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两旁,有数不清的酒楼食肆,小吃也应有尽有,宋云凝本想撩起车帘看看,但一想起陆渊的话,只得作罢。
    闹市人多,马车逐渐行驶缓慢。
    最后,居然停了下来。
    陆渊睁开眼,问:“怎么不走了?”
    张霖的声音自旁边传来:“掌印,前面马车太多,行得缓慢,要不要小的前去开道?”
    只需说一声,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车驾在此,就算前面再水泄不通,也能一瞬间撤个干净。
    陆渊不想引起太多人注意,便道:“算了,还是等等罢。”
    “是。”
    宋云凝坐在一旁,轻轻吸了吸鼻子,忍不住道:“好香啊。”
    陆渊抬眸,表情带着疑问。
    宋云凝小声道:“我好像闻到了糖油粑粑的味道。”
    她说着,肚子不争气的“咕咕”两声。
    宋云凝连忙缩起身子,尴尬地看了陆渊一眼。
    陆渊轻咳了声,问:“饿了?”
    今日一早,白芷便过来为宋云凝梳妆了,她并没有时间用早膳。
    宋云凝只得红着脸点头。
    这一次,陆渊没有笑。
    他唤来张霖,吩咐了几句。
    过了一会儿,马车的门被敲开,张霖呈上了一份热腾腾的糖油粑粑。
    张霖问:“掌印,您要的是这个么?”
    陆渊看向宋云凝。
    宋云凝连忙伸手接过,笑逐颜开:“是,多谢张公公。”
    马车车门重新关上。
    宋云凝端着小小的木头匣子,糖油粑粑炸得圆润金黄,堆在里面,冒着浓郁的香甜气息。
    宋云凝唇角都扬了起来,容姿更是明丽,她右手拿着竹签,抬起眼帘,看向陆渊:“掌印吃过糖油粑粑没?”
    陆渊无甚表情:“没有。”
    下一刻,一个糖油粑粑递到陆渊面前,亮晃晃的。
    陆渊微讶,恰好对上宋云凝的目光。
    她笑容温暖,语气轻柔:“掌印,糖油粑粑虽然便宜,却是不可多得的美食,快尝尝。”
    陆渊本想拒绝,但宋云凝眼神真诚,似乎与平日里滴水不漏的迎合,完全不同。
    陆渊鬼使神差地接过了她手中的竹签。
    这竹签上,戳着一个黄灿灿的糖油粑粑。
    陆渊盯着竹签瞧……真的没吃过么?
    小时候,他背着父亲和母亲,偷偷出来吃过的。
    只是,所有甜美的滋味,他已经强迫自己抹去了。
    陆渊敛了敛神。
    他侧目看向宋云凝,只见她也用竹签,戳起了一个糖油粑粑,慢慢放到嘴边。
    嫣红的唇,含着金黄的糖油粑粑,轻巧一咬,就撕下一块。
    粉腮轻嚼,鼓起一个小小的包,显得十分娇憨。
    宋云凝感知到陆渊的目光,回过头来,陆渊若无其事地举起糖油粑粑,也送入了口中。
    糖油粑粑的外皮炸得酥中带脆,好似一层甜蜜的糖壳,嚼起来伴着滋滋的响声。
    糖衣里面,还裹着绵软的糯米,一口下去,弹润拉丝。
    吃完一个,满嘴都是香甜。
    宋云凝吃了两个糖油粑粑,满足地擦了擦嘴,笑道:“多谢掌印。”
    陆渊也吃完了糖油粑粑,放下竹签,道:“宋小姐可知,咱家为何今日要去尚书府喝喜酒?”
    宋云凝摇了摇头,道:“我虽不知今日的婚宴有何不同,但户部尚书娶新夫人一事,能劳动掌印亲临,一定有其特殊之处。”
    陆渊道:“宋小姐的舅父已经在诏狱待了多日,但无论如何审讯,他都不肯供出背后之人,所以,咱家便打算从别处下手查一查。”
    宋云凝抿了抿唇角,道:“民女也问过舅父,但他也不肯说出实情,恐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舅父的事,与这婚宴,有什么关联么?”
    陆渊看着她,道:“平阳去年闹了旱灾,数十万百姓食不果腹,张榆林身为知府,上过一份折子,请求内阁拟旨,拨款赈灾。”
    “只不过,他当时请批的是二十万两银子,但内阁票拟的是三十万两……银子批下去,中间被人贪了十万两。”
    宋云凝微惊,道:“这……张榆林当时不知道么?”
    陆渊道:“他远在平阳,与京城全靠书信往来,拟折子的是内阁,批红会过咱家,拨款由户部操持,最终到了平阳,剩多少他便领多少,知府不过从五品,他一个偏远小官,不敢置喙也是常理。”
    顿了顿,陆渊继续道:“后来,他妹妹入了皇宫,辗转知道了这件事,他便来京城查证,听说你舅父参与了奏折的票拟,便向你们府上递了拜帖,谁知,被人追杀了一路。”
    宋云凝神情震动,道:“这些事,我从来也没有听舅父说过。”
    陆渊笑了下,道:“只怕你舅父自己也不知道,毕竟,他只是替罪羊罢了。”
    宋云凝静静看着陆渊,道:“掌印告诉我这些……难不成幕后之人,便是户部尚书?”
    “这事与户部尚书脱不了干系,内阁之中,也一定有人与他勾结。”陆渊说着,凝视宋云凝:“宋小姐可愿与咱家联手,演一出好戏?”
    -
    户部尚书府门前,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旁人娶小妾,从侧门抬进去,给正室夫人敬一杯茶便是,但孙鸿知因为叶晓梅身怀有孕,高兴之余,便吩咐了府中大办一场。
    年过四十的户部尚书孙鸿知,笑得红光满面,正在与前来观礼的宾客寒暄。
    管家三步并做两步过来,沉声道:“大人,司礼监那位到了。”
    孙鸿知忙道:“我亲自去迎。”
    说罢,孙鸿知便沿阶而下,步履匆匆地走到门口,恰逢陆渊自马车上下来。
    他身量很高,却又清瘦至极,一袭天青色的暗纹袍子,穿得贵气非凡。
    孙鸿知满脸笑意:“掌印大驾光临,简直蓬荜生辉!”
    话音未落,他突然看见了陆渊身后的宋云凝,微微一怔。
    陆渊回过头来,冲宋云凝伸出手。
    四目相对,宋云凝微微一笑,将手递给他。
    陆渊牵着宋云凝,一步步下了马车。
    孙鸿知问:“这位小姐是?”
    陆渊将宋云凝扶下马车之后,依旧没有松开她的手,淡淡道:“这位是文渊阁大学士的外甥女,宋小姐。”
    孙鸿知目瞪口呆。
    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挽起一脸笑容:“掌印,宋小姐,里面请!”
    庭院之中,已经聚集了不少客人。
    房书祝怕儿子生事,便没有让他过来。
    此刻,他正与同僚们在庭院里谈天,忽然见到孙鸿知陪着陆渊过来,顿时有些警惕。
    房书祝连同几位官员,转身向陆渊见礼。
    陆渊随口问道:“几位大人,在聊些什么?”
    房书祝:“不过是随便聊聊,掌印日理万机,怎么今日也得闲过来了?”
    陆渊轻笑一声,道:“孙大人娶新夫人,这样的喜事,咱家怎么能错过?”
    说罢,他看了孙鸿知一眼,孙鸿知应承笑道:“多谢掌印赏脸。”
    陆渊摸了摸手上的玉扳指,道:“听说孙大人能和新夫人喜结连理,还是房大学士牵的红线?今日怎么没见到房公子?”
    房书祝心中“咯噔”一声,他飞快地打量了陆渊的神色,见他始终淡淡笑着,看不出什么特殊来。
    房书祝硬着头皮答道:“犬子今日有事在身,便没能过来观礼。”
    陆渊“嗯”了一声,笑道:“房公子一表人才,也应该早些成家立业,为房家开枝散叶才是。”
    房书祝嘴角微扯,道:“掌印说得是。”
    说罢,他不经意瞥了一眼陆渊旁边的人,诧异开口:“宋、宋小姐?”
    宋云凝落落大方地走上前来,温婉一笑:“房伯伯,前段日子听说您病了,近来身子可好?”
    房书祝和王博同为内阁大学士,两家时有来往。
    王博出事之时,宋云凝曾经去过东阁学士府,但房书祝称病不出,将宋云凝拒之门外。
    当下,宋云凝又提起此事,倒叫他脸上有些挂不住。
    房书祝道:“好些了,好些了!也不知你舅父的事,如今怎么样了?”
    宋云凝淡淡道:“清者自清,如今案子还在审,只要没有定罪,我舅父就是清白的。”
    房书祝做出一副慈爱的长辈状,微微点头:“是啊,老夫与王大学士共事多年,我也不相信他会贪污赈灾款,刺杀朝廷命官……如今你跟在掌印身边,有人照顾,想必你舅父也能放心些。”
    这话绵里藏针,周围若干道目光,都锐利地投射过来。
    众人小声议论起来——
    “那就是王博的外甥女啊?如今学士府倒了,就攀上了司礼监掌印太监!?”
    “掌印大人不是不好女色么?怎么会带一个内阁家的女子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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