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不容二虎啊。
    都一样的狗德性,可不得相互看不顺眼,斗成两只乌眼鸡?
    智定浑然没觉得自己的要求有多过分,现在有人陪下棋,还让几手,他乐得找不着北,甚至还有闲心问问八卦:她在那儿纠结什么呢?
    话说着向走廊那边的薛琳努了努嘴。
    裴恕看了一眼,不关心:可能还在想是谁走漏了这单Case的消息吧。
    走漏了消息?智定摆棋盘的手忽然顿了一下,表情竟有点说不上来的古怪,你是说,你们来挖慧贤这件事的消息,传出去了?
    裴恕观察力向来敏锐,听着智定的语气,就感觉出有些微妙,再抬头一看他神情,心思便转过了几道弯,笑着道:是吧,被人发到了网上,传得到处都是。也不知多少公司会收到消息,到时候说不定来清泉寺挖人的猎头得排到山下去
    智定那两道乱糟糟的扫帚眉顿时皱了皱。
    他下意识向茶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慧言正向这边走来,似乎是对他们的棋局感兴趣,要来观战。
    裴恕状若寻常地说完那话后,便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智定的表情,瞧见他目光飘去的方向时,第一时间是迷惑。
    提到泄密的事,老和尚的反应不太对,像是知道点什么。
    可为什么要看向茶室?
    一念及此,他心里忽然打了个突,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茶室里,林蔻蔻久久没有说话。
    张贤那话一出,还有什么不明白?
    等他们很久了
    他果真是一早就知道他们会来!
    乔薇既曾是张贤最得力的秘书,自然优秀且合格,怎么会在不征询张贤同意的情况下就告知他们张贤真正的去处?
    所以乔薇告诉他们张贤在清泉寺出家,根本就是出自张贤的授意!
    只是她和裴恕彼时都以为己方占据主动,而且是对乔薇一番引导说服,又怎么会想到,其实那根本就是自投罗网呢?
    如此一来,先前的一些疑惑也都能解释得通了。
    比如薛琳让人去请张贤时,他为什么那么平静地就接受了,转头却以二桃杀三士的设计,白嫖了他们的劳动力;甚至昨天还专门把她和薛琳凑在了一张桌上,慢吞吞喝着茶看她们掐架
    等等,当初她问薛琳怎么知道张贤在这儿时,薛琳怎么说来着?
    林蔻蔻头皮都麻了一下。
    一个先前从未预料过的设想,浮上心头,让她眼皮跟着一跳,开口问:薛琳能打听到你在这儿,也是你故意放的消息?还有昨晚
    张贤终于微微一笑,目中的赞赏更甚:不愧是挖垮过董天海一家公司的顶级猎头,林顾问触类旁通,想得很快。
    这就是承认了。
    林蔻蔻心头巨震,尽管面上平静,脑袋里却是诸般念头交杂闪过
    为什么?
    张贤这样的本事人,只要他愿意,去哪里都是被人供起来的,为什么要引她跟薛琳,甚至还有裴恕,来到清泉寺,来到他面前?
    想出山直接出不就行了?
    除非
    林蔻蔻垂眸看着自己端着的那盏茶,因为刚才张贤所透露的消息太惊人导致她手抖,茶水有溢出一些,顺着她虎口,往侧面手背上滑落。
    她心底五味杂陈,难以想象自己竟然遇到了这种事
    多久了?
    多久没遇到过这种事了?
    林蔻蔻没忍住叹:亏我还是猎场上一员老将,入了您的局,竟然一点警觉都没有,到现在才发现。姜,还是老的辣,佩服。
    张贤平静地品了一口茶,并不接话。
    林蔻蔻便将自己的推测尽数道来:薛琳是途瑞的副总监,猎头这行近一年来风头最劲的新人王;裴恕作为歧路的合伙人,一向非高端职位猎聘不接,是行内一流的常青树;而我,虽然败走航向,竞业一年,但话题度高,噱头十足行内三大猎头齐聚清泉寺,只为请张先生一人出山,足可传为佳话了。而且
    张贤笑笑:而且什么?
    林蔻蔻讽笑一声:我和裴恕代表的是董天海,薛琳代表的是施定青,两家都在您的谈判桌上,而且是相互竞争的关系。那么您就成为唯一的审判者,可以待价而沽,引导我们双方竞争出价,从而占据完全的主动,让您看上的那家给您开出足够的条件。
    这种情况,猎头们都是经常遇到的。
    比如好不容易找到候选人,候选人那边却有别的公司在联系,拿A公司开出的Offer条件去跟B公司或者自己原本的公司谈判,以获取更高的薪酬,或者更好的待遇。
    只是这些手段常见于都市白领高管精英之中。
    在这座山中,在这座庙里,能遇到,实在不在林蔻蔻预料之中。更何况,谁能想到已经出家数年的张贤,竟然并不清心寡欲,反而野心勃勃,甚至做得比一般人更过分呢?
    林蔻蔻叹为观止:这么多年的猎头,自以为是猎人,没想到今天当了猎物,成了别人谈判桌上的筹码。
    张贤却不由赞叹:你要不当猎头,去别的行业也能混得风生水起。
    林蔻蔻没笑:您不必抬举我,不过是个被您耍得团团转的跳梁小丑罢了。
    张贤不置可否,反而问:你怎么知道你只是谈判桌上的筹码,而不是被我选中的合作者呢?
    林蔻蔻淡淡道:如果是被你选中的合作者,这会儿应该在外面坐冷板凳,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才能见你一面才对。
    她说的明显是薛琳了。
    张贤击掌大笑:哈哈,太聪明了,这都能看透。比起外面那个,我其实更想和你合作。只可惜,你是代表董天海来的
    林蔻蔻沉默地注视着他,终于从这句话里窥知了些许真假,心绪有些难平:所以您和董天海之间,果然是有一些难解的恩怨么?
    张贤面上的皱纹里带着几分风霜之色,只道:我不喜欢跟别人讲故事。
    林蔻蔻道:但我喜欢听故事。
    张贤:
    他老辣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审视。
    然而林蔻蔻分外坦然,甚至随手把茶杯扔回了桌上,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摆烂架势了,睨他一眼,理所当然道:筹码也有资格知道自己为什么输的。张贤先生接下来还要利用我们去谈判,上刑台还给顿断头饭呢,请您讲讲以前的故事,不算过分吧?
    第66章 败局之后
    林蔻蔻从茶室里出来的时候,裴恕与老和尚刚下完一盘棋准备开第二盘。
    自打注意到智定的异样之后,他便有些担心茶室里的情况,心神分出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老和尚随便捡着禅修班、清泉寺的话题聊着,却没怎么注意对局的情况,一不留神便把老和尚杀了个片甲不留,一脸乌云密布。
    眼角余光瞥见人出来,他立刻罢了手,站起身。
    众人也全都看向了林蔻蔻。
    早已等得不耐烦的薛琳,这时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目光黏在她脸上,似乎想看出点什么东西;方才还未棋局愤怒的老和尚,两道扫帚眉一皱,却是难得浮现出了几分复杂的纠结,带了几分谨慎地打量她的神情。
    然而林蔻蔻非常平静。
    她精致且带着几分冷感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只对着走过来的裴恕道:下完了?
    裴恕点了点头:随便下下。
    她什么时候出来,他什么时候下完。
    于是林蔻蔻叫上他走。
    薛琳原本百无聊赖地靠在廊柱上,这时一看急了,下意识站直了问道:你们聊完了,他答应了你们那边?
    林蔻蔻回头看了她一眼,但什么也没说。
    她跟裴恕一块儿离开了。
    薛琳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火气在胸膛里冲撞:赢了就赢了,对手下败将就这么盛气凌人,连说句话都不屑吗?
    从头到尾,张贤就没表示过对薛琳的任何兴趣,今天又专门约了林蔻蔻喝茶,是个正常人都知道自己落在下风。所以对自己即将面对的败局,薛琳是有所预料的,在看到林蔻蔻出来后更是不作他想,只想求个痛快。
    可林蔻蔻不搭理。
    她心里烦躁,下意识以为是林蔻蔻嚣张,目中无人,更认为她刚才那一眼充满蔑视。
    然而舒甜一直旁观,心思却更细腻一些,纠结了片刻,咬了咬嘴唇,小声道:如果赢了,会这样么
    望着林蔻蔻与裴恕并肩走远的背影,回想起刚才那张平静的脸庞,她的感受与薛琳截然不同。
    不知怎的,她觉出的,竟是一种沉肃。
    只是那位自打她入行以来便总在听说的猎头顾问,表现得分外克制,也分外体面。
    薛琳闻言,先是用一种格外严厉的眼神扫了舒甜一眼,眼看着她如受惊小鹿一般立刻低下头去,才重新抬头。
    没赢吗
    可,怎么可能?
    她拧紧了眉头,看着林蔻蔻与裴恕二人背影消失在拐角,才重新看向那门扇虚掩的茶室,只觉得心中笼罩的迷雾不仅没散,反而更加浓重。
    回去的路上,林蔻蔻一句话也没有讲。
    裴恕走在她身边,既不问,也不说,就这么一路陪她走回禅修班。
    楼下有学员聊天喝茶,见了他们都打招呼。
    林蔻蔻只简单答应了两句。
    裴恕倒好像这阵子跟众人混熟了,难得没端那一副矜贵架子,笑着跟众人寒暄一阵。
    二人上了楼。
    楼道里再无旁人,楼下隐约传来的谈笑声,更衬得走廊上有些清冷沉寂。
    西边落日的红光斜斜铺到走廊一角。
    林蔻蔻走到自己房间前面,拿着门卡开门。
    裴恕看见她刷了两次,才把门打开,问了一句:要紧吗?
    林蔻蔻平直的声线毫无起伏,只道: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裴恕悄然皱了眉。
    林蔻蔻却没回头看他,眼帘一搭,直接走进去,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稍显凌乱,窗帘拉了一半,光线有些昏暗。
    她随意脱了鞋,走到桌旁,把窗户打开,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一条腿屈起来踩在椅子上,然后便摸出了烟
    是昨晚下山喝酒时没抽完的。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此刻心情不佳,连打火机都跟她作对,摁了好几回也没冒出半点火星,直到第五次,才顺利点着。
    然后将打火机扔回桌面,砸得啪一声响,她埋头就着手里这根烟,深深吸了一口,感受到微苦的烟气缓缓进入肺部,扩散开的尼古丁便仿佛有了奇效,从茶室里一路出来都嗡嗡震响着的大脑,终于犹如浸入了冷水中一般,慢慢镇静下来。
    纷乱的杂念,渐次褪去。
    最终存留在脑海,渐渐浮现上来的,是她将离开茶室时,张贤轻飘飘的那一番话
    如果你觉得当年我是对的,为什么最后功成名就的人是董天海?如果你觉得当初你是对的,为什么现在如鱼得水的人是施定青?
    世上有黑白对错,不过是普通人的幻想罢了。
    你在清泉寺待了一整年,难道还没想明白吗?
    她站在门前,手搭在门边,尚未将门拉开。
    回头看去,只对上张贤那一双已经有了几分风霜之色的眼眸,仿佛看见了一座随时能将人吞没的深渊。
    那是经年累月,无法化解的仇恨。
    对于自己很可能无法说服张贤这件事,林蔻蔻早已有过预感,可没料到,不仅输了,还输得这么别致,竟沦为他人的筹码,甚至被人如此辛辣地追问!
    那一刹,她几乎想脱口而出
    世上当然有黑白对错!
    就算当年错的是董天海,如今他选择施定青,又与当年的董天海有什么分别?
    可话在嘴边,被张贤那平静的眼眸望着,她竟像哑巴了,一句也说出不来。
    假如董天海与施定青并无分别,他选择尚未与自己结怨且还有共同敌人的施定青,有什么问题呢?
    而她厌憎施定青,却为董天海工作
    又跟选了施定青的张贤有什么区别?
    这一刻,林蔻蔻心中竟然生出了一种巨大的荒谬之感,只觉自己仿佛站在舞台妆容滑稽的小丑,被一束聚光灯打着,穷尽浑身解数地表演,也只不过是引人发笑。
    燃烧的烟气,缭绕着纤细的手指。
    她像是被困在了烟气里,一动不动地坐着,只抬头望着窗户外面渐渐沉下的落日。
    晚上七点十五分,太阳终于落了。
    天边的霞光也渐渐消退。
    寺庙敲响了晚钟,群山也随之隐入黑暗,走廊里也亮起了灯。
    六点的时候,裴恕来敲过一次门,里面没声;六点半他微信上留言叫林蔻蔻出来吃晚饭,她也没回;到现在,他从自己房间里出来,再看着她那扇紧闭的房门,终于觉得耐心耗尽。
    裴恕下了一趟楼。
    再上来时,身边便多了一个负责管理禅修班日常事务的高程。
    年轻的高程,手里拿着那张能刷开所有人房门的房卡,站在林蔻蔻门前,却是声音发抖,两腿打颤,哆哆嗦嗦连话都要不会说了:裴、裴哥,这,这不太好吧?
    林蔻蔻什么脾气,禅修班谁不知道?
    心情好时言笑晏晏,就是把她骂个狗血淋头也不跟你生气;可要心情差了,别说你开罪了她,就算是什么也没干站在她面前,都仿佛是一场错误!
    甚至根本不需要说话。
    她就那么瞅你一眼,你都觉得自己不该存在。
    高程是真敬重林蔻蔻,可心里也是真发怵,无论如何也不敢在不经同意的情况下,拿房卡刷开她的门。
    裴恕长身而立,惯常带点笑意的脸上,此刻浑无半点表情。
    他只道:出了事你负责?
    高程心说不至于吧,愣在那里。
    裴恕不耐烦再等,直接从他手里拿过房卡,上前一步,滴地一声刷开了门,握住门把手,便将门推开。
    咳
    一股深浓苦涩的烟味儿,在门打开的瞬间,便蔓延出来,呛得他咳嗽了一声,下意识皱了眉,才向房间内看去。
    一盏灯没开,漆黑一片,只有窗户开了半扇,能借着外头墨蓝天幕里透进来的一点光,隐约看见有个人坐在椅子里,手里夹了根还在燃的烟,赤红的火星虽然幽微,却仍在明灭。
    听见开门的动静,她头都没回。
    裴恕原本就皱着的眉顿时皱得更深,强忍住心里忽然升腾起来的那一股怒意,将灯按开,屋内瞬间变得一片明亮。
    得亏没装烟雾报警器,顶上的灯光一照,屋里的烟气简直跟起了雾一样,就算开了半扇窗有风进来都没吹散,不知道的怕还以为这屋里烧了什么东西。
    桌上拿来当烟灰缸的茶杯里满是烟蒂。
    空了的烟盒随意扔在一旁。
    一眼看去,简直一片狼藉。
    光线骤然由暗而明,人眼不大适应。
    林蔻蔻终于拧了眉,扭转头来,看向门口。
    高程在她转头的瞬间,立刻冒出来一句: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然后一转身溜得飞快。
    门前便只剩下了几乎铁青着一张脸的裴恕,语气冷硬:出来。
    出来?
    林蔻蔻这会儿谁也不想搭理,看见是他甚至有些厌烦:我说过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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