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馆内设置了各种巨型花卉,从屋顶倒挂下来,并在其中放置了鸟类投食区,开展后,馆内的窗户将开放,吸引海鸟前来栖息玩耍。在规则的建筑中,加入不规则的大型植物与动物,展现现实与梦幻的碰撞。
    届时海鸟与海浪的声音将作为背景音乐,搭配巨型花卉视觉装置,共同调度出一场跨感官体验。
    夏炎听着他的讲述,牛反刍似的,记起那个梦中的场景。火光里,他如同雪雕般的脸,和眼前被暖黄色灯光包裹住的面孔逐渐重叠。
    在机器嗡嗡的运作声里,灵魂仿佛没进另一个世界狭窄的街道上烟雾缭绕,摩肩接踵,小巷深处有间只允许熟客进入的小酒馆。
    夏炎推门进去,影影绰绰间,看到吧台前有个人背对着他。
    倏地,攒动的人影都不见了,只剩下吧台前的人穿着白T恤,布料下隐约显露出还未发育完全的脊骨,头发没有漂成现在的浅金色,也没有长到需要扎起来,甚至不太会喝酒,手里握着一瓶冰可乐。
    他一步步走近,心跳突然变得很快,走到那人身后时,拍了拍他的肩膀。
    穿着白T恤的人扭过头来是多年前的自己。
    人总是不忍细看自己的心,遮啊挡啊藏啊,这下总算再无遮挡,灵魂此刻合二为一,那些藏匿起来的复杂心绪也一并大白于天下。
    十年前他对陆周瑜就有好奇,有羡慕,有崇拜,这些情绪又酝酿出一些不太真实的喜欢,他抱着那团混杂的感情东挪西藏,十年过去,又被迫重新苏醒过来。
    也或许不是苏醒,是又一次被酝酿出来。
    夏炎叹了口气,趁摄影师切换机位时,迅速退出去。
    关门前最后一眼,陆周瑜仍坐在高脚凳上,眼神看向某处,似乎在思考主持人问出的问题,暖黄的灯光照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
    他怎么会是雪做的雕塑,夏炎想,雪总有融化的一天,他明明是月亮做的,遥远坚硬。
    映在他脸上的暖光,就如同他们共同度过的那些黄昏日落,融不掉雪,也照不透月亮,只好在时间的作用下石化,形成一块小小的不规则的琥珀,内部包裹着好或不好的回忆碎屑。
    因为不够绮丽,没有价值,且无处安放,琥珀最终磨成了黄沙一捧,风一扬,洋洋洒洒地叹在地上。
    第14章 试试
    美术馆正式开展那天,难得出了太阳。
    夏炎数不清已经多久没见过晴天,自从回海城后,好像每一天都被迫泡在水里,变成了海洋生物,猛一见直白的阳光,甚至有些畏缩。
    展览十点开始,早在前一天已经完成彩排工作,今天照理说不用再赶早过去,夏炎匆匆走到小区门口时,才想起这一茬,又停下脚步。
    能不用早去他自然是不想去的。
    前几天工作忙的时候,Deadline如同一条带着荆棘的藤条,鞭笞着他心无挂碍地布展。
    一直到昨天,彩排结束,大家累得不行,甚至连聚餐环节都全票举手取消,横七竖八地躺在大厅里。
    很巧的,他和陆周瑜呈丁字形摊在一起,头正好顶在陆周瑜的腰侧,夏炎十分别扭地往下滑,却遭到小蒋的抗议。
    炎哥,别乱动,你踢着我脸了。
    所以大家到底是以什么姿势叠在一起的,夏炎不知道,可能像随手撒一把小木棒那样,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只好蹭回原位,陆周瑜用手挡了一下他的头顶,简言意骇地说:痒。
    夏炎停下动作,抱歉。
    抱什么歉,手从他头顶挪开,随后陆周瑜撑着地面站起来,居高临下地向他伸出一只手,起来么?
    很简单的问句,但夏炎看着他的手,忽然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原来喜欢就是这种慌乱而矛盾的感觉,在此之前他人生的一切都自然而然,随心所欲且井然有序,从未有过这样感到无法把控的时刻。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嘴上说,太累了,我再躺一会儿。
    面对这份意料之外的感情,夏炎并不准备再往前迈进,乌龟躲在壳里才安全舒适。
    展览一个月,很快的,到时候陆周瑜回英国,大家合作愉快,还能去送他一程,握一握手说声一路平安。
    这期间还是减少见面为宜。
    在小区门口站一会儿的功夫,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天色蓝得轻盈,云朵蓬松如絮。
    夏炎略一思考,转头走进门口的便利店,准备先吃顿早饭。
    早高峰刚过,便利店没什么人,熟食区的架子上只剩几个饭团,他随手捏起两个,在窗户边的位置坐下,正好能看到外面的街道和天空。
    夏炎始终不会拆便利店的三角饭团,平时都尽量规避这类带包装的早餐,今天无聊,买了两个打发时间。
    喝完半杯豆浆,他搓了搓手,如同要做精密的外科手术一般,把饭团平放到桌子上,谨慎地按照说明撕掉那根红色封条,再捏住包装袋两侧,轻轻向外一拉,海苔片和饭团完美分离。
    这种反人类的设计究竟是谁想的?
    他抽出那片海苔,手动裹在米饭外,三两口吃完,另一只饭团推到桌角晒太阳,不准备再拆。
    一抬头,窗外空荡荡的街道上站着个年轻男孩,正笑意盈盈地对他挥手。
    有点儿眼熟,夏炎停下手上的动作,想到是前几天晚上来买烟时碰到的店员,也对他挥了一下。
    不到一分钟,男孩便走进来在他旁边坐下。
    来上班?夏炎问。
    不是,来找你。
    找我?
    嗯,他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放到桌子中间,给你这个。
    夏炎垂眸一扫,把豆浆放下,尽管很多年没见过,他还是一眼认出那是红旗渠的烟盒,有些诧异:你从哪儿弄的?
    是你要的那个吗?
    是。
    那就好,没白跑一趟。男孩笑着说:不过我拆开试了一根儿,你别介意。还有,我叫祁万。
    夏炎。拿起烟盒看了看,红色硬壳,正面印着一厘米见方的单色风景画。
    他掏出手机,谢了,多少钱我转你。
    祁万忙笑着推拒:你拿着吧,我受不了这个味儿,也不知道怎么处置,看见这个牌子想起来你问过。
    夏炎沉默了两秒,那谢谢了,请你吃早饭吧,你吃什么去拿。
    就要这个好了,祁万指了指他放在桌角的饭团,反正你也不会拆。
    快拿走,夏炎摆了摆手,我能不能反映一下,你们店包子太少,饭团太多。
    祁万大笑起来,门口有意见簿,我不是这里的店员,那天是帮室友代班。
    夏炎稍作回想,之前好像是有个高高壮壮的大学生来做晚班兼职,他那个月每天忙到凌晨回来,买宵夜时见过几次。
    这盒烟就是他的。祁万说。
    夏炎点点头,又从帆布包里拿出两张展览的内部赠票,挨着烟盒放下:送你,你们俩没事儿可以去看看。
    祁万看了看票,又看了看他,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是搞艺术的。
    是吗?怎么看出来的。
    祁万讳莫如深:感觉。他捏起一张票装起来,一张就行,我俩闹掰了,不用管他。
    夏炎觉得好笑:大学生还玩儿这一套啊?
    是真的掰了,祁万抿着嘴,片刻后轻飘飘地说:我跟他睡了一觉,他人就不见了。
    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令夏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着。
    烟从兜里掉出来都没来得及捡,跑得飞快。祁万补充。
    夏炎看他低着头拨弄指头,睫毛低垂,委婉地问了一句:你喜欢他?
    喜欢有什么用,他喜欢女孩儿。祁万笑出声,一条胳膊支起脸,不带什么情绪地说:不过睡一觉我也不亏。
    夏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索性起身去买咖啡。
    祁万接过去说谢谢,又说一会儿还有课,有机会再来找他玩,然后挥挥手跑出去了,红旗渠烟和一张票被他留在桌子上。
    夏炎拿起来塞进兜里,握着咖啡往美术馆走。
    他来得晚,错过了开幕和剪彩仪式,正合心意。今天是工作日,来参观的人不多,大部分是艺术领域的自媒体人,还有一些网红,来拍照打卡。
    有些艺术家亲临现场,夏炎路过几个,跟他们打过招呼,一路走进去,到陆周瑜作品的展厅前停下。
    陆周瑜正被人拉着拍照。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粗线毛衣,脖子上坠着工作证,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如同一座雕像,或是一棵毛茸茸的树,供一个又一个的观众合照。
    脸上的笑容说不上热络,但也看不出客气,像是受过明星的表情管理那般标准。
    似乎感受到了夏炎的目光,他转头看过来,夏炎挂起淡笑冲他扬了扬下巴,意思是你先忙,然后转身去其他展馆。
    无聊地转了一圈,想到那盒烟,夏炎把手插进兜里,握紧烟盒往工具室走。
    从杂物盒里翻出打火机,又捻起一枚乳胶皮筋,把长至脖颈的头发往后随意一扎,准备就绪,他倚在窗台上,点燃了一支烟。
    刚抽一口,小蒋打来电话,说有份采访稿需要完善。
    在工具室,你过来吧。夏炎碾灭烟。
    等了十分钟也不见小蒋来,工具室是一间狭长的屋子,两侧都做了通顶的铁架,堆满各种工具,他靠着架子站了会儿,又觉得刚才的烟雾被吹进室内,闷闷的,于是又重新走回窗边。
    这会儿的天很纯净,甚至连云都不见了,是一种久违的,饱和度很高的蓝色,完全看不出前些天暴雨的痕迹。
    于是夏炎踮起脚尖,上半身探出去,手掌撑在窗框上,尽可能地前倾身体,头向下垂,把自己暴露在阳光下。
    晒一晒我吧,他想。
    头朝下久了,大脑充血,眼前白花花一片,夏炎握住窗框,缓慢地收回身体时,一缕头发被窗户扣勾住。
    嘶他反射性地捂着后脑勺,想把皮筋解开,奈何那枚乳胶皮筋和头发死死纠缠在一起,怎么也解不开,稍一用力,被勾到的头发连带着头皮一阵生疼。
    夏炎佝着腰,不敢再有其他动作,缓过那阵疼痛后,终于听到身后的开门声。
    他急忙叫道:小蒋!快快快过来!帮我解开这个皮筋儿。
    身后的脚步声突然停了,夏炎忍不住转动身子,头发又被揪了一下。
    你见死不救是吧?!
    刚吼完这句,脚步声又响起来,三两下走到身后,一股热意笼罩下来,比刚刚晒太阳还要烫。
    夏炎虽然在小蒋面前没有多少威信可言,但也不曾有过如此尴尬的时刻,他平平地笑了一声,解释道:哈哈,不小心钩住了。
    能把头挂在窗户上是挺不小心的。
    这声音惊地他猛一扬头,后脑勺又被一只略凉的手掌按住,触感有些熟悉:头发不想要了?
    要,夏炎老实地把头低下,任凭陆周瑜的手在他头发里穿梭,定了定神问道:怎么是你?
    昨天把打火机落这儿了,来找找。
    哦,在门口那个盒子里,我刚刚用了下。
    嗯。
    陆周瑜说完之后,就专心地解头发,胳膊松松地压在夏炎肩膀上,分量不重,却让他有种难以承受的感觉,像是背负着一座山。攥住窗框的手紧了紧,控制住自己不要抖动。
    皮筋难解,陆周瑜又凑近了点儿,均匀的呼吸拂过他耳侧,好像一棵树在扇动叶子,他抗住了山,却被这缕风吹动,晃了晃身体。
    疼?陆周瑜说,疼也忍着点儿,马上。
    两三秒之后,头发不疼了,肩膀上的重量也不见了。
    夏炎深呼吸一口,把身体完全转过去,陆周瑜已经站在一步开外,手伸向前,指尖捏着那枚皮筋,上面还挂着两根金色的,带着弧度的头发。
    谢谢。夏炎接过来,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面上佯装镇定道:头发该剪了。
    陆周瑜嘴角的笑意像是压不住似的,干脆直接笑出声来,剪了干嘛,这样挺好看的。
    你喜欢长头发?
    夏炎差点脱口而出这句话,所幸及时咬住舌尖吞了回去。
    刹那间,他想到在便利店时祁万说的那句喜欢有什么用,紧接着又想到他说睡一觉也不亏。
    我疯了,他最后想。
    这间屋子的天花板很低,排在两侧的铁架子如同一条条森白的肋骨,而他们挤在中间狭长的心室里,共同起伏着。
    为什么心脏里心脏外都是你?
    过了几秒,夏炎往前迈进一步,吸了一口心脏里的凉风,哑声问:我刚抽烟了,你能闻出来是什么烟吗?你以前抽过的。
    陆周瑜稍往前凑了凑,鼻翼耸动,但就那么一下,又撤回去,不能。
    果然,他闻不出来,也不记得。不记得最早是他在山上买了一盒红旗渠,邀请自己抽一根试试。
    夏炎的手在兜里,反复地把烟盒掀开又盖上,机械重复多遍以后,看到陆周瑜的眉头动了动,似乎对这个莫名的问题感到不解,也对这无声的对峙感到疲累。
    但他教养良好地没有转身走人,甚至温声问:怎么了?
    明明刚下定决心做一只缩头乌龟,夏炎却觉得陆周瑜一举一动都像拿着根带叶子的小树枝,在他面前晃啊晃地哄他出来。
    算了,愿者上钩。
    夏炎掐着指头说:我们试试吧。
    视线里,陆周瑜的眉梢一跳,如同听到什么玩笑,什么?
    那天接吻你感觉怎么样?夏炎觉得自己的声音甚至在发颤,但还是咬着牙继续说:应该还不错吧,毕竟都把我嘴咬烂了。
    陆周瑜没说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夏炎也对视回去,你不是还有一个月才回英国?这一个月,我们试试吧。
    总算说出来了,哪怕现在的氛围如此诡异,他仍感觉到如释重负,心脏不再剧烈跳动,但像咧开了个口子,大风无休止地刮进来,急需什么填补上。
    而和他对话的那个人,却完全不受影响似的反问:试什么?
    试什么?夏炎咀嚼着这个问句,忽然觉得好笑,于是放松下来,耸了耸肩,都可以啊,任何成年人能做的。
    哦。陆周瑜好像总算提起兴趣一般,勾着嘴笑了一下,你想跟我睡觉啊?
    一个被冲昏头脑的人,不再会把遥远的事实放在眼里,只会为一点即将得手的甜头汲汲以求。
    夏炎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他脱口而出:也可以这么说。
    陆周瑜看着夏炎,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在衡量什么似的。终于,嘴唇动了动,与此同时,他搁置在架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夏炎下意识地扫过去一眼,是一串没有备注的本地号码,而陆周瑜却没有要接的意思,指尖按上挂断键。
    在他说话之前,铃声又响起来,还是那串号码。他仍然不接通,也不再挂断,就任凭铃声孤零零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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