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蔻蔻道:那不该夸你演技一流,把大伙儿骗得团团转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裴恕这时已经把酒开上了,抬眸望她一眼,道:你知道你半道走了,我怎么跟他们说吗?
    林蔻蔻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裴恕淡淡道:我跟他们说,林顾问身体不大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林蔻蔻:
    嘴角抽搐了一下,她顿时用一种看禽兽的目光看着裴恕:你还是人吗?拿我出来卖惨?你这样说,别人还不知道要脑补多少!
    裴恕却眨眨眼:你难道不该夸我聪明吗?
    第一次,林蔻蔻对此人脸皮的厚度叹为观止。
    裴恕只道:话要全说出来,就显得假了。谁不知道你当初签了竞业协议才离开航向?算得上忍辱负重;重新回到行业,也没有挖老东家的墙脚;更没有刻意针对,算得上仁至义尽。你现在到歧路,航向就针对歧路,傻子都知道该怎么联想。
    当时那些人的表情,简直显示着他们空前一致的想法:林蔻蔻,一个大写的惨字!
    裴恕人缘本就不好,就算前段时间有林蔻蔻为他引荐,缓和了不少,可他敢说,如果是自己倒霉的话,恐怕大家都在一旁拍手称快,看笑话还来不及。
    可换了林蔻蔻就不一样了。
    圈内公认的好人缘,实力强,先遭受过不公的待遇,今日又被刻意针对,别说那些原本跟她有交情的人,就算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听了也得义愤填膺!
    更别说,还有个老好人孙克诚现场表演什么叫做委屈。
    航向要能翻身,裴恕敢把自己名字倒着写。
    他说着,已经从柜子里取了两只酒杯倒上,然后将其中一杯递给她:这总值得喝一杯了吧?
    林蔻蔻接了那杯酒,久久望着他,终于没忍住道:你真的
    裴恕举杯轻轻同她一碰,一副谦逊姿态:谢了,我知道你想夸我,但不用说出来,我知道就好。
    林蔻蔻:
    怎么有人能把无耻二字修炼得如此出神入化、不着痕迹呢?
    她叹服了。
    姓裴的混进她房间,跟回了自己家似的,酒开了,菜摆好,他还拉来两把椅子,亲自帮她掰了筷子,招呼她坐下吃饭。
    只不过菜摆在靠窗的茶几上,坐椅子太高,不方便。
    林蔻蔻坐了一会儿,便干脆舍弃椅子,盘腿坐地毯上吃,这下高度刚好合适。
    裴恕见了,想想也把椅子推到一旁,坐到了地毯上。
    林蔻蔻向来没什么架子,比较随意,可这祖宗一直矜贵得很,昨晚带他去坐一趟轮渡他都嚷嚷半天,现在居然就跟着她这么坐下了?
    她不由带了几分古怪地看着他。
    裴恕猜到她在想什么,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我这叫近墨者黑。
    林蔻蔻心绪微澜,没有接话。
    裴恕便跟她讲白天发生的事,以及他听到的一些其他组的消息。
    大家都跟中了邪一样,不太顺利。
    薛琳那组是因为她脾气不好,其他组员渐渐不愿意听她的,凡事都得舒甜从中斡旋,才能保证这个小组不立刻分崩离析。
    庄择那组则是因为意见分歧,在如何说服候选人跳槽这个问题上,庄择的想法过于出格,遭到了其他人的强烈反对。
    三组大概是最离奇的。
    最初因为三位大佬吵架,项目进度停滞不前,好不容易昨天重新开始合作,三个人各自按照自己的方案筛选了候选人提交上去。可今天一见,一手客户公司的情况和薪酬待遇,三位候选人掉头就走。并且其中一个人还将这件事当做笑话发到了网上。
    所以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给一家破公司招聘空姐前台,还得是阿联酋航空的裴恕说到这里时,幸灾乐祸之情简直溢于言表,三位金牌猎头,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却在阴沟里翻船。要早知道大会这么好玩,我早几年就来了。
    三组的情况林蔻蔻早知道,只是没想到这短短一天的时间里,剧情已经以八倍速发展到这个地步。
    一想到那三个人吃瘪,她都忍不住跟着乐了。
    只是她掉转头,一看到裴恕这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架势,忽然想起点什么来:笑这么高兴,你在贺闯那组,很顺利?
    我在贺闯那组?裴恕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种极为微妙的神情,静了一会儿,然后小声问,你觉得有我在,他这组能顺利?
    林蔻蔻:
    手掌搭在已经空了大半的酒瓶上,她足足花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然后一下笑出了声。
    是啊,有裴恕在,四组怎么可能顺利?
    这祖宗光出现在眼皮子底下,就能把贺闯气个半死,碍于旁人在场,说不准还不能发作,只能在心里怄气。
    没打起来就不错了。
    光想想贺闯那张臭脸,林蔻蔻都觉得可乐,一笑竟停不下来,把脑袋都埋了下去。
    裴恕就在对面静静看着她。
    大概是边吃边喝,不知觉间酒已经喝了不少,那点醺醺然的醉意渐渐泛上来,在她脸上染出几分晕红。埋下头去笑时,几缕微卷的长发垂落到颊边,更有种难言的慵懒。
    人一笑起来,烦恼便好像飞走了。
    林蔻蔻胳膊肘支在桌上,一手撑住自己的脑袋,一手轻轻扶着酒杯,笑完了,才用那带着余温的眼眸看向裴恕,也不说话。
    裴恕喝得不多,一点醉意也没有。
    可被她这么一看,他心头猛地一跳,不由问:看什么?
    林蔻蔻若有所思道:你今晚是专程来开解我的吧?
    裴恕原本就坐得笔直的身形,顿时一紧。
    林蔻蔻含混地笑了起来,就这么隔着小半张不宽的茶几瞅着他:你心肠一向这么好的吗?
    裴恕心道,才不。
    只是他凝视林蔻蔻片刻,很快就注意到她话里隐含的意思,微微一蹙眉:所以,你那组的Case果然出了点问题吗?
    也不算出问题吧。毕竟是对着裴恕,林蔻蔻不担心对他吐露实情之后会被转手卖掉,想了想,便道,本来S级的死单就没那么容易做,一号候选人的确比较棘手
    裴恕厚颜自荐:要我帮你出出主意吗?
    林蔻蔻立时摇头笑了起来:要让贺闯知道他的组员不仅不在组内帮忙,还出来帮他的对手出谋划策,不得气死。
    裴恕镇定道:规则可没说不允许当内奸反水吧。
    林蔻蔻仍是摇头:也不是你擅长的Case,一个人事总监的职位罢了。
    她简单说了一下沈心的情况。
    裴恕听后却不太明白:只是这样吗?
    以林蔻蔻的能力,就算搞不定这单Case,也不至于搞得下午回酒店时那般脸色吧?
    这话他虽没明说,但林蔻蔻却能听懂。
    裴恕那干净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桌面上,她垂眸看了一会儿,也不知怎么一时没忍住,一个手指移过去,轻轻点在他无名指那透明的指甲盖上。
    裴恕眼皮登时跳了一下。
    但还没等他把这小小一个动作所蕴含的信息量理解清楚,林蔻蔻的下一句话,便让他忽然愣住
    她慢慢道:沈心问我施定青的事。
    施定青?
    仅仅这三个字,便让裴恕瞳孔缩了一缩,下意识皱起眉头,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从他眸底飞快划过。
    他顿了一顿,才问:这单跟施定青有什么关系吗?
    林蔻蔻这时是真有点醉意了,只图好玩似的,拿指头尖一点点顺着裴恕那无名指的指甲盖戳上他手背,说话也没什么防备,随口道:大概是因为我也想劝沈心离婚吧。
    裴恕搭在桌上的那只手,忽然就顿住了。
    连手指间的线条,都在这一瞬间僵硬。
    林蔻蔻好半晌没听他回应,才感觉出一丝不对,抬起头来,看向他:怎么了?
    裴恕脸上,是一种她以前从未见过的表情,仿佛是在雾里,透出一点朦胧的虚幻,竟像是没听清她的话一般,问:你刚才说什么?
    第121章 心意
    如果林蔻蔻今晚没喝酒,脑袋足够清醒,这时就应该意识到已经出了问题。
    然而她喝了酒,且还不太清醒。
    所以此时此刻,她看见了裴恕的表情,但没看懂,甚至都没想太多,便若无其事地重复了一遍:我想劝沈心离婚,有什么不对吗?
    裴恕凝视着她,一时竟觉得眼前这张原本熟悉的脸,忽然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而这种陌生,就像是一股冰冷的寒气,顷刻间爬上他脊背,传到他指尖,消弭了所有的温度。
    他一点一点抽回自己搭在桌上的那只手。
    林蔻蔻原本压在他手背上的指尖,倏尔落空,只触碰到桌面一点渐冷的余温。
    她顿时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向他。
    但想要深入思考一点什么时,脑袋却不大转得动,只听见他冷静而克制的声音:为什么?
    林蔻蔻一下笑出了声,仿佛不明白他一向聪明的人怎么会问出答案这么明显的问题:当然是因为我要挖到这个人啊。对候选人来说,家庭已经成为阻挡事业前进的束缚,那丢开束缚往前走,不是应该的吗?
    束缚,丢开,应该的。
    裴恕不敢相信,这些词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还说得如此理所应当!
    在这短短的一刻里,旧日的阴影倾覆而来。
    那一年,他放假回国,拖着行李箱推开家门,便看见他的父亲和母亲都坐在客厅里。
    只是不同于以往的嘘寒问暖、言笑晏晏,平日里温和儒雅的裴远济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拘束地坐在沙发一脚,望向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无由的仓皇;施定青却与平常一样,嘴角挂着淡淡的笑,保持着她天塌下来也不会改变一般的端庄仪态,跟他打了一声招呼。
    裴恕完全记不得自己当时的反应。
    但许多年以后,他仍旧能清晰地回忆起施定青脸上的一切细节,端庄的虚伪,温和的冷酷。她就像是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徒有一具人类的皮囊,却不带有任何波动的情感。
    从这一天起,一切便分崩离析了。
    旧日和睦完满的幻象被撕下,生活忽然露出了狰狞凶狠的真相。
    也是从这一天起,他真正正视了林蔻蔻的存在
    施定青常在他面前提起的得意门生。
    也是为一己私利敢劝候选人离婚的罪魁祸首!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配当猎头?
    就是怀着这样的质疑,这样的仇恨,裴恕才进入到这个行业。甚至在听说林蔻蔻与施定青共同创立航向之后,便决然离开香港,同孙克诚创立歧路,从此处处与她们作对。
    在他看来,林蔻蔻与施定青是一丘之貉。
    就算后来得知林蔻蔻被施定青逼退,离开航向,他也不曾生出半分的同情
    这便是与虎谋皮、助纣为虐的代价!
    直到那天,孙克诚瞒着他,请林蔻蔻加入歧路。
    她也真的来了。
    平静且从容,人没那么好,但似乎也没那么坏。
    于是裴恕忽然感到了一种荒谬,那么多年以来,他所仇恨着的,竟一直是个想象中的人。
    真实的林蔻蔻,原来与施定青没有半点相似。
    或许她没那么有所谓的职业道德,但始终坚持着自己的原则。在结束姜上白那单Case的晚上,有人提及她过去曾拆散候选人家庭的传言,她有片刻的沉默,然后淡淡地说,那件事是真的。
    裴恕至今无法形容自己那一刻的感觉,分明很沉重,却又像是一阵风吹过。
    对过去的事,林蔻蔻似乎也没有那么好受。
    于是他告诉自己,原谅吧。
    他比谁都了解施定青。她野心勃勃,就算没有林蔻蔻,将来也可能是别人。真正做出决定的人,是施定青自己。而林蔻蔻与自己一样,都是被她欺骗的受害者,都是被她抛却的牺牲品。
    他甚至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仿佛能共情她每一次的失望、黯然、愤怒
    然而此时此刻,她竟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裴恕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个笑话,甚至觉得自己今时今日才真正认识了林蔻蔻:在你看来,她的家庭、丈夫,甚至孩子,仅仅只是束缚,只是需要一脚被你们踹开的绊脚石吗?
    汹涌的情绪突如其来,不给人丝毫准备。
    林蔻蔻根本没懂他为什么忽然炸了,又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质问:当她觉得不自由的时候,这些当然都是束缚、都是绊脚石。你突然间发什么疯,吃错什么药了?
    裴恕笑了:我是吃错药了。我要不是吃错了药,怎么会以为以前是我误解了你?!
    每一句都是质问,每一句都夹枪带棒。
    林蔻蔻纵然没听明白,脾气也瞬间上来了:你误解我什么了,我有什么事能让你误解?
    裴恕眸底那深藏的戾气,终于重新上涌。
    但整个人反而因此平静下来。
    他深深地凝望着林蔻蔻,甚至有那么一点自嘲般的悲哀:所以当年劝施定青离婚、抛弃她的家庭,你其实从来没有后悔过,对吗?
    直到这时候,林蔻蔻才有点清醒了,觉得裴恕不太对劲。
    但关于这个问题
    她异常地坦然,也异常地坚定:当然,从不后悔。
    从不,从不后悔。
    裴恕久久地咀嚼着这几个字,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在亲自与林蔻蔻接触后,他曾以为,自己过往所仇恨的林蔻蔻只不过是他想象出来的人;可没想到,自己如今所喜欢的林蔻蔻,才是他头脑中一厢情愿的幻想。
    林蔻蔻眉头拧得死紧:我想知道,我是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裴恕摇了摇头,淡淡道:不,你没有错,错的只是我。
    他搭下眼帘,不再对她的疑惑做出任何回应。
    转过身,拉开门,怎样来便怎样走。
    走廊上一片静寂。
    裴恕忽然觉得很难忍受,也不想回自己房间。静立了片刻,他终于还是走向电梯,去到楼下。
    贺闯他们见完候选人回来,正准备去会议室,这时看见他从会议室里出来,其中一名组员便道:候选人那边不太顺利,我们准备去开会,商讨一下对策。
    这其实是一种例行通知,没有人真的要裴恕去开会。
    毕竟在这组的谁不知道姓裴的进来就摆烂,往那儿一瘫活脱脱一条咸鱼,都这个点了,肯定不可能跟他们一块儿去开会。
    事实上,连裴恕自己都是这么想的。
    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便打算从众人旁边走过去。
    然而,只是走出去两步,他便看见了酒店大堂大片的落地窗外,那昏沉又闷热的夜色,浓稠得像是一团墨汁。
    那一句当然,从不后悔,不期然回荡在耳旁。
    裴恕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转身看向众人,仿若寻常一般,道:我也去吧。
    众人瞬间错愕地张大了嘴巴。
    连贺闯也没想到,一下皱了眉,觉得不太对劲,不由带了几分思索,审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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