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心将慧棱的手拨开,他转身往外走,边走边说着:师兄,你去请慧善师兄来一趟吧。
    慧棱的心头陡然沉下,刚刚指尖触及的脉象不是错觉,那种风烛残年的感觉,是真真切切的。慧棱的脑子登时一片空白,他与迦叶同行数日,这日日相对,分明还是好端端的,怎么不过须臾间,人便是命在旦夕了?
    慧心见着慧棱一脸发蒙地站在那儿,他的声音略微提高,喊道:师兄,现下不是发愣的时候!
    慧心的声音仿佛是当头棒喝,将慧棱打醒,他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已然走到门口的慧心,立马大步朝外走去。
    慧心师弟,迦叶,你多费点心。慧棱说着便匆匆去寻慧善主持,朝外走的步伐带着一丝仓皇。
    慧心看着慧棱离去的背影,他面上的神情笼上一层沉重,心头沉沉叹了一口气,若是他刚刚诊到的脉象没有出错的话,那迦叶怕是......回天乏术了。
    慧棱带着慧善匆忙赶到的时候,慧心已经替迦叶包扎好身后皮开肉绽的杖伤,那三十杖并不算严重,正如空明所说的,今日的刑罚他收了手放了水,虽然面上看着皮开肉绽的,但是并未伤及肺腑骨髓。
    但是这三十杖却是将迦叶本身便压制的内伤诱发了出来,加之他身体里那似毒非毒的银丝,一时间,便将他置于死地了。
    慧心望着床上沉沉睡下的迦叶,此时并非是迦叶自然睡下,而是慧心用了针,暂且将迦叶安置下。他端详着迦叶眼下的青黛,想来这些日子,因着身体的苦痛和煎熬,未有一刻的歇息。
    彗心师弟,迦叶,他究竟如何了?慧棱踏步进来,注意到床上似乎睡下了的迦叶,他压低声音问道。
    慧心看了一眼慧棱,又看了看一同前来的慧善,轻声道:不知,慧棱师兄,是否听过幽昙?
    慧棱听着慧心的问话,一时间没有理解过来,他莫名地抬眸望着慧心,眼中满是茫然。
    这时候,仿佛是明白了什么的慧善,面色一暗,开口道:慧心师弟,说的可是那享誉江湖的幽昙花?
    幽昙花?慧棱不由得惊呼一声,方才的幽昙他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此时慧善点明了以后,他顿时就明白了,他面色难看地望了一眼脸色惨白的迦叶,咬着牙道,你是说,迦叶他见到幽昙花了?
    慧心幽幽一叹,他摇了摇头,道:不是见到,是摘了。
    他想了下,肯定地接着道:而且,在摘了以后,幽影针入体后,不知何故,迦叶错过了最佳的自救时刻,到如今,这幽影针已然是入了五脏六腑,迟早都会进入心脉,现下,回天乏术。
    慧棱的双眸定定地盯着慧心,他躬身一礼,道:慧心师弟,迦叶,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想想法子,总、总还有法子的吧。
    慧心别开脸,他的声音很轻,出口的话在空气里却显得极为沉重,师兄,但凡有法子,我又怎么会不救?只是......
    师兄,我先下去,在找找典籍,或许,或许......慧心这话未说完,便就离了屋子。
    慧棱的双眸微微发红,他转头看向慧善,好一会儿,忽然哑着嗓子,道:师兄,若是、若是佛骨舍利......
    慧棱!慎言!
    听到慧棱的话,慧善的面上蒙上一层霜气,他陡然厉声呵斥。
    慧棱却并未就此停下言语,他仿若是在呢喃自语一般:师兄,我都一把年纪了,若是佛骨舍利可以救迦叶一命,你就允了我吧。
    慧棱是一个要强的人,在他们师兄弟里,何曾显露过如此哀求和软弱的一面,只是事涉迦叶,慧棱看着他从牙牙学语的孩童长至如今的青葱少年,倾注了多少心血,在迦叶的心中,慧棱的地位是如师是父,那么在慧棱的心中,迦叶又何曾不是亦徒实子呢?
    世间一大痛事,便是父在子亡。然而......
    慧善闭了闭眼,他低低地应道:慧棱,佛骨舍利不一定救得了迦叶的。
    终究是有一线生机的,不是吗?慧棱开口回道。
    慧棱......
    师兄,迦叶也是下一代的圣僧,你莫非要就此看着他死去?
    慧善看着慧棱,他咧嘴笑了一下,嘲讽地道:师弟,迦叶是下一代的圣僧,你是咱们这一代的圣僧,你让师兄怎么选?
    更何况,用你的血肉来铸就佛骨舍利,你觉得迦叶会愿意服下?
    慧棱转过头来,他对上慧善的双眸,小声地道:师兄,不要告诉迦叶。
    出家人,不打诳语。慧善面上带着一丝怒意,他驳了这么一句话。
    慧棱抿了抿双唇,两人之间不再言语,慧善见慧棱面上一片的执拗,他心头一叹,随后开口轻声道:这事儿,从长计议。佛骨舍利能否救迦叶,还是两说之事。或许慧心那儿,会有什么法子?
    你,再想想。慧善轻轻拍了拍慧棱的肩膀。
    慧棱默然不语,慧心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能救就是能救,不能救就是不能救,若是可以救,刚刚慧心便不会是那般说辞了。
    两人的心思都让迦叶的这个突发情况搅和得纷乱,故而并未发现床上本该是昏睡着的迦叶不知何时已然恢复了意识。他模模糊糊地听着师父与慧善师伯的话,对于佛骨舍利隐隐约约有了一丝的想法。
    佛骨舍利......只怕,是以命换命之物。
    迦叶的情况,法正寺里并未流传开来。知道迦叶目前情形的,也就当时送迦叶回来的几人。
    等到迦叶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的慧棱法师和慧善主持已然不在了,唯有慧心师叔在床边守着他。
    迦叶,醒来啦?身子骨感觉如何?慧心笑着轻声问道。
    他上前来扶起挣扎着要起身的迦叶,迦叶起身的时候,牵扯到后背的伤,身子不由得一僵,搭把手的慧心自然是感觉得到,他端了药过来,温声道:这药,你先用用看。镇痛固本还是有效的。
    迦叶沉默地就着慧心的手将药服下,他朝着四周看了一眼,才开口沙哑地问道:师叔,我师父呢?
    慧心将手中的药碗放下,随口回道:你师父和慧善主持有事商讨,应该等等就回来了。
    说来,迦叶,你怎么会去摘幽昙?而且,依着你的青叶心诀,纵然中了幽影针,若是及时运功将之逼出,还是有一线生机的,你怎么......慧心面上满是痛心和无奈。
    迦叶垂下眼眸,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解释,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他开口问道:师叔,迦叶想要请教一个问题?
    你说。
    请问师叔,何为佛骨舍利?
    慧心的手一顿,他脸上的神情略微怪异,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床上,一脸认真的迦叶,他想了想,拉了一张椅子坐下,开口道:这事儿,其实你早晚也会知道,佛骨舍利,天下间流传的是一味活死人肉白骨的奇药,但其实不然......
    慧心停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着如何言语说明,说它是一味奇药,也是对的。只是,能够入药的不是佛骨舍利,而是借由佛骨舍利催生出来的魔骨花。
    魔骨花?迦叶疑惑地看着慧心。
    慧心想了想,继续道:是的,佛骨舍利其实是一颗种子,借着圣僧的躯壳,吞噬殆尽精血□□后,便会绽开一朵花,同时留下一颗新的种子,等待下一次的血肉土壤。花开,落子,人亡,故而,这花便也被称为魔骨花。
    圣僧?迦叶敏锐地从慧心的话语中提出关键的词语。
    慧心听到迦叶的疑问,他笑了一下,道:每一代最后诞生的圣僧,我们并不知道是谁,你是圣僧种子,而寺中同为圣僧种子的师兄弟还有九位,十颗种子,最后谁是圣僧,我们都不知晓。唯有上一代圣僧会知道。
    而佛骨舍利,其实就是魔骨花,就更是秘事了。这事儿,是你问的,师叔便也回答了。若是其他人,这话,不言,不语,不答。
    听着慧心温温和和的回答,迦叶心中所有的疑惑,顿时都解了开来,他垂下眼眸在,遮住眼中复杂的思绪。
    谢师叔解惑。
    好一会儿,迦叶抬眸看向慧心,开口问道:师叔,迦叶要死了,是吗?
    慧心微微一愣,他看着迦叶的双眼,眼中的认真让他无法回避这个问题,他轻轻点了点头,道:是。
    不过,尚未到最后,师叔再找找法子。他这般说着,便就站起身来,师叔先去寻法子,你好生休养,莫要胡思乱想。
    慧心虽然面上还是一片平静,但是离去的步伐却是透出了些许慌乱。
    屋子里才安静下来,迦叶心中的思绪尚未理好,便听得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奶声奶气的急呼声:小师兄,小师兄,有一名漂亮的姑娘入寺找你......
    第135章 第五个世界:圣僧(24)
    迦叶尚未反应过来, 门便被推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沙弥出现在门口,年约四五岁, 白嫩的面容上是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他注意到看过来的迦叶, 脸上露出一抹笑, 左脸颊上露出一个可爱的酒窝。
    小师兄, 哎呀......
    那小沙弥朝前跑了两步, 便左脚绊到右脚,整个人就圆滚滚地咕噜噜朝着迦叶滚了过去。
    而在小沙弥滚进去之后, 门口才慢吞吞地走出来另一个一般大小的小沙弥,看着滚进去的那个小沙弥, 白白胖胖的面上露出一抹疑惑,他想了又想,才眼一闭, 将自己团成一团,从门口有样学样地咕噜噜地滚过去。
    哎哟......圆安,你撞到我了。
    圆平, 好痛。
    在床榻脚下,滚做一团的两个小沙弥挣扎着起身。这两个小沙弥正是迦叶的两位小师弟,迦叶性子好, 这两个小沙弥平日里最是喜欢缠着迦叶说经书讲禅课。
    迦叶唇边露出一抹浅浅的笑,他伸手将两个小沙弥扶起来,轻轻替两人拍了拍衣裳, 对虎头虎脑的小沙弥, 道:圆平, 戒急戒躁。
    圆安, 可有磕着?
    圆安乖巧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未磕碰着。
    圆平双手合十,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道:是,圆平记下了。
    只是他这话才说完,便又火急火燎地嘴巴里叽里呱啦出一串的话:小师兄,有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姑娘来找你,亮亮的眼睛,好像天上的星星,小师兄,师父不是说山下的姑娘都是夜叉吗?夜叉长得这么好看吗?小师兄......
    那位姑娘,去见师父了。圆安慢吞吞地吐出这一句话。
    嗯?她不是来见小师兄的吗?为什么会去见师父?圆平奇怪地转头看向圆安。
    圆安皱了皱眉头,白胖的脸上皱出了一抹褶子,好一会儿,才瓮声瓮气地道:不知道,可能是师父想见她。
    小师兄......圆平回过头来,正想继续开口问什么,却忽然发现眼前空荡荡的,他摸了摸光溜溜的脑门,开口问道,小师兄呢?
    刚刚出门了呀。圆安还是那般慢条斯理的模样,不急不慢地回上一句。
    小师兄,是去找那个姑娘吗?
    不知道......
    哎呀,刚刚空无师兄说不让我把这事儿告诉小师兄的。
    ......你要被罚了。
    圆平和圆安口中的漂亮姑娘,确实就是离歌。
    离歌的到来,是在慧棱法师的意料之外,可是却又在情理之中。慧棱在迦叶当初说要还俗娶妻的时候,便已经想过要去见一见离歌的,只是这人才回了法正寺,迦叶便出了事,他倒是一时间便将离歌的事落在了脑后,此时是想不到离歌会如此突然而大胆地前来。
    离歌让人引导着入了禅院,她看着面前的慧棱法师,微微垂下眸子,呼吸间略微急促。
    她本不想在这时候来法正寺,只是因着鬼蜮动荡,毒阎罗徐巍强撑病体击杀偷袭的人,因而导致病情恶化,如今取得第三味药佛骨舍利是迫在眉睫了。
    她还未想到两全之策,想见一见迦叶,可是却又不敢见。分别不过区区十来日,思绪纷乱的离歌觉得自己仿佛和迦叶分开了很久很久。
    慧棱看着坐在一旁的小姑娘,那一副怯生生的模样,看着人心头生怜,他的脑海中骤然浮现起迦叶惨白的面容,以及慧善的话语,慧棱法师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清欢姑娘,贫僧有一事相求。
    这一句话将离歌飘忽的思绪拉开,她并未开口,只是沉默地等着慧棱法师接下来的话语。
    清欢姑娘,请你离开迦叶。
    慧棱法师没有卖关子,他的话很直白,虽然说话的语气很轻,可是出口的内容却沉重地令离歌一时间凝滞呼吸。
    她抬眼看过去,漂亮得如同天上闪烁星子的双眸静静地望着慧棱法师。
    慧棱法师对上离歌的视线,他斟酌了一下言语,小声地解释道:清欢姑娘,迦叶他......
    如果,我说不,你要怎么办?离歌的声音很是生硬,甚至带着一丝讥讽,你是要杀了我吗?
    慧棱法师凝视着离歌,他看着离歌那张面容,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很熟悉,眉目之间,似乎在哪儿见过,他眨了下眼,摇摇头,道:姑娘言重了。
    我不会离开迦叶的,他说回来娶我的,你现在要如何处理我?离歌站起身,她挑衅一般地出口。
    望着近在咫尺的慧棱,曾经那一片鲜血淋漓而又残忍的记忆浮现出来,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杀念。
    清欢姑娘,你我,是否曾经见过了?慧棱法师可以察觉到离歌的敌意,以及那若有似无的杀气。他微微皱眉,不解地询问道。
    离歌垂下的手握得紧紧的,她抬眸看着慧棱法师眼中的疑惑,心头涌上一股怒意,澎湃的怒意几乎冲垮她的理智。
    九年前,吕家桥旁。离歌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间挤出这几个字。
    慧棱法师的记忆随着离歌吐出的话语,登时回想了起来。
    九年前,吕家桥旁,他遇到了林文和。当年林文和无故杀了他的师弟,正所谓杀人偿命,他自然是要报仇,那时候他的性子比现在急躁得多,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出手地太急,也太莽撞。
    杀了林文和,他心中无愧,但是在打斗的过程中,误杀了林文和的妻子,又令林文和的女儿意外落水,这是他的错。对于此事,他心中耿耿于怀多年,只是一直以来都未曾找寻到那位落水的姑娘,那么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便是......
    你是林文和的女儿?慧棱法师沉默片刻,他沉沉地问了一句。
    离歌的双眼微微发红,从她的爹娘在她面前惨死那一日开始,她便日日噩梦,那时候的意外落水,是毒阎罗徐巍救了她。徐叔与她的父亲是旧识,因而就收留了她。
    是,我就是那对惨死在你手中的夫妇的闺女,林清欢。离歌的双眸里迸发出一股恨意,她冷笑一声,想不到,我当初没死吧。
    慧棱听着离歌亲口承认,他双手合十,躬身一礼,道:清欢姑娘,当年误杀了令堂,贫僧有错,又令你意外落水,贫僧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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