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克诚听到这里,心头忽然跳了一下。
    他下意识看向身边的裴恕。
    然而裴恕搭着眼帘,谁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林蔻蔻则是忽然怔住,恍惚了一下。
    袁增喜简直不敢相信:开什么玩笑?这些人也不要脸了吧。
    叶湘也冷笑:这帮人撒谎简直不讲基本法,以林顾问的能力,根本不需要用这种手段,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众人全都表示同意。
    毕竟这次姜上白一单,林蔻蔻对向一默如何,有目共睹。
    然而,谁也没想到,林蔻蔻听完这番话,沉默了良久,竟然笑了一声,倦怠地搭下眼帘,淡淡道:不,这件事是真的。
    一瞬间,先前还愤怒德恨不能跳上桌的叶湘和袁增喜,都愣住了。
    全场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只有裴恕,终于抬起头来,看向林蔻蔻。
    第32章 醉后
    这一天晚上,林蔻蔻喝了不少。
    自打她说出那句话之后,满桌的人没一个敢接话。后面虽然有孙克诚把话题带到了别的地方去,众人又恢复了表面的热闹,可气氛始终有一点说不出的怪异。
    因为林蔻蔻后面就没怎么说话了。
    有眼尖的人则发现,除了她之外,就连往日时不时都要毒舌一句的裴恕,一整晚也没说上两句话。
    到十点半,大家散场,相互告别离开。
    孙克诚多少有些担心,拉着裴恕站在外面走廊上,小声问:你还好吗?
    裴恕一脸厌倦的随意:有什么好不好?
    孙克诚犹豫了一下,道:都过去了,也别往心里去吧,我看林顾问也未必就好受,已经这样了。
    裴恕垂下头,慢慢道:没往心里去。
    已经这么长时间了,就算仇恨依然在,也不太能激起他情绪的起伏了。
    他不再是当初那个冲动的裴恕。
    时间让他学会了忍耐,学会了蛰伏,也学会了放过自己。
    孙克诚这些年一路看着他扛过来的,眼下听他说出这句话,竟觉得心里难受。
    他想再说什么。
    但这时林蔻蔻也跟叶湘说完了话走出来,他也就收住了声,笑起来问:林顾问晚上喝了不少,现在还清醒吧?
    林蔻蔻点了点头说:清醒。
    裴恕转头看了她一眼。
    她喝过了酒,稍有一点上脸,颊边泛起微微的粉色。但眼眸清润,吐词清晰,站得也很稳当,看上去的确是清醒的。
    孙克诚便道:我开车,你们呢,你们怎么回去?
    裴恕道:我打车。
    林蔻蔻道:我有朋友接。
    孙克诚:
    这俩人也不缺钱啊,怎么都没说搞辆车来开开?难道成为厉害猎头的标配,就是不会开车?
    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摇头:算了,那我先走了,明天再见!
    孙克诚跟他们道了别。
    不一会儿,便驱车离开。
    这个时间点,餐厅已经没多少人了,服务生们开始收拾桌椅,准备打烊。
    四面的灯光都暗了下来。
    即便是上海这种繁华地,到了这时候,也不免显得冷清。
    不久前,才下过一场雨,打落了满地梧桐飞絮,风里透着股寒意。
    林蔻蔻拎着包,踩着高跟鞋,从里面走出来。先才看着还稳稳当当,到台阶前面时,身子却是摇晃了几下,忽然往下跌去。
    裴恕眼皮一跳,还好伸手快,捞了她一把。
    林蔻蔻便就着他的手,索性慢慢坐在了台阶上,把包随意扔在一旁,看着面前清冷的街道,竟问:你一点也不惊讶吗?
    裴恕这时才听出来,她嗓音模模糊糊的,像是飘在云端上:你是不是喝醉了?
    林蔻蔻笑一声,回过头来,淡淡道:别担心,我酒品很好。
    是真喝醉了。
    只是因为酒品太好,所以看上去还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裴恕微不可察地拧了一下眉:你朋友什么时候来?
    林蔻蔻却不回答,只是问: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裴恕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却道:有什么值得惊讶的?你做出这种事情来,也不稀罕。
    林蔻蔻一手支着脑袋,听见这话便笑了。
    越笑越觉得好笑。
    好半晌笑完了,才重又感慨地望着他:我这几天其实很好奇,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当猎头。
    裴恕就站在台阶上,垂下眼眸看她,反问:你为什么当猎头呢?
    林蔻蔻眉梢挑动,笑着道:还债呗。
    裴恕诧异:还债?
    林蔻蔻却不接着往下说了,反而道:不觉得这个职业很有魅力吗?就像是一场惊险的魁地奇,真正合适的候选人,就像金飞贼一样,不好找。可一旦你拿到,就拥有全盘决胜、逆转败局的力量。你明明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猎头,却在参与别人的人生,影响你接触的每一位候选人所走的道路
    一次又一次的选择,构成了每个人的人生。
    可人这一生真正的选择,又能有几次呢?
    猎头这个职业,却永远踩在别人人生关键的节点上。这会给人一种拥有巨大影响力的错觉,仿佛真的能改写旁人命运。
    裴恕完全听得懂她在讲什么,只是往事点点滴滴浮上心头,再看看她这醉里恍惚的模样,只觉出了一种无言的讽刺。
    林蔻蔻问:你不迷恋这种感觉吗?
    裴恕看着她:每个人都不过是在泥里面打滚,还想伸出手帮别人?别妄自尊大了,林蔻蔻,你自己都过不好。
    倘若世间善恶有报,帮助别人会有好下场,她今天就不会喝这么多,坐在台阶上,跟他一个昔日的死对头,说这么多话了。
    林蔻蔻垂下视线,想了想,竟道:你说得对。
    几盏路灯在街边亮着。
    难得雨后有月亮,低低地挂在梧桐树的树梢上。
    她仰着头看了一会儿,忽然问:有烟吗?
    裴恕不抽烟,开口便想说没有。
    只是他一转眸,就看见她拉长在台阶上的影子。过往盛大的辉煌背后,留下的是累累的伤痕,涂满一身寂落。
    于是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圈,又回去了。
    裴恕回头看了餐厅里一眼,道:有。
    他直接回到了餐厅。
    没一会儿再出来,手里已经多了一包烟,直接递给她:给你。
    林蔻蔻似乎已经有些困倦了,反应了一下,才从他手里接过来,道了声谢。
    只是她低头拆半天,也没把那包烟拆出来。
    裴恕看了,觉得有些好笑。
    犹豫一下,他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从她手里又拿回那包烟:我来吧。
    是林蔻蔻先前抽的那种女士烟。
    扁平精致的包装,拆起来有点麻烦。
    他花了一会儿,才从里面抖出一根烟来,递给她。
    可没想到,手伸出去,半天没人接。
    裴恕刚叫了一声:林蔻蔻
    她脑袋便一歪,竟朝着一旁倒去。
    裴恕一惊,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
    于是,她被酒气熏得微热的脸颊,便贴在了他微凉的掌心,白皙柔嫩的皮肤下面,泛着一点点的微红。
    裴恕愣住了。
    他带着一点薄茧的指腹,恰好搭在她耳垂边上。
    一时间,四下里无比静谧。
    裴恕甚至仿佛能听见她的脉搏,在他手掌下跳动。
    林蔻蔻竟然闭上了眼睛。
    浓长的眼睫在眼睑下留下一片明显的阴影,粉白的唇瓣微微张着一点,柔软的长发则倾泻下来,缠绕在人指尖。
    裴恕一下想起了那枚被他拽下的衣扣。
    也许,孙克诚那天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他可能真的要完。
    赵舍得来接人的时候,已经快十点半。
    她在路边停车,一抬头就看见了路边坐着的林蔻蔻,还有她边上那个一只手拿着烟,一只手伸出来扶着她脑袋的男人。
    一时间,她有点蒙。
    裴恕看见她,淡淡问:你是她朋友?
    赵舍得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愣愣地点了一下头:是。
    裴恕便扶起了林蔻蔻,道:她喝得有点多了,不太清醒。
    赵舍得连忙上来搭了把手。
    两人一块儿把她扶进了车里。
    赵舍得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她酒量一向不是很好,劳烦你了,等她醒了我告诉她。
    裴恕淡淡道:倒也不用。
    赵舍得觉得这人有些奇奇怪怪的,尤其是刚才来时,看见他就坐林蔻蔻边上,不得不多想。
    只是这大晚上,她也不在外面久留。
    接到人,她道过了谢,便赶紧开车送林蔻蔻回去。
    林蔻蔻也没醉到人事不省的地步,半道上一个急弯转过时,她没留神磕到脑袋,人便醒了过来。
    这会儿也差不多到她家楼下了。
    她揉着脑袋坐起身来:我刚刚是睡着了吗?
    蔻爸爸,姑奶奶,你可算是醒了。赵舍得看见,立刻夸张地嚷了起来,那就是你说过的裴恕吧?妈的,长得也太好看了。你知不知道我刚刚去接你,看见了什么?
    林蔻蔻怔了一怔,不太想得起来了。
    她问:看见什么?
    赵舍得把车到她家楼下,开口便想要跟她描述自己方才所见。然而嘴巴才张开,就看见前面楼下立了一道身影。
    一瞬间,赵舍得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眼皮一跳,下意识就踩了一脚刹车。
    林蔻蔻顿时诧异,抬起头来,发现赵舍得直愣愣看着楼下的方向,跟见了鬼似的,于是也跟着看去。
    小区里栽了不少的树,附近立着路灯。
    楼外面便是一座花园,修了两张长椅。
    贺闯就安静地站在那长椅边上,此刻正抬了眼眸,朝她们望来。
    或者说,是朝她。
    即便是隔了半道车窗,林蔻蔻也能分辨出,他目光的落点在哪里。
    赵舍得心虚得要死,恨不得把头埋到方向盘下面去,咬牙对林蔻蔻道:看吧,我就说你不干人事,现在被人家找上门来了吧?
    林蔻蔻一时静默。
    她想了想,说:你先回去吧。
    然后拉开门下了车。
    贺闯真的足够年轻,眼角眉梢都是压不住的锋芒,便是神情疏淡收敛的时候,也让人无法忽视。
    像是炽烈的太阳,总在发光。
    只不过如果说以前的贺闯是夏天的太阳,那这会儿看着更像冬天。离人远了一些,被冷浸浸的雪雾蒙了,一双乌黑的瞳仁沉默且干净,就这么注视着她慢慢走过来。
    他笑了笑,打招呼:好久不见。
    第33章 贺闯
    林蔻蔻问:你怎么来了?
    贺闯道:你不回消息,我只能来找你。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目视着彼此,一时安静。
    赵舍得远远看见这场面都头皮发麻,赶紧脚踩油门溜了。
    四下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点细微的虫声。
    林蔻蔻不知要说些什么。
    贺闯便主动开了口:听说你去了歧路,姜上白那一单,也让顾向东铩羽而归。恭喜了。
    当初被航向截胡时,她曾给贺闯打过电话,确认这一单是不是他在做,所以贺闯知道姜上白这个职位是她做了,再正常不过。
    林蔻蔻没有否认的意思。
    她淡淡道:顾向东这样的不过是跳梁小丑,赢了他也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贺闯道:那歧路呢?
    林蔻蔻静默了片刻,道:航向对我来说已经是过去,而过去不值得回望。人总归要往前走,我只是恰好选择了歧路。
    她随意坐在了长椅上,抬头看着远处。
    花园里也栽着晚樱,只不过已经有些过了花期。
    贺闯还记得,航向楼下的广场就栽着不少晚樱,每年四五月开。
    俗话说金三银四,三四月跳槽的人最多,猎头上半年最忙的也是这阵。等忙完了,恰好是晚樱开得最好的季节。
    总算闲下来的林蔻蔻,便会坐在她那间办公室里,朝着下头望。
    他几次路过,都会看见。
    下面那些晚樱,开成一片浓云,灿烂得仿佛打翻了水粉盘。
    那些加班熬夜争分夺秒的日子,贺闯很容易便淡忘了,但他总记得林蔻蔻坐在落地窗前看那片晚樱时的样子。
    可现在她说,过去不值得回望。
    贺闯知道自己不应该,可到底是没忍住:那在你看来,我算什么呢?
    他眉眼轮廓锋利,看人时总让人带着几分锐气,可现在低下眉、垂下眼来,看着人时,却是带着十二分的认真,隐隐还有点不可言说的伤怀。
    林蔻蔻一下想
    也许赵舍得没说错,她是很渣。
    那年航向招人,我去面试,面试官就是你。贺闯没有看她,只是淡淡叙说着过往,我还记得,排在前面的是我一个大学同学,出来的时候被你骂哭了。所以还没面试,对你的印象就很不好。后来进了航向,听人说,你是业内毒瘤,HR公敌,独断专行,印象就更坏了。
    林蔻蔻道:你那会儿不满就写在脸上,装都不装,不用说我也知道。
    贺闯笑起来,道:后来,跟我同期进公司的人,包括顾向东在内,都很快开了单。只有我,一个职位死磕了近两月,人得罪了一堆,也没关掉,成了公司里的笑柄。那天我觉得我可能不适合当猎头,想要辞职的。可从茶水间路过的时候,却听见你和人说,你最讨厌候选人撒谎。
    林蔻蔻道:有吗?
    贺闯却很确定地说:有。你还说,有的公司做背调很严格,候选人撒谎是人品问题,一旦被发现就很严重。猎头帮客户公司找人,候选人有时撒谎是因为对猎头不够信任,所以对猎头顾问来说,分辨一个人说真话还是假话的能力很重要。
    林蔻蔻道:这不是常识吗?
    贺闯道:对那时候的我来说不是。尤其是推了那么多位候选人过去,有两个人Offer发了,人却没有入职,找了理由敷衍我,我却还没意识到他们是在撒谎。后来我找了个真想进这家公司的候选人,才把这个职位关掉。可做成的那一刻,我第一时间竟然不是高兴,而是想,你有自己的办公室,也有自己的助理,何必自己去到茶水间里,和别人聊业务的事儿,还无意间被我听见?
    林蔻蔻只说:我不记得了。
    贺闯却仿佛没听见,继续往下道:第二天开例会,我以为我做成这一单,你会有什么表示,没想到只是跟别人的单子放在一起提了提。所以我又想,大概是我想多了。可是后来,我偶然从公司负责招聘的HR那边得知,我的面试原本是没有过的,是你让人去人事那边提了我的简历,说这个人你要。
    林蔻蔻终于沉默下来。
    两个月没开单,让贺闯意识到猎头这行没有那么简单,并不是他在学校里是个学霸,在这行就能如鱼得水;也让他知道,林蔻蔻既然能站到行业那么高的位置,那不管她如何臭名昭著,本事绝非他所轻视的那样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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