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歌奶奶看这场景也是一怔,没想到儿子竟突然回来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辩解。
    到底是成年人,卫爸爸立刻就明白了卫秋歌好几年都没想通的事情:妈,你不是因为疼秋歌,你是怕秋歌抢了子良的,才不让我们带她走?
    老太太也没再试图隐藏,毕竟这画面也不是瞎话再能骗住的:北京那花销,是能养两个孩子的?子良的身体不好,你怎么能让秋歌再去跟他分!
    卫爸爸满腔的怒气无处发泄,他骨子里的孔孟气让他没办法把这愤怒发泄给母亲,而这腔怒气也没办法凭空被消耗掉。
    生活给了这个老实本分的山东男人太多磨难,母亲最后的这把火,燎起了他所有压制的情绪。
    他怒冲冲地收拾了女儿的行李,全然不管母亲在地上的撒泼撒滚,任她这回百般哭闹,他也绝不能再把女儿留下。
    卫峰!你这是要要了你娘的命!老太太嘶声力竭地喊,身体坐在地上,腿不停地蹬。
    卫爸爸回头看着自己的母亲,克制地说:那也总比让你要了我女儿的命强。
    卫爸爸带着卫秋歌离开了这个山东边缘的小城市,还有那半麻袋给主治大夫女儿的冬枣。
    故事讲完,卫秋歌看着纪修,假笑了一下:所以,我知道那种感觉。他们是一家人,你是外人的感觉。
    纪修的眉头又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我是不是不应该说这么扫兴的事儿?卫秋歌看着他的表情,有些抱歉地说。
    纪修回道:今天还是我的生日呢。
    卫秋歌尴尬地点点头。
    你为什么会给我讲这个故事?纪修好奇她突如其来的诚实坦白。
    因为你看起来挺可怜的。卫秋歌回答。
    纪修笑道:所以你是在跟我比惨吗?
    那你可能赢不了。
    纪修笑得更明显了些:你确定?我可是没妈的人。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攀比了起来。
    我妈更像是我哥的妈妈。
    我爸就像是陌生人一样,除了给我钱什么都不管。
    我爸还没有钱给我呢。
    纪修卡住了。
    卫秋歌乘胜追击:我还有个不待见我的奶奶,和重病缠身的哥哥,我们家还挺穷的,你现在还觉得自己能赢吗?
    纪修小声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我爷爷还挺疼我的。
    卫秋歌不悦地说:不是比惨吗?你怎么还显摆上了?
    纪修笑出了声。
    卫秋歌看着露出笑容的纪修,觉得自己功德圆满了。她从餐盘上拿起了一根薯条,然后在旁边的蕃茄酱里沾了一下,递到了纪修嘴边:我没有蛋糕和蜡烛,但是过生日,总是要许个愿的。你就把这个当成蜡烛吧,许个愿吧。
    纪修看着在自己面前举薯条的女孩:你说这是什么?
    蜡烛啊,你看,红色的就是火苗了。卫秋歌给他解释,我觉得还挺像的。
    我觉得,这更像是沾了蕃茄酱的薯条。
    你动用一下想象力嘛!卫秋歌劝道。
    要是非要运用想象力,那我觉得你现在挺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的,你看你擦着了一根火柴,火柴变成了薯条和蕃茄酱。
    卫秋歌见他不配合,没好气地要放下手中的薯条。
    纪修突然拉住了她的手,态度没了刚才的不正经,突然变得真挚:我还没许愿呢。
    卫秋歌感觉到自己手背处,他的手又大又暖,脸不由得有些红:那,那你许。
    卫秋歌,纪修叫她的名字,我希望今后的每一年,你都能帮我过生日。
    卫秋歌怔怔地看着他,下意识回道:好。
    纪修拉着她的手,把那根薯条塞到了嘴里:蜡烛灭了,你记得遵守承诺。
    女孩的脸不由得红了,急忙把手伸了回来。
    谢谢你帮我过生日。纪修说道。
    这是从他妈妈去世之后,第一个自己带着笑脸过的生日。纪修看着眼前的女孩,她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当下的举动有多大的意义,也不知道这声谢到底包含了多少感激。
    纪修卫秋歌看着这天时地利人和的氛围犹豫半天,终于开口道: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啊?
    纪修本来笑着的脸突然僵住了。
    嗯李老师说,你爸能帮忙办高考移民,你能不能帮我问问
    纪修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再次皱起了眉。
    卫秋歌没看到男孩表情的变化,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行不行,但是还是想问问。你能帮我问问你爸爸,可以帮我办高考移民吗?
    所以你那天在教室跟华笙说的话是真的?纪修一脸的防备,你对我好,是因为有求于我?
    卫秋歌想了想,多半猜到了自己和华笙的对话被他听去了,但他这么说也没错:嗯。
    不是因为想对我好,不是因为想要保护我,而是你有求于我,所以需要先跟我打好关系?最好是让我欠你人情,这样就比较好开口?
    纪修重复着那天她对华笙说的话。
    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别人不过是再重复了一遍。可被他这样重复着,话就好像突然变了味儿。
    你那时候说的话是真的吗?纪修问道,你说相信我,是你真的相信我,还是用来和我打好关系的托词?
    卫秋歌没回答。
    卫秋歌纪修谨慎地选择着词语,想用最不丢脸的方式去问那个会让自己颜面扫地的问题。
    对不起,纪修。但是我真的很想留在北京。卫秋歌诚实地回答。
    这话把纪修没说出口的话都堵了回去。没必要再问了,因为她从始至终都是这样。
    我欠你一个人情,我会帮你问的。纪修冷漠地转了身,但是卫秋歌,这事之后,我们就扯平了,我和你以后不该不欠了。
    卫秋歌站在原地,面前的男孩推开了门,外面的冷风呼啸着吹了进来。
    他的声音更冷:我们也没什么再做朋友的必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高中结束了~~(虽然看起来有点不太像但是确实是结束了
    嘻嘻嘻,追更辛苦了我的朋友们,在这章下面留下言吧,是你任双向奔赴的时刻了:D
    感谢在20220405 00:41:08~20220407 17:33: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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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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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修再次见到卫秋歌,是五年后的事情了。凌晨跑来挂急诊的纪修,在外面抽烟的功夫,看到了角落处蹲着的女生。
    他平日里很少会注意别人,可不知道怎么的,那个女孩缩成一团蹲在那里,他莫名地就想多看几眼。
    直到她抬起头来。
    纪修扔掉手上才燃了一半的烟立刻跑了过去,三两步拉住了准备离开的女孩:卫秋歌?
    卫秋歌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恍神半天后才出声:纪修?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说道:你怎么
    然后又不约而同地挂上苦笑。
    我来看病。纪修诚实地回答道。
    我来拿东西。卫秋歌回答得颇为糊弄。
    什么东西?纪修看着她手里袋子。
    死亡证明。她平静地说。
    纪修皱着眉看他,不知道该不该问下面的问题。
    我爸去世了。卫秋歌解释道。
    纪修不知道该说什么,木讷地看着女孩的脸。她似乎变了很多,记忆里她的眼睛不长这样。
    你还好吗?纪修还是不能免俗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还行。卫秋歌也没有免俗地回了客套话。
    你有没有空?我们纪修看了看周围,一时间仓促,也没有看到可以去的地方。
    不用了。卫秋歌直接拒绝,我得赶回老家。
    纪修尴尬地回:哦,对。你要去办丧事。
    卫秋歌摇了摇头。
    不办?纪修问道。
    卫秋歌回道:不是去办丧事,是去办喜事。
    纪修不解。
    卫秋歌强撑着扯出了一个笑容:我要结婚了。
    纪修像是被人点了穴,定在了原地。
    我还得赶火车,卫秋歌解释道,然后看他仍旧毫无反应,摆了摆手道:再见。
    纪修仍旧没反应过来。
    直到卫秋歌已经走出去几米远,他才回过神,跑过去抓住了她的胳膊:我送你。
    没事的,我打车很方便。卫秋歌推辞。
    我送你。纪修语气坚决地不容拒绝。
    纪修拉着她坐上了自己的车,开门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手上还拿着刚挂好的号,直接团成了团扔到车的手扣里。
    你,还会开车啊?卫秋歌坐在副驾上,随意地问道。
    我还会很多事情。纪修答。
    哦。
    两人半天没有再开口。
    直到过了一个路口,卫秋歌看着外面的路提醒道:你开过了,北京站在那边。
    纪修答:我没说要送你去北京站。
    那是要去哪?
    我送你回老家。
    卫秋歌一脸惊诧地看着他:那得要四五百里的路。
    纪修侧过头看她,口气尽量装得毫不在意:正好,你顺便给我讲讲你和这位新郎的故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卫秋歌的新郎姓姚,他们的故事要从三年前开始讲。
    三年前卫秋歌寒假回老家,奶奶在门口站着等她。见她回来后迎上去帮她拿行李。卫秋歌看着眼前长得和自己奶奶一模一样,但是性情却完全不同的老太太,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秋歌,叫人,姚奶奶。奶奶领着她进屋后,指着一个长相黑瘦的老太太说道。
    姚奶奶。卫秋歌乖巧地说。
    哎!黑瘦的老太很是开心,对着卫秋歌夸奖道:俊,真俊!白白净净的,脸是脸,条是条!
    卫秋歌低声道谢。
    卫奶奶更得意地炫耀道:在北京读大学的!
    卫秋歌急忙想要更正奶奶,但是被卫奶奶一巴掌打了回去。那巴掌的力度,到还是她以前熟悉的那个。
    诶哟,了不得!又漂亮又聪明。姚奶奶夸得更起劲了些。
    没过多久,卫秋歌收到消息,说卫子良等到了□□,卫家上上下下把家里的钱凑了个干净,做了等待多年的换肾手术。
    好像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前进,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好事一天比一天多。
    直到几个月前,卫秋歌大学毕业。
    她又见到了那位姚奶奶,她拉着自己的手不放,然后跟卫老太有商有量地说:你看看这事怎么办?
    说好了怎么办就怎么办!卫奶奶回答得掷地有声。
    卫秋歌终于知道卫子良换肾手术的钱是从哪儿来的了。这位黑瘦的姚奶奶花了三十万,提前买了自己。
    卫爸爸知道之后自然是不同意。家里一下闹翻了天。但是却都颇有默契地瞒着卫子良。卫秋歌死活不肯嫁,卫爸爸也坚决不同意她嫁。于是一家人就开始琢磨起来怎么补上这三十万。
    钱可以再赚,让秋歌嫁给一个傻子?那不是把孩子往火坑里推!
    卫奶奶仍是一副不认错的样子:我愿意啊?子良的命不要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给谁不是嫁!姚家那个条件,她嫁过去那就是当太太去了,吃香的喝辣的!我不是为她好?
    你把她嫁给一个傻子叫为她好?卫爸爸拍着桌子怒吼道。
    那你就让子良去死!你现在就去,掐死你儿子!要是还不解气,你就再来掐死我,你掐死你妈!老太太中气十足地喊着。
    卫爸爸开始各种找工做。本来是个公司的文职,做了一辈子和算盘计算器打交道的工作,五十多岁了,却跑去工地做起了体力活。他瞒着所有人,瞒得严实极了。
    但是老天爷并不可怜他。工地出了事,他被砸断了脊椎。
    你爸爸是没签合同的,当初就跟他说过了,我们不负责的。卫秋歌听着工头这样推卸。
    人要进ICU,一天一万多吧。但是我们也不能保证人能救回来,只能是先观察。医生这么告诉她。
    卫妈妈哭得眼睛都要瞎了,她看着秋歌哭道:求求你,救救爸爸。
    姚奶奶家条件确实不错,二话没说就又拿出了二十万。这次她可没有了之前的和善,眼里全是嫌弃:五十万,我买个啥样的买不到!你还不要不愿意,我们现在这是在可怜你。
    卫爸爸在ICU待了两个月,最后人还是走了。
    所以,我就是这么认识我的新郎的。他花了五十万买的我。卫秋歌总结道。
    纪修急打了一个转向,把车停到了路边。
    你带户口本了吗?纪修突然问道。
    卫秋歌指了指塑料袋子:办死亡证明的时候带过来了。
    你那年走之前,我还欠了你个人情没还,还记得吗?
    卫秋歌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但她仍不确定这根草能不能承载住自己:你有五十万吗?
    纪修的表情如同当年他说要去清华一样势在必得:五百万我也有。
    卫秋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是没憧憬过。事情到了最难的那一步的时候,她也曾经在深夜里和老天谈条件:救救爸爸,让我做什么都行。救救我,我不想过这样的人生。
    她也想象过会不会老天爷开开眼,就真的给她从书里,电视里派来那么一个不现实的人物,又帅又有钱,或者哪怕不帅,只要是个正常人,有钱就好。
    但是天亮了之后,那些不现实的憧憬自动就会消失得毫无踪影。现实里,她有一个不肯睁开眼睛看她一眼的爸爸,和像是饿狼看肉一样盯着她的未婚夫。
    你能娶我吗?卫秋歌心脏跳得厉害,跳得耳朵都在震得发疼。
    他应该是这个意思吧?不然他问那些话是做什么?
    可万一他不是这个意思呢?自己这不是在自取其辱?
    然而卫秋歌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侮辱这个词对于那些尊严还健在的人是有资格谈的,这几个月下来,她已经没有什么尊严了。剩下的那点儿,如果能拿来换一个像样的人生,哪怕是稍微好一点点的人生,她都求之不得。
    好。纪修坚定地回答。
    卫秋歌的心跳终于慢下来了。她看着眼前的纪修,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当年爸爸回老家买的那半麻袋冬枣。当下忍不住就掉了眼泪。她爸爸出事那天她没哭,答应嫁给姚傻子那天她也没哭,收到死亡通知的那天她仍旧没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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