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宁的双眸素来都是清清冷冷的,但是那双眸子漂亮得如同明亮的黑曜石,带着浅浅的光,看着她的时候,虽然淡漠,但是却又荡起些许柔和,令人心神摇曳。
    日光从殿外的窗子里漏进来,洒在燕宁的身后,光晕将燕宁衬地朦胧起来,却也让祁云乐的心变得柔软,但是似乎想到了什么,祁云乐急忙别开眼,将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愫收拢回来。
    短短的一瞬间,祁云乐便小心地挣扎退开,她低着头,应了一声道:先生,朕莽撞了。
    燕宁平静地摇摇头,道:是臣贸然了。
    祁云乐看向燕宁手中拿着的卷轴,刚刚的动作,使得卷轴松了开,那张卷轴拉了开来,露出里面的人像,画像上的男子眉目清朗,仪表堂堂,而画像的一旁则是小字备注了男子的姓名以及家世。
    燕宁扫了一眼,这画像上的人,正是那夜撞见的陆离。不知怎么的,燕宁只觉得此刻所见的陆离隐隐让人觉得不顺眼,他抿了抿唇,将卷轴收了起来,重新放回桌上。
    祁云乐看着那一叠叠的卷轴,小声道:先生,朕不想选皇夫。
    原本昨日所说的拖延,可是在今日见到这层层叠叠的卷轴画像时,祁云乐忽然明白一件事,无论她如何拖延,她都必须选一个皇夫,而她想要的不是拖延,而是不想选。若是要选......
    祁云乐看了一眼燕宁,但很快便又垂下眼。
    燕宁握着卷轴的手微微一顿,他低垂着眸,点了点头,道:不想,就不选。
    听到燕宁的话,祁云乐不由得一愣,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燕宁,看着那如琢如磨的清雅侧影,心头浮起一丝冲动。
    先生,我喜欢你。这个时候,祁云乐并未用上皇帝的自称,她说的是我,这一句直白而坦率的表白,是一个少女最为真挚的心思。
    祁云乐的面容绯红一片,她只觉得呼吸间滚烫得厉害,心头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着,她知道自己这是坏了规矩,国师与女帝之间,只有君臣,不关风月。可是她喜欢燕宁,她极少喊他国师,一般都只喊先生,别人都以为她是将国师当师傅,其实不然,她只是不想将自己和燕宁框在君臣的规矩里。
    她的先生,是那么好。
    燕宁沉默地将手中的卷轴全部整理好,放置在一旁,他听到祁云乐说到这一句我喜欢你的时候,他的动作不由得停滞了下来,尚来不及反应,心间陡然一跳,仿佛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击打在心脏上,一股尖锐的疼痛从心脉处剧烈地沸腾起来。
    他整个人仿佛是坠入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沉入这一股熟悉的疼痛里,燕宁微微低头,眼前黑雾泛滥,这一波的疼痛太过突然,来得也太过凶猛,令他一时间无力抵抗。
    先生,你等等我。我......祁云乐本想说等到世事安定,她便选个人接了这帝位,到时她不是女帝,便不必守那君臣规矩,只是这话还没说完,她便注意到燕宁异常苍白的脸色,以及那几乎站不稳的身子。
    她急忙上前扶住燕宁,疾声呼唤道:先生?先生?燕宁!
    祁云乐的声音仿佛自云端传来,模糊而又遥远,但是最后一句的燕宁却又清晰地传入燕宁的耳中,将他从那浮荡的森罗地狱唤回。
    好一会儿,燕宁才慢慢地恢复过来,他眼前的黑暗褪去,沉沦在雾中的思绪慢慢地清醒起来,他眨了眨眼,明媚而温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可是却无法替他暖上一分。
    他的喉咙里满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燕宁转头看向祁云乐,看到扶着他的祁云乐眼中的焦急不安,以及她眼中自己那一张苍白如鬼魅一般的脸。
    他微微闭眼,极力稳住自己的呼吸,蜷握着的手指,将掌心已然掐出了一段血痕,燕宁知道那一句我喜欢你诱出了他埋在心底的念头。
    燕宁觉得冷,身上在轻微地颤抖着,他怕吓到祁云乐,便极力克制着自己的颤抖,等到那一股尖锐的疼痛过去,才沙哑地回道:陛下,今日臣有些不舒服,暂且先回去歇息,这两日的课程,陛下先看看书,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回头臣一并给陛下解说。
    祁云乐见燕宁不似刚刚那般难受,她担忧地点点头,道:先生,课程的事,不必担心,你的身体......
    臣无事。燕宁刻意避开刚刚祁云乐所言的那一句表白,补充道:陛下,您是陛下,您不愿的事,没有人勉强得了你。
    燕宁看了一眼那桌上满满当当的卷轴,微微喘了一口气,道:陛下,不想选皇夫,咱们就不选。
    朕知道了,先生,你先回去休息吧。朕看你的脸色很差,要不还是传唤一下太医?祁云乐这时候已经没有心思想其他的了,她的双眸紧紧盯在燕宁完全褪去血色的脸上。
    燕宁扶着桌沿站了一会儿,才缓缓点了点头,躬身一礼,道:陛下,臣先回去。
    嗯,朕......祁云乐想说一声她送他回去。
    可是她这想说的话,似乎让燕宁猜到了,燕宁摇摇头,道:陛下,臣自己回去便行。
    言罢,燕宁又行了一礼,便略微吃力地转身离开。祁云乐愣愣地看着燕宁离去的背影,心头浮起一丝不安,若不是身子极度不适,燕宁又怎么会在她面前显露出来?可是,燕宁到底在瞒着她什么?
    对于燕宁不愿告诉她的事,祁云乐从来不会多加询问,可是这一次,她却迫切地想要问个究竟。这一种担忧和骇怕将她先前骤然告白的娇羞冲击得一丝不留,许久不曾出现的手足无措在此时悄然降临。
    先生,朕什么都不要了,只想要你平平安安的便好。祁云乐喃喃自语着。
    而另一头,燕宁脚步虚浮地回了溯光殿,他此时的身子还是虚乏无力的,回国师府,他怕让人看到,再生事端,便就先回了溯光殿。
    他匆匆入殿,一道灵诀随手掐起,微亮的细线在虚空中浮现,流光飘转,燕宁的双眸蒙上一层光晕,随着灵诀的变幻,燕宁眼中似是浮现一道繁琐花纹的光阵。
    半晌之后,那一道光才一点点地泯灭。燕宁缓缓吐出一口气,果然是有人在动手,难怪最近他身上的封禁动荡地如此厉害。
    燕宁的双眸看向殿外的东南方向,日头高照,可是燕宁看去的那一处,却莫名地阴云密布,和另一头的艳阳高照相对比,仿佛是什么将天空割裂开来了一般。
    要来了呀......燕宁无声地叹息了一句。
    巫首,天灾将至。在甯王府里,一道笼在黑色斗篷里的影子低低地对着窗前凝视着天空的老者说道。
    那名老者微微眯眼,他淌落着血丝的手指在虚空中缓慢地勾画着,那指尖的血丝诡异地在空中凝固,最后慢慢地消融在半空中。
    天灾将至,人祸也该启动了。去吧。老者的声音粗嘎难听,像是尖锐的石子划拉过青石板,令人毛骨悚然。
    是。
    第99章 第四个世界:国师(12)
    女帝选夫的消息传得极快, 女帝一日未挑出人选,甯王便令礼部一日复一日地送人选画卷入宫。
    短短月余时间,选夫的消息便闹得风风雨雨的, 大街小巷中,上至皇亲重臣, 下到走卒贩夫, 都对此事投以极大的关注。
    在热闹的醉繁楼中, 三两青年却是不同于周边的热闹, 沉默地围坐在桌边,安静地喝着酒。
    陆离端着酒杯, 仰头饮下杯中的烈酒,而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坐在他身边的是一个浓眉大眼的英武男子, 那名男子伸手拦住陆离倒酒的手,道:陆离,今晚你还得值守, 少喝点。
    陆离听到男子的话,他倒酒的手顿了一下,而后又推开男子的手, 径直饮了下去,含糊地道:值守?我还值守什么?
    展澄,你就随陆离喝个痛快吧。另一头坐着的一名眉清目秀的书生, 叹了一口气,开口道。
    展澄看了一眼书生,眼中带着隐隐的担忧的, 道:杨玉明, 喝酒伤身, 喝多了总是不好的。
    陆离也没有多少次机会这般肆意喝酒了。日后若是入了宫......杨玉明的话语略微放低, 似乎是在忌讳什么,并未将话说完。
    陆离重重地将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发出一阵清脆的杯盏相撞的声音。陆离脸上微微发红,可是眼神里却还是一片清醒,他垂下眼,听着展澄絮絮叨叨地安慰着:那么多人,也不一定就选了你的。
    杨玉明看了一眼展澄,又看了看沉默不语的陆离,自然知道展澄所说的话是在安慰人。
    陆离是最有可能成为皇夫的人选,这次选夫,适龄的男子并不多,而适龄又家室符合的就更少了。
    陆府,家风严谨,陆御史陆有成洁身自好,与夫人鹣鲽情深,育有两子,长子陆明,次子陆离。陆御史本就是先帝看重的纯臣,对皇室忠心耿耿,家族方面也是简单得很,不用担心外戚问题,故而适龄的陆离可以说是这次皇夫选拔中最为有可能入选的。
    只是对于陆离来说,入宫为皇夫,仿佛就是一种屈辱。他想当一名驰骋疆场的将军,而不是深宫里禁锢着的金丝雀。
    他并非厌恶女帝,相反,对于风姿卓越的女帝,其实他是心有好感的。
    只是
    陆离咬了咬牙,低低地道:女帝,并不想要选皇夫
    他的声音很轻,可是却带着浅浅的不甘心,他在宫中任职,对于宫中的一些动静,自然也是有所知晓的。
    甯王压着女帝选夫,可是女帝却是一拖再拖,偶有流言传出是国师不许女帝选夫。
    陆离的脑海中浮现那一道冷傲的身影,想到月余前逝去的秦三哥,以及那一晚鲜血淋漓之下的哀泣他的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嫉妒的情绪。
    什么?展澄惊诧地看向陆离。
    不,应该说国师不许女帝成婚。陆离垂下眸子,将心中的揣测随意说了出来。
    展澄和杨玉明听到这句话,两人不由得面面相觑,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
    展澄吞了吞唾沫,干巴巴地道:不,不会吧。国师和女帝
    展澄!杨玉明低喝一声,截断展澄的话,秀气的脸上一片冷凝。
    展澄噎了一下,朝着左右看了一眼,看到周边的人并未注意到他们的谈话,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杨玉明转头看向陆离,一脸严肃得盯着人,而后轻声道:陆离,你醉了。
    有些话可以说,可是有些话却是万万不可出口的。国师和女帝之间,无论有什么,都不可说。
    杨家本也是侍奉先帝左右的,而且杨家祖上曾是九大御守之一。一些隐秘,其他人不知道,他却是多少知道一些。
    只是那些隐秘,可知,不可对外言。这是祖训。
    陆离,国师和女帝之间,不会有什么。杨玉明的双眸紧紧盯着陆离,一字一句地说道。
    因为国师没有未来的。杨玉明将这句感慨压在心里,他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浅浅的忧伤。诸如他的阿姊,以修行为名,将会孤身一人,直至死亡。
    杨玉明看着沉默的陆离,他叹了一口气,道:陆离,回去睡一觉,那些有的没的事,都不要想。
    陆离没有反驳,但是眼中的怨愤却是越发沉重,知道自己将会成为皇夫时,他的心中最初是不愿的,他想着自己堂堂一个七尺男儿,怎么可以入深宫,作女儿态等着女帝宠幸!
    但是,想到女帝那明媚的笑颜,心头却又浮起些许不易察觉的窃喜。
    只是日复一日,女帝一再推脱,那些揣测和流言,将他内心深处的阴暗勾了出来。
    今日借着酒意,便肆意吐露了些许。
    此时听到杨玉明的提醒,陆离心头一跳,他似乎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可是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陆离缓缓吐出一口气,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三人将杯中的酒水饮尽,而后在酒楼的喧闹声中起身离去。
    杨玉明和展澄不放心喝了许多酒的陆离,两人一同送了人回去,看着陆府仆从接了人进去,杨玉明和展澄才放心地离开。
    玉明,陆离,他好像有点奇怪。展澄性子憨厚,平日里行事大大咧咧的,可是这般粗心性子的人都察觉到陆离的不对劲,可以说陆离确实是有点问题了。
    杨玉明眉头微皱,他虽然觉得陆离的心性似乎与往日有些相左,但却也只以为是女帝选夫一事搅和着人心绪纷乱。
    或许等到女帝选夫一事有个定论后,一切便就恢复正常了。杨玉明轻轻叹了一口气,面上神情略微复杂。
    他也是皇夫的人选之一,只不过他知道自己不过是凑个数罢了,绝不可能选中。
    展澄沉默了一会儿,他摸了摸脑袋,嘟囔着道:女帝也是,这一桩婚事,拖了这么久反正她是女帝,随便选一个,若是不满意,大不了再选
    杨玉明侧目看向展澄,在杨玉明的目光之下,展澄尴尬地笑了两声,丢下一句我先回去了,便急急忙忙地离开。
    杨玉明皱着眉头,看向展澄离开的背影,忽而又想到陆离的反常,他现在街道上,听着街边巷角的议论纷纷。
    那一股若有似无的浮躁气息,令杨玉明觉得异常不适。
    他心头一沉,恍然低语道:不对,太不对了,最近怎么会如此浮躁!
    杨玉明握了握手,手心里一片潮湿,他勉强压下心头的不安,迅速朝着家中行去,他该回去与人问上一问。
    浮躁,嫉妒,贪婪所有的想法都会被放大,慢慢的,所有人都会变得面目全非,到时,深渊将临巫首坐在石椅上,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般,一点一点地吐出些许蛊惑人心的字句,不破不立,这个世间,太脏了
    我是对的,守夜人。巫首眼中漏出一抹笑意,他似乎在和谁说话,可是他周边却又空无一人。
    而世间的悄然变化,燕宁仿佛毫无所觉,每一日都如过往一般,只是他越发得沉默了。唯有甯王来进言,让女帝尽快选出皇夫时,燕宁才会开口说上两句,替女帝压一压咄咄逼人的甯王。
    而曾经那一日的表白,仿佛都被两人遗忘了一般。
    这一日,燕宁并未出府。
    你已有两日未进宫了。许久未曾来找过燕宁的李婉茹难得出现。
    她的身形瘦削了许多,更是显得我见犹怜了,不见血色的脸上带着一抹木然。
    坐在廊下,整个人笼在阳光下的燕宁并未回头,他沉沉地应了一声:嗯。
    你以前不会这么久不入宫的。每日,必定入宫教导陛下,无论风雨。所以,你为什么不进宫了?李婉茹刻意地问着这个问题。
    燕宁略微抬起头,迎着阳光,在温暖的阳光下,他苍白的面色才染上些许温度。
    我有点累了。燕宁轻轻地吐出一句话。
    只是这句话出口,却是换来李婉茹的一声嗤笑:因为陛下爱你?
    或者你也爱陛下?李婉茹的眼中带着些许恶意。
    燕宁摇了摇头,他的眼中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翳,世间的流言蜚语,揣测玩笑顺着看不见的丝线,缠绕在他的周遭。
    李婉茹的面上一如曾经的温婉,可是眼中却是一片冷硬,她饶有兴致地道:你不喜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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