正如第二天,除了吃饭,洗漱和必要的下地活动,李羡尘几乎种在床上了,就连在床上自行运功疗伤的时候,都要求洛银河在一旁看书陪他,之后,索性就把他也拉到床上来,天气寒冷,两个人蒙着被子烤火,暖融融的窝在一起,看书闲话,乏了便睡。
    偶有这样不自律的生活,也是不错的。
    不过,这样的日子也就过了一天半,第三天下午,李羡尘的气色就明显好转了,脸色依旧白皙,但能看出皮肤底子里往上渗透出一抹红润,已经初见好气色了。
    将军向来是说话算数的,他若是说明日跨年要出去看庙会灯会,那必然是可以去看的。
    果不其然,这天一早,洛银河一睁眼,身边那人不知何时已经起身了,但这人许是怕他担心,留了张纸条在他枕边,写道:我好了,去后院活动活动,安心。
    果然是经蹬又经踹,经拉又经拽,皮实得不能再皮实了,分明前几天还一副张嘴说话都要吐血的模样,这才几天
    看给你能耐的。
    但回想那夜的心悸,洛银河还是匆忙起身,绕到后院去看他,正好看见李羡尘走完一趟拳脚。
    将军收敛呼吸,抬眼看见他的洛先生斜倚在月洞门前看他,神色平淡,嘴角却挂着一抹笑意。这副仪态若是换了别人,斜倚门廊准是一副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街溜子模样,但洛银河,偏偏就能倚出一副懒松临渊的气韵。
    果然腹有诗书气自华。
    见他确实无碍了,洛银河与他相视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便转身去厨房归置早饭了。
    自从辞官,这二人身边大多数时候,是没人伺候的,添宇和墨为只是忙着帮二人打理大江南北的铺子生意,就忙得不行。若再换新的小厮书童伺候,二人都觉得也没必要,加之四处游历,行程随性,不愿意身侧总是跟着两个小尾巴,于是就当真把生活过出个过日子的模样,柴米油盐轮流操持,今日你做饭,明日我洗衣,别有滋味。
    若是实在懒得动手了,就随意找个帮忙洗衣做饭的婆婆姨娘,懒怠几天。
    眼见李羡尘的伤当真无碍,洛银河就开始一边切菜一边自省了,他觉得自己这样下去非常不健康,怎么堂堂心理学资深人士,好像要活得没有自我了?
    转念一想也不对,最终的结论是事出突然,创伤后压力人群居首位的就是骤然丧偶,这回他设身处地的体验了一次,说白了,骤然失去的痛苦要远强于逐渐失去。
    好好告别,是人生的重大课题。
    甩甩头,觉得大好的日子想这些也太不吉利了,瞬间换了个心情,哼起小调,开始想一会儿去街上的热闹。
    李羡尘悄悄站在洛银河身后看他,这两日他一直小心翼翼的对自己,李羡尘知道,他心里始终还有惧意,当日骤然岔气,李羡尘顷刻护住心脉,第一个闪念就是不能让洛银河看见,事出突然,他又不精于武艺,被吓到是必然的。
    可结果还是把他吓到了,见他因为自己的伤偷偷闷着掉眼泪,又心疼又心暖,所幸如今没了大碍,就想找个机会,开解他一番,让他知道这种岔气就如夏日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结果这会儿见他起初气场还是闷闷的,没过一会儿自己调节好了,不禁笑着摇摇头,他的洛先生在梳理情绪这方面,向来是翘楚。
    正巧洛银河煮好了面,盛在两只碗里。李羡尘便笑着上前,帮他去端,道:吃完了咱们就上街去吧。
    二人磨磨蹭蹭到街上的时候,已经几近正午了。
    年关热闹,走街串巷的卖货郎都比平日要多,尽是卖些糖画面人、珠花果子这样小孩和姑娘们喜欢的小物件。
    大街上的摊位则是卖什么的都有,有随买随吃的茶汤糕点,也有一筐一袋的米面茶粮,热闹的像赶集似的。
    还在朝为官时,洛银河从来没在跨年的日子里来过坊间,想不到,竟是这样一副热闹的盛景,不自觉被气氛带动,嘴角都弯了。
    你喜欢热闹?李羡尘问道,从来都觉得他是个挺安静的人。
    洛银河笑着摇摇头,道:日日如此我可受不了。
    说话间,二人来到都城中心的钟楼下,与往日不同,钟楼四周搭起了戏台。四面别具特色,东面,是显朝的主台;西、南、北三面是回纥、蒂邑、高和、于桢各族的巡回朝贺,歌舞杂技一应俱全,原来民间的盛典这样热闹,可比宫里默守陈规的歌舞表演有意思多了。
    李羡尘和洛银河由会场中的司仪引领着,在主台前一个极好的位置坐下,那位置像是预留的,二人落座前,座位上放置着两个巨大的金丝绒球占位。
    你何时来定了座位?洛银河笑着问道。
    和李羡尘一起多年,他总是有些看似平常,却让人觉得贴心无比的安排。生活可不就是无数细小的琐事堆砌吗,哪里来的那么多惊心动魄。
    能够刻骨铭心的,除了轰轰烈烈,还有几十年如一日的相濡以沫,悉心陪伴。
    人总是沉溺于习惯,洛银河已经把李羡尘常伴身边的日子当成了习惯。
    三日前。李羡尘坐下,示意洛银河也坐下。
    就是你受伤那日?那天你到底怎么回事?
    李羡尘笑了笑,算是承认了,道:今年的驱傩(※)很特别。
    驱傩是历来跨年的仪式,岁尽时驱小傩,待到除夕,驱大傩。
    洛银河听了就皱眉,李羡尘的回答,跟自己的问话挨着吗?所答非所问,或者他已经答了?和这场特别的驱傩有关?
    正午时分,主台上燃起了香烛,香烟弥散,傩舞开始了更像是祭礼的舞蹈,有种说不出来的宗教传说之美。
    随着乐舞,带着面具的舞者们排成长龙队伍,蜿蜒在台上,鼓点器乐声节奏感极强,台下的观众们都随着礼乐声的节拍附和着拍手。
    你猜为首那人装扮得是谁?李羡尘道。
    洛银河打眼去瞧,为首那人的面具描绘的很清淡,并没有后面一些青面红颊、眼大如铜铃的面具那样夸张骇人,反而这人头戴的面具倒更像是个普通人,只有五官突出夸张。
    他接下来的表演让洛银河倒吸一口冷气只见他抢了身边一名女傩怀里的孩子,把他抱到神明的脚下,同时将神明脚下的孩子抱起来,交还给身旁的女傩,最后恶行得逞,发出刺耳的奸笑。
    不得不说,这艺人的技艺高超,情绪带动台下观中,他就只是站在台上仰天大笑,众人都觉得背后生寒。
    洛银河心中惊骇,这等行径,不正是梁珏吗?恰巧吗?这样的宫闱丑事,是被谁编撰成傩舞,公然演出
    他忍不住看向李羡尘,李羡尘微微点头,低声道:这舞是他编的,他早就知道了。
    这个他,指的是皇上。
    从前,洛银河不知道皇上到底知不知道梁珏狸猫换太子这个事实,虽然在他梦境中埋下了一个疑惑,但后来见二皇子的所为,并不似他爹梁珏那样野心不死、丧心病狂,索性也就将证据一直留存在城北的当铺里,最终无人问津,更无人知晓。
    再看台上,被傩面抱走的神之子长成了青面妖怪,而身体里流着傩面血脉的孩子,虽然多次受傩面蛊惑,却因为一直在神光的照耀之中,长成了翩然少年神明祛除傩面,自己的孩子因为多年被傩面养育,对他生出了感情,在神明对傩面重击之时,挺身挡在了养育恩人的身前,最终,和傩面一同赴死。
    而那傩面的孩子,得知真相,离开神明,不知去了何方,神明虽然还有其他孩子常伴左右,但他日久经年,神力渐衰,时不时想起自己漂流在外的义子。
    终于有一日,他漂泊在外的孩子,回家了。
    看了这一出,洛银河下巴都要掉了,完完整整的梁珏狸猫换太子的因果。更能看出,皇上对二皇子是没有恨意的。
    洛银河看向李羡尘,显然是想要他解释一番。
    李羡尘苦笑,道:前些日子咱们入宫见他,临行时,他突然跟我说,跨年的驱小傩有新花样,让你我二人来看看,我三日前来占座位,正好见到尧轲,他如今接任了你的职位,说正在排演三日后的祭舞,戏文是皇上亲自写的,怕排演不好,让我帮忙看看,我就去看了没想到,还挺震撼的。
    所以你晚上才走神了?
    洛银河也不知道,从何时起他的重点永远在李羡尘身上。
    见李羡尘没说话,洛银河伸手在他手背上轻拍着,柔声问道:你在担心什么?他大约是上了年纪,膝下子嗣凋零,说着,洛银河笑了,好在,五殿下厉害得紧,胜雪这丫头如今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
    李羡尘见他竭力安慰自己,伸手在他头发上顺了顺,笑道:你别担心了,我没事。
    于是,洛银河从不知因果,变成了因果知道一半,更别扭但他的职业素养告诉他,这种事情不能强问。
    若是放在旁人身上,洛银河肯定就作罢了,空间与距离感拿捏得让彼此都舒服,关系才能良性长久。
    可洛银河终归是人,关心则乱,对于李羡尘他偏偏想不动声色的探查一番。
    只是如果想知道,就得想些别的法子。
    把他灌醉?
    洛银河在心里撇嘴,这货能把自己这样的喝倒四五个
    催眠?
    嗯上回还不够尴尬吗
    还真拿他没辙了不成?
    他瞥眼见钟楼不远处,城南也搭了台子,正是春衫桂水阁的场子。
    洛银河偏头像李羡尘笑道:大掌柜,春衫桂水阁咱们多久没去照应一番了,今日去那住一夜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驱傩,古时多个朝代年终或立春时节驱鬼迎神的祭礼活动。
    第89章 番外五(下)
    这些年经过凌怀安的悉心打理,春衫桂水阁已经不再是相姑馆子,变成了一个吃喝玩乐一体化的娱乐场所,收容的全是些孤苦无依却又身怀雅艺之人。
    洛银河每想起这茬儿,就不禁暗挑大指凌怀安在经营经纪这方面,绝对是个中翘楚。卖艺不卖身的招牌一出,反倒有许多风雅的公子小姐前来捧场,看看这些艺能之人到底有何不同。
    骤然相见,凌掌事先是一怔,而后显出了极为明显的开心,快步迎上前去,作揖道:大掌柜、洛先生,多年不见,都好吗?二位什么时候回来了,怎么也不提前差人来招呼一声,好让在下准备一二。
    洛银河笑了,道:不用准备,就已经很好了。
    他目光转向春衫桂水阁大门前的演艺场子,台上一名白衣公子抚琴吟唱,不知是什么曲子,却很是婉转动听。
    跨年的表演大多热闹非凡,敲锣打鼓,披红挂彩。眼前这道景象,反像吃多了口味浓重的菜肴之后的一口淡酒,清冽解腻。
    细看这人与映禅有几分神思,洛银河便问凌怀安道:映禅,今年没回来吗?
    凌怀安笑意浓了,答道:他前两年收到个小弟子,颇为投缘,二人江湖游历去了,说是想去寻丘明(※)的遗律。
    观神色,知言外之意,洛银河知道,映禅公子与他这小弟子,感情颇为要好,甚至亲密异常,心道,映禅也终于有人相伴,不至于形单影只。
    他正想着,凌怀安向厅堂内的一道墙上指着,道:那是映禅去年画的。
    只见那水墨丹青中,一人坐在山崖前抚琴,身后运笔留白神妙,分不清是远山叠嶂还是云雾渺茫,也正因如此,才衬得抚琴这人,神韵仙姿卓越。洛银河忍不住走到近前去看,待看清那人眉眼,心头一颤倒有六七分与李羡尘相似,只是将军的神色向来萧肃,这画中人却灵秀,眉眼中还带着几分稚气。
    如此看,若说映禅对李羡尘全无心意,大概无人相信,洛银河只盼映禅与他这名小弟子交好,是因为灵魂心思交融,而非他的一副皮相。
    想到这,他不禁向李羡尘看去,见他也正看着画怔怔出神,眼珠一转,主意来了李羡尘这人,有时好好跟他推心置腹是没用的,闷蛋一个,偏要耍些勾扯他心思的小手段,才能让他即便知道前面是个坑,也义无反顾的跳进来。
    洛银河定定的看着李羡尘,直到将军察觉了,看向他时,他反而淡淡的将目光挪开,转向凌怀安,笑道:劳烦凌掌事,准备一间客房,今天我们宿在这里了,白云醉还有没有,好久没喝,想解馋两杯。
    说完这话,也不理李羡尘,兀自转身上街,看那白衣公子抚琴去了。
    要说凌怀安是多精明的人,风月场纵横多年,洛银河一个眼神他就明白了,一看自己惹祸,架势不妙赶忙风紧扯呼。向李羡尘恭敬一礼,脚底抹油似的跑了谁家里的,谁自己哄去,万一哄不好,你俩打起来,可不能拿我当炮灰。
    不多时,一切准备就绪。
    给大掌柜安排的自然是最好的房间。
    一进门,似曾相识,可不正是二人第一次来春衫桂水阁时住的那间。只是屋里的陈设有些许变化,更加雅致了。
    华灯初上,今日无风。
    碳火让屋里暖融融的,即便窗纱半挑,也只觉得窗外透进来的空气清凉,并不冷。加之灯火阑珊,能看见街景和门前的戏曲舞蹈,坐在窗前喝酒,吃着火炉上煨着的炖菜,是颇为惬意的。
    凌怀安贴心,终归还是怕二人冷,准备了两袭锦绒披风,分别搭在椅背上。
    洛银河自顾自坐下,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下。酒是冷的,在这暖融融的屋子里喝,别有一番滋味。
    李羡尘却一皱眉,从刚才起,洛银河就对他淡淡的,他又不傻,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展开洛银河椅背上的披风给他披在身上,又将酒倒在温酒壶里,在一旁的小泥炉上挂起来温着,道:终归天冷,别喝冷酒。
    洛银河也听话,把浅盏放下,往披风领子上的风毛里蹭了蹭,才倚在椅背上抬眼看他。
    将军的洛先生皮相好看,但他的好看,从来都不是一眼为之惊艳,反而是越看越能被吸引的耐看。因为他乍看温和如玉,可细品举手投足间,又透出一股满不在乎的不羁,虽然很淡,却正是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恰好造就了他的独一无二。
    这会儿他缩在一袭黑披风里,披风领口的白色风毛把他的脸庞衬得干净极了。让李羡尘忍不住想伸手触碰,但他知道,现在伸手,必定会被拍回来,索性坐下来,笑眯眯的看着洛银河。
    不得不说,近朱者赤,将军这些年来颇有长进,笑而不语的凝望,险些让洛银河即刻就破了功。
    索性转头不去看他,小泥炉上的酒已经温热了,洛银河将酒壶取下来,倒上一盏,捧在手里看着盏口腾起的白雾,杳渺而上,待到就不烫嘴了才仰头喝下。
    李羡尘终于坐不住了,伸手搭在他腕间,笑道:好了,你吃醋呀?我怎么还有点高兴呢?
    嘿洛银河气得眯了眯眼睛,这人年岁越大,越发滚刀肉。
    但不知为何,这话,就像是一根细线,在洛银河心尖上勒了一下,让他的心骤然一痛。
    本来想着理智吃醋,装装样子,借机勾搭李羡尘把当日吐血的因由说出来,此时,怎么倒变成真不痛快了吗?
    细想,他吃没吃过李羡尘的醋?上次好像是林夫人要给李羡尘说亲那次,但更多是措手不及的慌乱,那时他尚未理清自己的感情。
    正儿八经好好吃醋,好像还真的没有,因为将军给他的安全感从来都是满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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