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分不清到底是在说给谁听。
    宁崽许是听懂了她在告别,蹭到她怀里,小声地呜呜著。
    从晏家出来,已经临近傍晚。
    天空阴沉沉的,大片大片的铅色云团排铺在天际。
    林以柠恍然想起,她来晏家第一天,似乎也是这样一个天气。
    刘叔的车已经等在门口,憨厚的中年男人看到她,连忙去拉后排的车门,「以柠小姐,我送您。」
    他还是改不过来称呼,固执地叫她「以柠小姐」。
    「好,麻烦您了。」
    林以柠上了车,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出别墅区,平坦笔直的道路两旁,白杨树挺立。
    一模一样的场景,只是这一次是离开,方向不同了。
    车后响起跑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林以柠下意识地转头望去,橙黄色的跑车擦着她的视线,一掠而过。
    她看得很清楚,车里的人不是晏析。
    可视线里的橙黄跑车却恍恍惚惚变成了红色。
    浓烈厚重的质感在灰色调的天地间扯开一道突兀的口子,最终化成一个小点,消失在青灰路面的尽头。
    就像那个人,那么张扬且不讲道理地闯入她的世界,却又在掀起一场疾风骤雨之后,退得干干净净。
    林以柠拿出耳机戴上,入耳的音乐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嘈杂声。
    轻缓的曲调响起,低沉的男声轻唱着:
    听阴天说什么
    在昏暗中的我
    想对著天讲说无论如何
    阴天快乐
    林以柠的车是晚上八点半,从京市南站驶出,经过京郊的时候是8点41分。
    京郊的山路上,正停著一辆黑色的超跑。
    动车飞速驶过的那一刻,跑车的灯闪了闪。
    片刻,有手机振动的声音响起。
    「析哥,我之前帮你订的那个旋转餐厅,老板问你还要继续留着吗?」胡杨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留着。」
    「再订多久?」
    「一直留着吧。」
    胡杨顿了顿,他始终也没搞清楚,晏析为什么要在京市寸土寸金的地段,订这么一个餐厅,还一直订著?
    「析哥,你人在哪?」胡杨另起话头,「飞机都安排好了,明早就能飞去苏黎世,那边的医疗团队也都准备好了。老太太说,你去了,就可以直接做第二次手术。」
    晏析看着消失在夜色里的火车,应了句:「嗯,我知道了。」
    沉沉的嗓音,沾了寞落。
    胡杨微顿,「其实没事,医生说了,第二次手术的成功率很高,不会影响到以后的生活。」
    晏析笑了声。
    薄薄的笑声回荡在空寂的山间。
    他在乎吗?
    他没什么好在乎的了。
    *
    深夜,京市最高建筑顶层的旋转餐厅亮了一盏灯。
    盈盈灯光,和京西游乐园的蓝色摩天轮隔空相映。
    旋转餐厅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被清场,偌大的餐厅里,只有一张桌子和一架三角钢琴。
    黑色的琴身漆光可鉴,侧面印着标志性的金色竖琴和英文字母:Steinway&Sonsy
    这是晏析十二岁的时候,晏老太太送他的生日礼物,也祝贺他在少儿钢琴大赛里拿到了金奖。
    「叮」
    轻快的音节,熟悉的旋律从琴键中流淌而出,却又在下一个音时,微微一顿。
    一个音阶弹错了,原本动听的曲子陡然变了调。
    晏析双手搭在黑白色的琴键上,左手腕上缠著厚厚的纱布,有血洇出来。
    他又试了一次,可微微颤抖的左手怎么也弹不出连贯的节奏,每一次都断在相同的地方。
    男人湛黑的眸子里风雪寂灭,仿若覆了山巅凉雪。
    这首PlayingLove,他再也没办法弹给她听了。
    作者有话说:
    上卷结束,宝子们,明天见~我这算是双更了吧
    第042章
    林以柠大三这一年, 梁琴被确诊了肺癌晚期。
    很长一段时间,看着梁琴每况愈下的身体,林以柠心中就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可真的拿到医院的诊断结果, 她在冷冰冰的办公室里, 听医生说:「这种情况,一般的寿命最多在35年。」
    林以柠捏著单子的指尖微微发抖,「那短的呢。」
    「612个月。」
    生命竟脆弱至此。
    之后漫长的两年,林以柠一边念书, 一边陪伴梁琴, 虽然大多时候梁琴都对她不冷不热,但她还是每周末会回家,会学著做一些简单的菜给梁琴吃, 会陪梁琴看一些她喜欢的歌舞剧,有时候天气好点, 她们两个人还能一起出去走走。
    但话还是很少, 梁琴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 甚至冷淡的。
    林以柠大五的时候, 梁琴的病情突然恶化,肺癌发生了骨转移, 骨痛成为最主要的症状。林以柠从医院实习回来, 常常听到梁琴压抑的呻.吟声, 她的脾气也变得越来越暴躁,经常因为一些小事, 便大发脾气, 可发完脾气, 她又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有一次, 梁琴在又一次歇斯底里后, 把自己关进了房间。林以柠端饭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梁琴慌乱的收起相册,本就枯槁的面容上全是泪痕。
    林以柠把碗放在桌上,拿来温热的毛巾,仔细地帮她擦著。
    那一瞬,梁琴崩溃大哭。
    直到最后整个人昏昏沉沉睡过去,梁琴还抓着林以柠的手,喃喃地问她:「柠柠,你是不是怪妈妈?」
    怪她这些年对她的苛责。
    等梁琴睡熟,林以柠才将手抽出来,她帮梁琴把被子掖好,靠着床,在地上坐下,拿过了那本相册。
    相册里有梁琴年轻时的照片,也有林以柠小时候的照片,还有她们和林桥的合照。照片上的梁琴那么漂亮,那个时候的她,还是苏南芭蕾舞团的首席。
    她的妈妈,即便是得了很严重的病,也不该在生命最后的时刻里自责、暴戾,活在无尽的恐慌和忏悔里。
    自那之后,林以柠就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花在了梁琴的身上。
    梁琴的身体时好时坏,好的时候,林以柠就带她去看芭蕾舞剧,或者去吃下午茶,她们常常会在傍晚回来,带一束挂著露水的鲜花。
    梁琴出不了门的时候,林以柠就陪她在家里休息,帮她按摩缓解疼痛,点一支洋甘菊的熏香,给她讲胡桃夹子和糖果仙女的故事。
    2018年的春天,梁琴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48岁。她穿着自己最喜欢的芭蕾舞裙,倒在了她后半生因为伤病都没能再踏上去的舞台。
    林以柠扶著梁琴,在生命的弥留之际,梁琴告诉林以柠,她在京大校庆晚会上的表演她看了,24圈的挥鞭转很不错,但如果她再努力一点,她完全可以挑战莱格纳尼的32圈挥鞭转。
    林以柠眼中涌上泪水,「好,我下次一定再努力一点。」
    梁琴弯了弯唇,她笑起来其实很好看。
    她抬手,动作迟缓而艰难。
    她摸了摸林以柠的脸颊,用尽生命最后一点力气,她说:「柠柠,你其实一直都是妈妈的骄傲。」
    一个迟来的肯定。
    那一瞬,林以柠才真正和过去的二十二年彻底和解。
    她其实从来都是在意梁琴的,在意梁琴对她的态度。她终于确认,她没让梁琴失望。
    *
    梁琴过世的那个秋天,林以柠大学毕业,她没有选择继续读研或规培,而是填了一张山区支教的申请表。
    支教的地方在西南的一个小山村,名叫岳平村。
    这里群山连绵,交通极为不便,早年的山民们盼望有一天天堑能变通途,才有了「岳平」这个名字。
    林以柠始终觉得「岳平村」这个名字很熟悉,直到她在村长的带引下,遇见了曾在京大附属医院看病的木古和阿布叔。
    当初那个病恹恹的木古如今看起来气色不错,人也壮实,他依旧说著蹩脚的普通话,热情地招呼林以柠坐下。
    木古用衣服袖子给林以柠擦了木凳,才牵著一个大著肚子的女人走出来。
    「小林老师,这是我媳妇儿山玥。」
    女人皮肤有些黑,却温婉漂亮。
    木古就要当爸爸了。
    那一瞬间,林以柠才真的意识到,晏析当初的坚持是多么的有意义。
    阿布叔老泪纵横,一边给林以柠端来当地特色的苦荞茶,一边说:「小晏医生就是我们一家人的救命恩人。」
    这是林以柠离开京市的第三年,也是离开京市后,第一次有人主动和她提起晏析。
    木古还说,前段时间他媳妇儿害喜,他专门去咨询了小晏医生,小晏医生说,这是孕初期的正常现象,在四个月后基本都可以缓解。
    林以柠低着眼,想到晏析被问孕吐的样子,眼底氤氲出伶仃的笑。
    阿布叔问:「小晏医生现在是在哪个医院当大夫啊?」
    林以柠哑然,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这几年,她主动屏蔽了和晏析有关的所有消息。
    阿布叔「哦」了声,又道:「在哪家医院也没关系,小晏医生一定会是最好的医生。」
    林以柠点头,「是,他一定会是最好的医生。」
    大山里的生活多有不便,但有了木古和阿布叔的照拂,林以柠的支教生活也过得并不算太难。
    只有一次,村里的一个光棍打起林以柠的注意,木古抄起家里的头就冲进那人的家里,将人打了一顿。
    木古告诉村里的所有人,谁再敢对小林老师有一点不好,他木古第一个就不答应。
    之后,为了安全考虑,村长让林以柠住进了木古家。每天傍晚,木古或者阿布叔都会去学校接她。
    有时候林以柠没课,就在家里教山玥读书、识字,给她肚子里的孩子唱歌、画画。
    空闲的日子多了,她还会跟木古学些防身的拳脚本事。
    木古说她学的很好。
    林以柠笑说:「都是花架子,但可以唬人。」
    2019年中,林以柠结束支教,申请了英国的一所大学,攻读公共健康和保健方向的研究生,这是她在梁琴病情恶化之后就打算好的,她想换一个方向,做临终关怀。
    11月份的时候,因为学籍上的一些事情,林以柠回了一趟苏市。
    那一年的11月15日,意大利经典电影《海上钢琴师》在国内重映。
    返回伦敦的前一天,林以柠买了一张电影票,独自一个人去看了这部电影。
    主人公1900在舷窗惊鸿一瞥的那一瞬,PlayingLove流淌而出,林以柠坐在偌大的电影院里,泪流满面。
    1900的一见钟情,也是林以柠的一见钟情。
    从电影院出来,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林以柠从包里拿出伞,冷灰调的伞面撑开,遮了如珠的雨滴。
    身边有人问林以柠,荆南街怎么走,林以柠转身,往右手边的方向指了指,「您从这边一直走,第一个红绿灯右转。」
    身侧,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经过,男人穿着黑色的风衣,冷白调的指骨捏著一柄黑色的大伞。
    林以柠转过身,微顿之后,又恍然往身后望去,电影院的门口空空荡荡。
    影院的1号厅里,灯光暗下,偌大的影厅被包了场,只服务于一位客人。
    屏幕上定格著蔚蓝色的大海,书著:The Legend of 1900
    影院的经理已经等在门口,见到来人,连忙迎了上去,「小晏总,您这边请。」
    *
    林以柠来英国的第一个圣诞季,是和室友伊娜一起度过的。
    伊娜是个法国姑娘,混了四分之一的亚裔血统,有一双漂亮的灰色眼睛,活泼好动,像个清透的精灵。
    两人搭乘地铁到查林十字火车站,伊娜告诉林以柠,来伦敦三年,每年她都会去特拉法尔加广场,在圣诞集市淘各种各样的小东西。
    天色将暮,广场上人流熙攘,集市小车装点了亮灯的槲寄生花环,售卖著各种各样的手工艺品和圣诞美食。
    林以柠在一个悬挂著木雕铃铛的小摊前停了下来,巴掌大的动物木雕,栩栩如生,下面坠著一个音色的铃铛。
    摊主是一个亚裔老人,见到林以柠,切换了一口流利的中文,「漂亮的东方姑娘,买一个吧,圣诞小鹿会保佑您和您的爱人平安幸福。」
    林以柠捏著鹿角的指尖微顿。
    从集市走到广场中央的圣诞树,二十多米高的挪威云杉上挂著圣诞彩灯。周围嘈嘈杂杂,伊娜拉着林以柠的手喊道:「中国是不是也有新年祈愿的习惯?我们一起来许愿呀。」
    林以柠手里拎着一个小纸袋,里面装著一个麋鹿铃铛,她还是买了。
    听到伊娜的话,林以柠笑着摇摇头,「你许吧,我没什么愿望。」
    她最后一个新年愿望是那年春节在晏家许的。
    从那以后,林以柠再也不许愿,也不相信许愿。
    「Ning,艾里克邀请我们后天去他家的庄园一起过圣诞节。」
    「好。」
    「我猜,他一定是想和你表白。」
    林以柠笑了笑,没应。
    「Ning」伊娜凑近,「你是不是心里藏着一个特别喜欢的中国男孩?」
    林以柠微讶,在伊娜笑眯眯地审视里,摇了摇头,「没有。」
    以前藏过,现在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过晏析了,久到她已经快要忘了,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伊娜闭上眼,像模像样地许起了愿望。林以柠转过头,圣诞集市灯火璀璨,人头攒动,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这是西方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
    她收回视线,望向面前高耸的圣诞树,拢了拢脖颈间的咖啡格围巾。
    身后不远处,身形修挺的男人穿梭在热闹的圣诞集市,他穿着黑色的长大衣,颈上一条咖啡色的围巾。
    有大胆性感的金发女郎上去搭讪,男人唇角勾起笑,摇了摇头。
    他在一处售卖手工艺品的小摊前停下,修长的手指拨了下悬挂在车沿下的铃铛,茶黑的眸子湛湛。
    「先生,买一个吧,圣诞小鹿会保佑您和您的爱人平安幸福。」老人重复著一样的话术。
    铃铛声清脆悦耳,盖过了集市上的喧嚣热闹。
    男人点头,声线沉涩,「好。」
    *
    圣诞节当天,林以柠和伊娜一起去了坎布里亚郡,艾里克家族在温德米尔湖畔有一处私人庄园,庄园里矗立着美轮美奂的古堡,是艾里克家族的起源地。
    艾里克和林以柠是同学,金发碧眼的英国男孩含蓄而温柔,不止一次的向林以柠表达过好感,却都被林以柠似是而非地揭过。
    今晚的圣诞派对,大家都在猜测,艾里克是准备向林以柠当众表白了。
    圣诞香槟已经开启,热红酒和百果馅饼被端了上来,炉上滋滋冒着热气,是香肠和烤火鸡。
    一群年轻人笑闹成一团,林以柠被大家簇拥著推到了篝火前,她穿着酒红色的毛呢外套,凝白的脸颊被热烘烘的火光熏出了薄薄的绯色。
    她今天在伊娜的怂恿下特意化了妆,唇色是嫣红,像熟透了的莓果。
    艾里克今晚特意穿了非常正式的英氏三件套西装,暗格纹,黑稠领结,整个人愈发英俊倜傥。
    火光跳跃,映着外貌过分出色的一对男女。
    艾里克有些害羞,蔚蓝色的眼中却难掩喜欢。
    「Ning,would you like to be my girlfriend?」
    尖叫声和笑闹声瞬间涌起,已经传到了隔壁的庄园里。
    林少臣正百无聊赖地窝在沙发里打游戏,对面的欢笑声再度响起的时候,他低骂了一句,游戏gameover。
    将手机扔在一边,林少臣撸了把头发站起来,「哥,你真的一句话都不说?眼睁睁看着老头把我丢在这一日三餐都是面包薯条和焗豆儿的破地方?」
    窗边立着道修挺的身影,晏析穿着薄薄的黑色线衫和长裤,视线却落在夜色热闹的灯火处。
    「圣诞派对?」
    林少臣怔了下,才反应过来晏析问得是隔壁的庄园在做什么,就压根儿完全没听他的话。
    「不知道,好像是艾里克今晚要和一女孩儿表白,折腾了好几天了。」
    这处庄园在林家名下,林少臣和艾里克算是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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