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车子终于开始缓缓移动，胡杨仍旧骂骂咧咧。林以柠坐在副驾驶，犹豫着要聊点什么，才不会给这位有「路怒症」的司机火上浇油。
胡杨大约也察觉到了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些不妥，腆地笑了下，「以柠妹妹，对不住啊，刚才没把你吓著吧？」
林以柠摇头，「没关系。」
「我这人脾气不好，析哥也老说我。」胡杨嘿嘿一笑，提起晏析，还莫名有点骄傲。
林以柠知道桑鹊、孙非遥是和晏析一起长大的，关于胡杨，桑鹊那天没说。
「胡杨哥，你和晏析也是一起长大的吗？」
胡杨把著方向盘，有些自嘲地笑了下，「我哪有那个金汤匙的命。」
他朝后视镜里看了眼，「我老家在西北，家里穷，孩子也多，我高中没念完就出来打工了。」
车子转入另一条大路，路况转好，速度起来了，胡杨也不烦躁了，不疾不徐地给林以柠说他和晏析的事情。
「我认识析哥的时候，他才高二，一个人单挑七八个小混混。我一个从小打架长大的，眼睛都看直了。」
「他还打架？」
「昂，那群孙子欺负晏楠，析哥当然要往死里揍他们。」
「晏楠？」
胡杨微顿，车子里有片刻的安静。好半天，胡杨才开口，声音也低了下去，「析哥的弟弟，后来」
胡杨哽了下：「没了。」
林以柠微怔。
没了太过触景伤情的话题，林以柠不敢再问。
至于弟弟，她记得晏析说过，他妈妈就只有他一个儿子，那这个弟弟又是
胡杨显然也不想再提这个有些沉重的话题，只继续道：「后来和析哥认识了，熟了，才发现他这人和这京圈里的那些个公子哥儿不一样。他托人给我找了个学校，让我念书，还借给我学费。」
胡杨笑了声，声气爽朗，「说实话，没有他晏析，也就没有今天的胡杨。我大胡这辈子，就服他一个。」
林以柠被胡杨的笑声感染，大致能理解他们男人之间这种惺惺相惜的感情。
原来晏析还有这样的一面，她从来不知道的一面。
车子抵达火车站的时候，从青市开往京市的火车还没进站。
胡杨给对方打了个电话，言辞客气，只说他已经等在出站口了，让他们放心。
挂断电话，胡杨又叹了口气，「从岳平村到京市，居然走了六天。」
林以柠微微皱眉，「岳平村？」
「嗯，阿布叔的老家。」想到林以柠还不知道阿布是谁，胡杨又解释道：「析哥让我接的人，一个老伯，叫阿布，带着他儿子，从老家岳平村到这儿，板车转拖拉机，转大巴又转火车，折腾了六天，他儿子还有肺病。」
林以柠沉默。
一个小时后，林以柠见到了这对从大山里来的父子。
父亲阿布年过六旬，瘦骨嶙峋，因为常年劳作，皮肤呈现出粗糙的古铜色，但精神头很好。
儿子看起来就要糟糕一些，和林以柠他们说了没几句话，不停的咳嗽。
他操著一口蹩脚的普通话，告诉林以柠，他叫木古。
胡杨载著几人一路往京大附属医院驶去。路上，阿布叔连连道谢，提起晏析，苍老的脸上更是堆满了笑纹，「这次木古能上京市来看病，多亏了小晏医生。」
胡杨笑笑，「哪的话，是您爷俩命里有福气，您放心，这边的医疗条件比青市要好得多，木古的病一定能治好。」
阿布叔点点头，有些欣慰，浑浊的眸子里闪著泪光。
住院的整套手续是胡杨帮著办的，林以柠将晏析准备的东西交到阿布叔手上，老人家连连称谢，「小晏医生是个大好人，是我和木古的救命恩人。」
安顿好阿布叔和木古，林以柠走出病房，看到站在走廊尽头的胡杨。
他手里捏著烟，想抽，但又知道这是医院，便只放在鼻尖闻了闻，过过干瘾。
林以柠周上前，往病房看了眼，「胡杨哥，木古的病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们？」
这一路上，林以柠隐隐有种感觉，胡杨对阿布叔和木古隐瞒了一些事情。尤其是老人家每次提起晏析，胡杨的表情就有些微滞。
「也没什么，析哥不让我乱说。」胡杨冷下眉眼，「就木古的病，医疗援助项目那边，没通过。」
「没通过？」
「嗯，说是他们填报的资料不齐全，不符合援助要求。」说到这事，胡杨彻底冷了脸。他本就生得粗犷，眼下不说话，更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
林以柠抿唇。
如果援助项目没通过，阿布叔他们又怎么来了京市呢？
「他妈的，一定是许菁那女的在搞鬼。仗着她爹是医疗基金的大股东，居然在人命关天这种事情上较真。」胡杨烦躁地撸了下头，瞥见身侧安静的林以柠，有点尴尬，慢慢地收敛身上的戾气。
「算了。」胡杨吐了口浊气，「确实也是资料有问题，基金那边没过，是咱们自己理亏。」
林以柠也大致听明白了，「可是，既然没有得到医疗基金的援助，阿布叔和木古怎么还是来了呢？」
胡杨顿了顿，他这人藏不住话。
「析哥他自己出的钱。」
原来是这样。
*
告别胡杨，林以柠一个人来到儿科住院部。
晏老太太说，晏析最近在儿科实习。
林以柠刚刚走进住院大楼，迎面就碰到了一个熟人。
上次加了她微信的小护士周燕。
周燕时不时在微信上问林以柠一些舞蹈动作的练习方法，一回生两回熟，两人也渐渐熟悉了起来。
看见林以柠，周燕笑眯眯地迎上来，「你来找小晏医生啊？」
「嗯。」林以柠点头。
周燕看了眼时间，「这个点，应该是在九楼的办公室休息，你上去往右手边的最里面走，问儿科冯主任的办公室。」
「好，谢谢小周姐。」
又和周燕寒暄了几乎，林以柠乘着电梯上了九楼，问了赵医生的办公室，一路找过去。
办公室的门没有关严，压著一个薄薄的缝，林以柠刚刚停在门口，就听见一个女声从里面传出来。
「晏析，你就非要把事情弄得这么难看吗？」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像是那晚在别墅区，和晏析闹分手的那个女生。
林以柠对她有点印象，好像是叫许菁。
作者有话说：
明人不说暗话，明天双更！
第021章
林以柠真的没想听墙角。
她捏著双肩包的包带, 刚想挪步子，许菁的话便如连珠炮般滚了出来：「为了一个不知道从什么山沟里来的陌生人，你就这么一点都不顾及许家和晏家的交情吗？」
山沟里来的陌生人林以柠猜, 她说得是阿布叔和木古。
隔着门板, 晏析懒惫的声音响起，音色里却染著再明显不过的沉凉。
「交情？我怎么不知道，许家和晏家还有交情？」
「你」许菁的声音蓦地带了哭腔。
「还有」晏析顿了下，嗓音里的懒散收敛, 只余寒凉：「这里是医院, 请你尊重我的病人。」
面前的门板倏地被从里面拉开，林以柠怔怔和许菁四目相对，许菁漂亮的脸蛋上沾著泪痕, 看了眼林以柠，错身快步走了出去。
办公室的灯光亮如白昼, 林以柠无措地立在原地, 望进晏析深湛的眸子里。男人坐在办公桌前, 穿着规整的白大褂, 眸中凉意未散。
「抱歉」林以柠低下眼，「我不是故意」
「进来。」晏析起身, 眉头微皱, 眼中的凉色却一点点被压了下去。
「怎么突然跑到医院来了？」
「哦, 我和胡杨哥一起来的。」
晏析顿了下，薄薄的唇轻抿著。
办公室里寂静无声, 只明晃晃的炽白灯光将整个空间装满, 让人无所遁形。
林以柠捏著书包肩带, 不自觉的收紧, 深觉她突然跑来找他这件事有些冒失了。
半晌, 晏析才开口：「见过阿布叔和木古了？」
「嗯。」
「胡杨」晏析欲言又止。
「嗯，我知道了。」林以柠小声开口，又转头往门口看了眼，「她就是许菁？」
「你知道她？」
林以柠咬着唇里的软肉，「上次在别墅区，我看到你们」
晏析有一瞬的微怔，显然是想起了林以柠意有所指的事情。
他偏头清了下喉咙，「不是。」
「嗯？」
见她乌亮的眸子里满是困惑，晏析又压著嗓音补了句：「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以柠顿了顿，轻哦了声。
所以，不是她想的哪样？
触上林以柠的似懂非懂，晏析抬手，揉了下她的发顶，「不是女朋友，没在一起过。」
林以柠被他这突然的解释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不是女朋友吗？那那晚在别墅，他们不是在闹分手？
林以柠愈发糊涂，晏析已经收回手，取了办公桌上的一次性纸杯，「你坐。」
他让开了自己的位置，林以柠犹豫了一下，在他的办公桌前坐下。
桌子被收拾得干净整洁，所有的书都从高到低有序码放，资料整整齐齐跌成一摞。一个人的办公桌，和家一样，最能看出脾性。
林以柠的视线落在亮着的电脑屏幕上，是一篇英文文献，标题里有一个关键词hospice care.
林以柠低眼，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记录著的也是这个方面的内容。
「临终关怀？」
这算是医疗领域的另一个方向，非治愈疗法，而是在患者即将逝世的前一段时间，给予其特殊的医疗护理，以减轻症状，缓解痛苦，尽可能的帮助病人消除负面情绪和心理负担。
晏析将水杯放在林以柠手边，「嗯，想多了解一下。」
林以柠点头，想到木古，他精神状态看起来很糟糕，虽然想知道之前专家会诊的结果，可林以柠也清楚这是患者的隐私，她不能问。
「木古的病医疗援助项目那边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岳平村所在的地区是国家级贫困县，木古家里的经济条件可想而知。
「阿布叔当初填报资料的时候的确有一些证明缺失，医院按规制办事，这个」晏析摇摇头，「确实没有办法。」
「那不能补办吗？」
「补□□明的时间太长了，补齐之后还要重新进入项目审核流程。医院或许可以等，但木古」晏析微顿，「等不起。」
林以柠懂了，一旦错过最佳治疗时间，可能真的就是回天乏术了。
她心中隐隐生出另外一个念头，一个不怎么光彩的想法。
如果真的是胡杨说的那样，是许家故意在为难晏析，那晏家呢？她不太清楚资本圈的事情，但「晏氏」这两个字，在富贵圈子里却是极有份量的。
晏析像是读懂了林以柠的心思，倚在桌边，黑眸掠向她，「用一个资本去压另一个资本？」
他摇头，「没意思，也不应该。」
林以柠微讶。
她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差别，「不应该」咬得更重。
灯光落下来，映着男人英隽的侧脸，勾勒出下颌线干净利落的线条。
林以柠觉得，她有时候有些看不懂晏析。
顽劣的时候一身散漫，妥妥一个富贵圈子里的公子哥儿，可正直的时候，却又让人觉得，他骨子里都是赤诚的。
「别这么看着我。」
「？」
晏析低眼，薄薄的唇角勾起，「你会让我觉得，你」
林以柠心尖一跳。
男人沾著顽劣的嗓音响起：「想、泡、我。」
林以柠有一瞬间的怔忡，乌黑的眸子睁圆，连眼角的弧度都变得圆润。
她抱着怀里的双肩包，捏著肩带的手指不自觉收紧，连藏在乌发里的耳尖都染上了一层清透的薄红。
晏析抬手看了眼腕表，「等我一会儿，我送你回学校。」
他主动揭过了话题，没再逗她。
林以柠下意识点头，「好。」
她巴不得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赶快结束。
「小晏医生。」有护士推门进来，「307床的果果说她肚子疼，麻烦你去看一下呢。」
「好。」
办公室里只剩下林以柠一个人。
脸颊余热未退，她从书包里摸出一本书，可注意力却迟迟没办法集中。
呆呆看着书页，林以柠忽然有点懊恼自己过于绵软的性格，怎么人家说什么她就应什么，而且也太不经逗了，她揪了揪自己的耳垂。
片刻，林以柠合上书，出了办公室，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等她从卫生间出来，就看到洗手池边还站着一个女医生，骨型偏瘦，属于知性漂亮的那一类。
女医生的视线在她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一边洗手，一边很自然的开口问道：「你是晏析的妹妹？」
「啊？」林以柠搓着手上的泡沫，她已经不止一次被认成晏析的妹妹了，所以他们看起来，就真的很像一对兄妹？
林以柠不想回答，但出于礼貌，还是胡乱轻嗯了声。
她本能有点排斥「妹妹」这个角色。
女医生弯了下唇，也没再多说，转身出了洗手间。
林以柠怔怔站在镜子前，细腻的水流滑过皮肤，冲走软白的泡沫，凉意侵骨。
身后响起女医生的声音：「晏析？」
林以柠蓦然回首，便见晏析正站在走廊上，越过女医生，视线直直落在她身上。林以柠咽咽嗓子，关掉了水龙头。
女医生转头看了眼林以柠，笑着冲晏析点了下头，「我还有个病人在等著，先走了。」
晏析轻嗯了声，显然不太在意。
林以柠擦了手，慢吞吞地走出来，在他面前站定，晏析抱着臂，垂眼看她。
京市的天气已经渐渐转暖，林以柠今天穿了件香芋色的宽松毛衣，极柔软的质地，在灯光下能看到一层细细的绒毛。
她披着头发，颈边翻出衬衫的领子，压了褶皱花纹的娃娃领。
女孩子长睫低垂，看起来便真的像个瓷白听话的洋娃娃。
晏析收回视线，「时间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学校。」
「嗯。」
晏析转手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林以柠跟上他的脚步，身前的男人却又忽的停了下来，林以柠差点撞在他的后背上。
她抬眼，触上晏析深湛的眸子。
「还有，我没有乱认妹妹的习惯。」
「？」
*
两人回到办公室，林以柠坐在桌前收拾东西，晏析走到她身后，去换衣服。
书包收拾好，林以柠转头，就看到立在不远处的晏析正在解胸前的扣子。
修长的手指一颗一颗挑开白大褂的扣子，前襟拉开，衣服被退下，里面是一件浅蓝色的衬衫。挺括的衬衫勾勒出男人的身形，肩宽腰窄，晏析微微附身，衬衫精良的布料贴在脊背上，绷出肩背的肌理。
林以柠忽而觉得有些口干，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晏析抬手，松了领口的扣子，侧眸向她的方向看过来。
视线相接，林以柠倏而低眼，遮去眼中慌乱的情绪。
刚刚有一刹那，她好像当真是被男色迷惑了，尤其是看他抬手解领口扣子的模样，凸起的喉结好像还轻轻动了下。
薄薄的轻笑声从男人的喉间溢出，林以柠闭了闭眼，羞恼又尴尬。
「咚咚」
「小晏医生？」方才那个小护士又急急推开门，探身进来，「小晏医生，果果又说不舒服，你再去看看吧。」
「好。」晏析神色微变，外套都还来不及穿，搭在臂弯上，直接出了办公室。
他步子大且快，林以柠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儿科的病房在三楼，晏析和林以柠到了的时候，便见站在病床上的小姑娘嘟著嘴巴，散开的发尾微弯，调皮的蜷在肩头，一双葡萄样的眼睛乌黑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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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杨大约也察觉到了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些不妥，腆地笑了下，「以柠妹妹，对不住啊，刚才没把你吓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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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以柠知道桑鹊、孙非遥是和晏析一起长大的，关于胡杨，桑鹊那天没说。
「胡杨哥，你和晏析也是一起长大的吗？」
胡杨把著方向盘，有些自嘲地笑了下，「我哪有那个金汤匙的命。」
他朝后视镜里看了眼，「我老家在西北，家里穷，孩子也多，我高中没念完就出来打工了。」
车子转入另一条大路，路况转好，速度起来了，胡杨也不烦躁了，不疾不徐地给林以柠说他和晏析的事情。
「我认识析哥的时候，他才高二，一个人单挑七八个小混混。我一个从小打架长大的，眼睛都看直了。」
「他还打架？」
「昂，那群孙子欺负晏楠，析哥当然要往死里揍他们。」
「晏楠？」
胡杨微顿，车子里有片刻的安静。好半天，胡杨才开口，声音也低了下去，「析哥的弟弟，后来」
胡杨哽了下：「没了。」
林以柠微怔。
没了太过触景伤情的话题，林以柠不敢再问。
至于弟弟，她记得晏析说过，他妈妈就只有他一个儿子，那这个弟弟又是
胡杨显然也不想再提这个有些沉重的话题，只继续道：「后来和析哥认识了，熟了，才发现他这人和这京圈里的那些个公子哥儿不一样。他托人给我找了个学校，让我念书，还借给我学费。」
胡杨笑了声，声气爽朗，「说实话，没有他晏析，也就没有今天的胡杨。我大胡这辈子，就服他一个。」
林以柠被胡杨的笑声感染，大致能理解他们男人之间这种惺惺相惜的感情。
原来晏析还有这样的一面，她从来不知道的一面。
车子抵达火车站的时候，从青市开往京市的火车还没进站。
胡杨给对方打了个电话，言辞客气，只说他已经等在出站口了，让他们放心。
挂断电话，胡杨又叹了口气，「从岳平村到京市，居然走了六天。」
林以柠微微皱眉，「岳平村？」
「嗯，阿布叔的老家。」想到林以柠还不知道阿布是谁，胡杨又解释道：「析哥让我接的人，一个老伯，叫阿布，带着他儿子，从老家岳平村到这儿，板车转拖拉机，转大巴又转火车，折腾了六天，他儿子还有肺病。」
林以柠沉默。
一个小时后，林以柠见到了这对从大山里来的父子。
父亲阿布年过六旬，瘦骨嶙峋，因为常年劳作，皮肤呈现出粗糙的古铜色，但精神头很好。
儿子看起来就要糟糕一些，和林以柠他们说了没几句话，不停的咳嗽。
他操著一口蹩脚的普通话，告诉林以柠，他叫木古。
胡杨载著几人一路往京大附属医院驶去。路上，阿布叔连连道谢，提起晏析，苍老的脸上更是堆满了笑纹，「这次木古能上京市来看病，多亏了小晏医生。」
胡杨笑笑，「哪的话，是您爷俩命里有福气，您放心，这边的医疗条件比青市要好得多，木古的病一定能治好。」
阿布叔点点头，有些欣慰，浑浊的眸子里闪著泪光。
住院的整套手续是胡杨帮著办的，林以柠将晏析准备的东西交到阿布叔手上，老人家连连称谢，「小晏医生是个大好人，是我和木古的救命恩人。」
安顿好阿布叔和木古，林以柠走出病房，看到站在走廊尽头的胡杨。
他手里捏著烟，想抽，但又知道这是医院，便只放在鼻尖闻了闻，过过干瘾。
林以柠周上前，往病房看了眼，「胡杨哥，木古的病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们？」
这一路上，林以柠隐隐有种感觉，胡杨对阿布叔和木古隐瞒了一些事情。尤其是老人家每次提起晏析，胡杨的表情就有些微滞。
「也没什么，析哥不让我乱说。」胡杨冷下眉眼，「就木古的病，医疗援助项目那边，没通过。」
「没通过？」
「嗯，说是他们填报的资料不齐全，不符合援助要求。」说到这事，胡杨彻底冷了脸。他本就生得粗犷，眼下不说话，更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
林以柠抿唇。
如果援助项目没通过，阿布叔他们又怎么来了京市呢？
「他妈的，一定是许菁那女的在搞鬼。仗着她爹是医疗基金的大股东，居然在人命关天这种事情上较真。」胡杨烦躁地撸了下头，瞥见身侧安静的林以柠，有点尴尬，慢慢地收敛身上的戾气。
「算了。」胡杨吐了口浊气，「确实也是资料有问题，基金那边没过，是咱们自己理亏。」
林以柠也大致听明白了，「可是，既然没有得到医疗基金的援助，阿布叔和木古怎么还是来了呢？」
胡杨顿了顿，他这人藏不住话。
「析哥他自己出的钱。」
原来是这样。
*
告别胡杨，林以柠一个人来到儿科住院部。
晏老太太说，晏析最近在儿科实习。
林以柠刚刚走进住院大楼，迎面就碰到了一个熟人。
上次加了她微信的小护士周燕。
周燕时不时在微信上问林以柠一些舞蹈动作的练习方法，一回生两回熟，两人也渐渐熟悉了起来。
看见林以柠，周燕笑眯眯地迎上来，「你来找小晏医生啊？」
「嗯。」林以柠点头。
周燕看了眼时间，「这个点，应该是在九楼的办公室休息，你上去往右手边的最里面走，问儿科冯主任的办公室。」
「好，谢谢小周姐。」
又和周燕寒暄了几乎，林以柠乘着电梯上了九楼，问了赵医生的办公室，一路找过去。
办公室的门没有关严，压著一个薄薄的缝，林以柠刚刚停在门口，就听见一个女声从里面传出来。
「晏析，你就非要把事情弄得这么难看吗？」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像是那晚在别墅区，和晏析闹分手的那个女生。
林以柠对她有点印象，好像是叫许菁。
作者有话说：
明人不说暗话，明天双更！
第021章
林以柠真的没想听墙角。
她捏著双肩包的包带, 刚想挪步子，许菁的话便如连珠炮般滚了出来：「为了一个不知道从什么山沟里来的陌生人，你就这么一点都不顾及许家和晏家的交情吗？」
山沟里来的陌生人林以柠猜, 她说得是阿布叔和木古。
隔着门板, 晏析懒惫的声音响起，音色里却染著再明显不过的沉凉。
「交情？我怎么不知道，许家和晏家还有交情？」
「你」许菁的声音蓦地带了哭腔。
「还有」晏析顿了下，嗓音里的懒散收敛, 只余寒凉：「这里是医院, 请你尊重我的病人。」
面前的门板倏地被从里面拉开，林以柠怔怔和许菁四目相对，许菁漂亮的脸蛋上沾著泪痕, 看了眼林以柠，错身快步走了出去。
办公室的灯光亮如白昼, 林以柠无措地立在原地, 望进晏析深湛的眸子里。男人坐在办公桌前, 穿着规整的白大褂, 眸中凉意未散。
「抱歉」林以柠低下眼，「我不是故意」
「进来。」晏析起身, 眉头微皱, 眼中的凉色却一点点被压了下去。
「怎么突然跑到医院来了？」
「哦, 我和胡杨哥一起来的。」
晏析顿了下，薄薄的唇轻抿著。
办公室里寂静无声, 只明晃晃的炽白灯光将整个空间装满, 让人无所遁形。
林以柠捏著书包肩带, 不自觉的收紧, 深觉她突然跑来找他这件事有些冒失了。
半晌, 晏析才开口：「见过阿布叔和木古了？」
「嗯。」
「胡杨」晏析欲言又止。
「嗯，我知道了。」林以柠小声开口，又转头往门口看了眼，「她就是许菁？」
「你知道她？」
林以柠咬着唇里的软肉，「上次在别墅区，我看到你们」
晏析有一瞬的微怔，显然是想起了林以柠意有所指的事情。
他偏头清了下喉咙，「不是。」
「嗯？」
见她乌亮的眸子里满是困惑，晏析又压著嗓音补了句：「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以柠顿了顿，轻哦了声。
所以，不是她想的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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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以柠被他这突然的解释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不是女朋友吗？那那晚在别墅，他们不是在闹分手？
林以柠愈发糊涂，晏析已经收回手，取了办公桌上的一次性纸杯，「你坐。」
他让开了自己的位置，林以柠犹豫了一下，在他的办公桌前坐下。
桌子被收拾得干净整洁，所有的书都从高到低有序码放，资料整整齐齐跌成一摞。一个人的办公桌，和家一样，最能看出脾性。
林以柠的视线落在亮着的电脑屏幕上，是一篇英文文献，标题里有一个关键词hospice care.
林以柠低眼，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记录著的也是这个方面的内容。
「临终关怀？」
这算是医疗领域的另一个方向，非治愈疗法，而是在患者即将逝世的前一段时间，给予其特殊的医疗护理，以减轻症状，缓解痛苦，尽可能的帮助病人消除负面情绪和心理负担。
晏析将水杯放在林以柠手边，「嗯，想多了解一下。」
林以柠点头，想到木古，他精神状态看起来很糟糕，虽然想知道之前专家会诊的结果，可林以柠也清楚这是患者的隐私，她不能问。
「木古的病医疗援助项目那边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岳平村所在的地区是国家级贫困县，木古家里的经济条件可想而知。
「阿布叔当初填报资料的时候的确有一些证明缺失，医院按规制办事，这个」晏析摇摇头，「确实没有办法。」
「那不能补办吗？」
「补□□明的时间太长了，补齐之后还要重新进入项目审核流程。医院或许可以等，但木古」晏析微顿，「等不起。」
林以柠懂了，一旦错过最佳治疗时间，可能真的就是回天乏术了。
她心中隐隐生出另外一个念头，一个不怎么光彩的想法。
如果真的是胡杨说的那样，是许家故意在为难晏析，那晏家呢？她不太清楚资本圈的事情，但「晏氏」这两个字，在富贵圈子里却是极有份量的。
晏析像是读懂了林以柠的心思，倚在桌边，黑眸掠向她，「用一个资本去压另一个资本？」
他摇头，「没意思，也不应该。」
林以柠微讶。
她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差别，「不应该」咬得更重。
灯光落下来，映着男人英隽的侧脸，勾勒出下颌线干净利落的线条。
林以柠觉得，她有时候有些看不懂晏析。
顽劣的时候一身散漫，妥妥一个富贵圈子里的公子哥儿，可正直的时候，却又让人觉得，他骨子里都是赤诚的。
「别这么看着我。」
「？」
晏析低眼，薄薄的唇角勾起，「你会让我觉得，你」
林以柠心尖一跳。
男人沾著顽劣的嗓音响起：「想、泡、我。」
林以柠有一瞬间的怔忡，乌黑的眸子睁圆，连眼角的弧度都变得圆润。
她抱着怀里的双肩包，捏著肩带的手指不自觉收紧，连藏在乌发里的耳尖都染上了一层清透的薄红。
晏析抬手看了眼腕表，「等我一会儿，我送你回学校。」
他主动揭过了话题，没再逗她。
林以柠下意识点头，「好。」
她巴不得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赶快结束。
「小晏医生。」有护士推门进来，「307床的果果说她肚子疼，麻烦你去看一下呢。」
「好。」
办公室里只剩下林以柠一个人。
脸颊余热未退，她从书包里摸出一本书，可注意力却迟迟没办法集中。
呆呆看着书页，林以柠忽然有点懊恼自己过于绵软的性格，怎么人家说什么她就应什么，而且也太不经逗了，她揪了揪自己的耳垂。
片刻，林以柠合上书，出了办公室，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等她从卫生间出来，就看到洗手池边还站着一个女医生，骨型偏瘦，属于知性漂亮的那一类。
女医生的视线在她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一边洗手，一边很自然的开口问道：「你是晏析的妹妹？」
「啊？」林以柠搓着手上的泡沫，她已经不止一次被认成晏析的妹妹了，所以他们看起来，就真的很像一对兄妹？
林以柠不想回答，但出于礼貌，还是胡乱轻嗯了声。
她本能有点排斥「妹妹」这个角色。
女医生弯了下唇，也没再多说，转身出了洗手间。
林以柠怔怔站在镜子前，细腻的水流滑过皮肤，冲走软白的泡沫，凉意侵骨。
身后响起女医生的声音：「晏析？」
林以柠蓦然回首，便见晏析正站在走廊上，越过女医生，视线直直落在她身上。林以柠咽咽嗓子，关掉了水龙头。
女医生转头看了眼林以柠，笑着冲晏析点了下头，「我还有个病人在等著，先走了。」
晏析轻嗯了声，显然不太在意。
林以柠擦了手，慢吞吞地走出来，在他面前站定，晏析抱着臂，垂眼看她。
京市的天气已经渐渐转暖，林以柠今天穿了件香芋色的宽松毛衣，极柔软的质地，在灯光下能看到一层细细的绒毛。
她披着头发，颈边翻出衬衫的领子，压了褶皱花纹的娃娃领。
女孩子长睫低垂，看起来便真的像个瓷白听话的洋娃娃。
晏析收回视线，「时间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学校。」
「嗯。」
晏析转手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林以柠跟上他的脚步，身前的男人却又忽的停了下来，林以柠差点撞在他的后背上。
她抬眼，触上晏析深湛的眸子。
「还有，我没有乱认妹妹的习惯。」
「？」
*
两人回到办公室，林以柠坐在桌前收拾东西，晏析走到她身后，去换衣服。
书包收拾好，林以柠转头，就看到立在不远处的晏析正在解胸前的扣子。
修长的手指一颗一颗挑开白大褂的扣子，前襟拉开，衣服被退下，里面是一件浅蓝色的衬衫。挺括的衬衫勾勒出男人的身形，肩宽腰窄，晏析微微附身，衬衫精良的布料贴在脊背上，绷出肩背的肌理。
林以柠忽而觉得有些口干，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晏析抬手，松了领口的扣子，侧眸向她的方向看过来。
视线相接，林以柠倏而低眼，遮去眼中慌乱的情绪。
刚刚有一刹那，她好像当真是被男色迷惑了，尤其是看他抬手解领口扣子的模样，凸起的喉结好像还轻轻动了下。
薄薄的轻笑声从男人的喉间溢出，林以柠闭了闭眼，羞恼又尴尬。
「咚咚」
「小晏医生？」方才那个小护士又急急推开门，探身进来，「小晏医生，果果又说不舒服，你再去看看吧。」
「好。」晏析神色微变，外套都还来不及穿，搭在臂弯上，直接出了办公室。
他步子大且快，林以柠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儿科的病房在三楼，晏析和林以柠到了的时候，便见站在病床上的小姑娘嘟著嘴巴，散开的发尾微弯，调皮的蜷在肩头，一双葡萄样的眼睛乌黑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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