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茹听到这句回答,她只觉得耳边一阵轰鸣,似乎是空中的响雷在耳边炸开了,炸得她心如刀绞、惶然无措。
    你、你说什么?李婉茹仿佛是没有听清楚一般,一字一句地再次询问。
    燕宁侧了侧脸,依旧平静地回答道:明日,秦相会替秦容玉办丧事。
    李婉茹摇摇头,她的眼中蓄满了泪水,跌跌撞撞地走向燕宁,难以置信地哆嗦道:阿兄,他、他死了?
    嗯。燕宁垂下眼眸,遮住眼中一闪而逝的复杂情绪,他的回答很简洁。
    三郎他......真的死了?李婉茹已经来到了燕宁身边,她仿佛是不相信自己听到的,她伸手扯了扯燕宁的衣袖,眼中带着希冀与哀求,似乎在恳求燕宁给一个否定的答复。
    但是,她失望了。燕宁依旧是先前那一副平静而冷清的模样,随后低声回了一句:是。
    李婉茹觉得自己的内心仿佛是被什么撕裂了,她定定地看着自己高贵不可及的国师兄长,泪水簌簌地落了下来,那张与燕宁有六七分肖似的面容在这一刻染上了一抹怨恨,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哀怨。
    她拽着燕宁的衣袖,咬牙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了他!
    因为他要带你走,因为你做错了。这就是代价。燕宁毫无一丝情绪地回答道。
    错的是我,那你就杀了我啊!为何要杀了三郎!李婉茹满脸泪水地嘶声喊道。
    燕宁抬眸看向李婉茹,眼中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淡漠:可是,你是我妹妹!所以,你不会死。
    李婉茹看着燕宁的双眼,听着燕宁冰冷冷的回答,她的情绪仿佛是奔腾咆哮的激流,豁然冲开了理智和礼仪这一根弦,她拉扯着燕宁,崩溃地哭喊道:我为什么要是你妹妹!你高高在上,你无情无义,你是他人可望不可及的存在,可我不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我听话,我识礼,我懂分寸。我不敢行差踏错丝毫,这都是因为我是你妹妹。然后呢?我也该无情无义吗!你自己是一个泥塑的神像也就罢了,为何也要将我捏成一尊供着的石头人?我和三郎相识相爱,从未逾距一步,他好端端地来提亲,你却不允!若三郎真是个品行不端之人,那也就罢了,可是三郎哪里不好了!
    李婉茹声嘶力竭地拽着燕宁,她的双眼通红,眼中布满了血丝,发丝略显凌乱,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在轰隆隆的响雷和哗啦啦的雨幕声中,李婉茹似乎要将这么多年的怨气都吐露出来。
    自我及笄之后,过了多少年了!八年!我还能有多少个八年!三郎从我及笄之后开始等我,他一次次提亲,你一次次拒绝,他等了我一年又一年,等到我都快成老姑娘了!你始终不肯!你始终不肯!为什么?为什么!
    李婉茹想到等了自己数年,最后才无奈筹谋着带自己远走高飞的秦容玉,脑海中浮现起秦容玉沾着鲜血无声无息的模样,她心头一抽,心头有染升腾起一抹恨毒的情绪,双眼通红得瞪着眼前依旧是一脸平静的燕宁。
    她伸手拉扯着燕宁,嘶声哭着道:我是你妹妹,我想你总是为我好的,我不断告诉自己,你做的一切应该都是为了我着想的,我等着你给我解释,等着你愿意把一切告知我......可是你什么都不肯说!如今我等到的是什么,是你将我禁锢在这里,是你杀了我的三郎,你这般......何不如杀了我!就像当年你杀了娘亲一样,你......
    李婉茹的话并未说完,先前任由李婉茹撕打发泄的燕宁忽而伸手拽住她的手腕,那冰冷的温度令李婉茹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她泪眼朦胧地与燕宁的双眼对上。
    你累了,该去休息了。燕宁的双眸依旧是那般平静,可是李婉茹却从这平静的双眸中无端感受到一股冷意,将她未完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间。
    言罢,燕宁并未多说什么,他放开李婉茹的手,没有再多看李婉茹一眼,而是回身进了屋子。房门一推,便关了起来,将无力跌跪在地上哀泣的李婉茹隔在了门外。
    李婉茹没有挣扎着跟进去,她的一切情绪仿佛都宣泄了出来,此刻只能绝望而无助地跌坐在地上,泪水一滴一滴地不断滑落,满腹的委屈和悲痛令她忽略了自己手上沾染着的重重血色。
    那断断续续的哀泣声混着雷声与雨声传入空寂的屋子。
    燕宁并不担心屋外哭泣着的李婉茹,一则是他知道府中服侍李婉茹的侍女很快便会将人送回去,二则此时的他也无力去担心门外的人了。
    燕宁入了屋子后,便跌跌撞撞地朝着里屋走去,每一步踏出,都滴落淅淅沥沥的血珠,混着雨水,落在地上时,已然成了浅浅的粉色。
    屋子里一片昏暗,一阵响过一阵的雷鸣声遮掩住暗夜里的一切动静,无论是屋外渐行渐远的呜咽声,还是屋子里骤然落地的闷哼声,都消融在雷雨声里。
    燕宁跌落在地上,冰冷的地面令他的身子不由地打了个寒颤,他微微蜷缩着身子,本已止住血的伤口不知何时崩开了,血水淌过湿哒哒的衣裳,在地上蔓延开来。
    对于此刻的燕宁来说,崩开的伤口的疼痛算不上什么,而从心脏处传来的撕裂一般的疼痛,令他整个人都无法动弹。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便是燕宁此刻的感受。
    他无法动弹,却清晰地感觉到身体内从心脏处传递出来的,那股撕扯的痛觉一点点延展开来,沿着血脉,延展至四肢百骸,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开他的身体,刀刻斧凿的痛苦,让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是一种生死间的挣扎。
    燕宁咬紧牙关,不断平复自己起伏不定的心绪,可是耳边不断回响着刚刚李婉茹的那一句就像当年你杀了娘亲一般,这一句话似乎是搅动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本该保持平静的情绪无论如何都无法冷静下来。
    若是有人在屋子里,这时候便会看到燕宁隐在白衣下的身体勾勒出一道道散发着猩红光芒的线条,那些红色的光线仿佛是在封锁着什么,红色的光芒时隐时现......
    不知过了多久,燕宁只觉得身子里一直夹杂在寒冷与炙热的撕扯中,疼痛仿佛是在蚀骨抽筋一般,寸寸浸透他的骨髓和灵魂。但是,自始至终,他的意识却一直处于异常清醒的状态。
    冷汗混着雨水以及血水漫在冰冷的地面上,而蜷缩在地的燕宁,他的双眼依旧是一片清冷,燕宁,或者说是拾壹只是沉默地承受着这似乎是漫无边际的痛苦,他进入任务世界的时间正是燕宁和李婉茹两人命运转变的节点。
    那一次,李婉茹和秦容玉两人成功地避开了燕宁,奔逃远走,也就是奠定了之后悲剧的开始。因此,当拾壹进入这方小世界的时候,抓住燕宁的意识尚未复苏过来的时机,当机立断去追捕李婉茹,虽然出了一点小岔子,但幸好在最后关头拦下了人。
    秦容玉不该死,但此刻却必须死,因此他让秦相爷将人送走,办上一场丧事,若是一切顺利,待他死后,自然便是秦容玉与李婉茹相见之时。
    咳......一阵又一阵压抑的咳嗽声在偌大的屋子里回荡,燕宁的思绪慢慢地飘荡开来,在清醒和痛苦中煎熬着,将他的精气神一点点地耗尽,而后慢慢地坠入黑暗之中。
    这漫长的一夜,不知何时已然结束,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子漏了进来,下了一夜的雨,在清晨的时候便都停了,空气中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新气息。本该早就出门的燕宁却尚未出房门,候在门外的仆从虽然诧异今日府中的国师大人还未入宫,但却都不敢随意靠近探听。
    吱呀一声,燕宁的房门打开,这时的气候分明那么暖和,可是燕宁出门的那一刻,却带出了一阵寒意,让人觉得冷飕飕的。或许是因为他的脸色太过苍白,白若寒霜,也或许是他身上的气息过于清冷,冷似冰雪。故而让人觉得异常地没有人气。
    燕宁的步伐略微虚浮,换了一身干净服饰的他看起来似乎一切无碍,若不是气色过于差劲,则完全看不出昨夜他才经历了一番生死磨难。
    他出门的时候,便遇着门外的仆从。那人似乎在门外站了许久,见着燕宁的模样,并未有任何惊诧的情绪,也没有多问一句,只是自然地躬身一礼,道:大人,入宫的车马已经在府外备着了。
    嗯。燕宁低哑地应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遂又问道:姑娘用了早膳了吗?
    尚未,已经送了早膳过去,只是姑娘今日似乎并无胃口。
    听到仆从的话,燕宁的眉头轻轻一皱,他往外走的步伐顿了一下,便转了方向,朝着李婉茹所住的院子行去。
    第93章 第四个世界:国师(6)
    对于燕宁的到来, 李婉茹并未有任何的惊诧。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桌边,桌上的饭食已经冷了,毫无一丝的热气。
    燕宁扫了一眼, 而后开口道:让人换一桌热的来。
    是。仆从躬身应下。
    李婉茹的面色也是苍白的,眉宇间掩饰不住的憔悴, 可以看得出来应是昨夜一宿未睡。
    她抬起头来, 看向燕宁, 双眸如一潭死水, 毫无生气,看着燕宁坐下来, 她沙哑地道:三郎,真的死了吗?
    燕宁并未回话, 这时候仆从已经将清粥小菜重新送了上来,利索地摆上桌,随后就轻手轻脚地离开, 徒留下他们兄妹俩相对而坐。
    燕宁抬眼看了下李婉茹,点了点头,低声应道:今日是秦容玉的丧事, 你要是想去拜祭一番,用了膳后,我可以让人送你去。
    他的声音也是沙哑的, 出口的话平静温和,但听在李婉茹的耳中,却激起她内心里一股难言的刺痛和怨愤。
    李婉茹看着慢条斯理喝着清粥的燕宁, 心中的怒火几乎压制不住, 可是最后的理智却又栓着她, 她咬紧牙光, 眨去眼中的酸涩,低低地道:你要一辈子关着我吗?
    燕宁顿了下手,将手中的半碗清粥放了下来,他抬眸直视李婉茹,摇摇头,平静地道:没有。
    那为何要杀了三郎?李婉茹又一次问道。
    燕宁似乎吃饱了,他将面前的白瓷碗推开,那只手的肤色比上好的白瓷还要苍白。
    因为他不该在这时候带你走。燕宁给出的答案很简单,简单地无法平息李婉茹内心翻滚的种种情绪。
    不该这时候?那该是什么时候?三郎只是想娶我而已,这有什么错!你说不是这时候,那该是什么时候!等你死的时候吗?李婉茹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些许。
    燕宁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李婉茹,将她面前的清粥推了过去。
    他站了起来,开口道:你该用膳了。
    李婉茹对上燕宁的双眼,那双眼里看不到任何的情绪,幽冷漆黑,仿佛是看不到底的幽冥黄泉,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垂下眼,伸手拿起桌上的勺子,勉强舀了一勺子清粥,递进自己的嘴里。
    看到李婉茹开始用膳,燕宁站起身来,平静地往外走。
    屋子落下一句冷冷清清的回答。
    嗯,等我死后。
    听到燕宁的话语,李婉茹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说的什么意思,但很快便回过神。
    燕宁的这个答案,回的是她刚刚口不择言的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你死的时候吗?
    李婉茹看着燕宁离开的背影,忍了许久的泪水从眼中滑落,她看着手边的清粥,心里涌上来一股委屈,低低地呢喃着:对不起,阿兄,我,只是太难受了
    燕宁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并不想对燕宁口出恶言。可是她的三郎死在她唯一的亲人手中,她只要看到燕宁,便就不由自主地浮现昨夜那鲜血淋漓的场面。摧心肝,熬心魂,莫不如是。
    而另一头,燕宁出了门,便朝着府门外走去,只是行至一半,他的脚步不由得顿了一下,一口腥甜不由自主地呕了出来,他伸手拭去唇边的血迹,看着沾染在指尖的猩红,缓缓呼出一口气,勉力压下胸腹间翻腾的不适感,眨了眨眼,眨去眼前漫开的黑雾,定了定神,便继续朝前行进。
    躬身候在一旁的仆从对于燕宁的情况并未有任何的反应,立在一旁就像是一尊泥塑木雕一般,不闻不问,只是等到燕宁离开以后,便安静地引了人来将沾染在地上的血渍冲洗干净。
    燕宁看了下时辰,今日入宫是晚了点。不过这两年女帝已经逐渐可以独当一面了,他在不在朝上,倒也不是那么重要。
    他倚靠在车壁上,意识很快就进入了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但是思绪却不由得陷入一种虚幻之中。
    没有时间了,如今是春日,入夏的时候,便会有老臣联名谏言请求女帝成婚。而后是女帝以国事为由,拒绝老臣的谏言,当时女帝以为就此拖延过去便也就罢了,却不曾想会拖成他与女帝的流言蜚语在京都漫天传播......那之后,仿佛是所有最坏的事都撞在了一起,百年未曾一见的暴雨成灾,水患未退,又添人祸,乱象随之而来......
    怨声载道,民不聊生。他看着女帝日复一日地熬着心神,却无济于事,就像是有一只黑手,将一切笼在掌中。
    而那时候,国势渐微,人心恶念诱动深渊量劫,封禁一次又一次发作得频繁密集,到了最后,他已然撑不住,偌大的国师府里,唯有他一人在受尽煎熬,或许便是那般凄冷,所以他才会懦弱地逃离了。
    咳咳......低低的咳嗽声忽而响起,燕宁闭着眼闷闷地咳着,可是断断续续的咳嗽越发严重,到了最后他不由得伸手捂住唇,微微躬身,一下又一下地闷咳着。好一会儿,那低哑的咳嗽声才慢慢停了下来。
    燕宁伸手扯过马车中的白布,仔细地拭去掌中沾染着的猩红血渍。他并不在意此刻自己的情况,喉咙里的铁锈味儿令他的眉头微微拧了一下,擦拭干净唇边和手掌上的血迹后,面上的脸色愈发惨白。
    在那时候推波助澜的幕后黑手,他心中倒是有那么个猜测,不过还需再试上一试。
    马车忽而停了下来,燕宁将手中沾着斑斑血迹的白布丢下,径直探身出了马车。
    见过国师大人。见到下了马车的燕宁,守在外边的侍卫均是恭敬地拱手一礼,沉声喊道。
    燕宁颔首扫过,见到眼含不满的陆离站在侍卫的后边,在看到燕宁的目光时,他迅速低下了头,但是那僵硬的身子可以看出他此刻内心里的不甘愿。
    想来是已经得到秦相府的丧事消息了。燕宁不用多想,便也知道陆离的想法。他没有多看一眼,只是沉默地朝着殿内行去。
    偌大的宫殿里,一道纤细的身影笼罩在光影之中,那人听到从殿外传来的脚步声,漂亮的眉眼弯了弯,却依旧是不动声色地举着手中的折子。
    见过陛下。燕宁躬身一礼,低声道。
    那坐在椅子上的人抬起头来,露出那张姣好姝丽的面容,精致而不失英气的眉目,眉宇间较之旁人,多了一丝坚韧和不屈,尤其是一双眸子,不若常人见到的漆黑,而是带着光泽的琉璃色,顾盼流连间,似乎带出了一丝别样的风情。
    这正是燕国的女帝祁云乐。
    坐在椅子上的祁云乐听得燕宁的声音,只觉得今日这嗓音似乎略微沙哑,听着气力也带着些许不足,她迅速放下手中的折子,在阳光中仿佛琉璃般闪耀的双眼看向燕宁。
    只是一眼,她便看出燕宁的不对劲。往日里燕宁虽是一副出尘绝世的模样,白皙清冷的模样也看着贵气,可是今日这一副白皙清贵的模样明显带着些许孱弱。
    先生,是不是身子不适?来人......上座的祁云乐急忙站了起来,话语里带着关切和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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