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我去后,这里的一切,都给你。花重锦的精神稍稍好了些,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当归呜咽着摇摇头,含糊不清地道:我不要,夫人,你不要丢下我一人,夫人...呜呜...
    花重锦没有和当归多做争执,她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当归,我求你一件事。
    当归泪眼朦胧地看着花重锦,花重锦的目光透过她,看向远处,低声道:你知我每日都在奉养一尊神明,往后,劳你也清香一炷,虔诚奉上,好吗?
    好的,好...夫人,你说的,当归都应...呜呜,夫人,你不要说这些了,当归给你端药去,你喝药好不好?当归哀哀哭泣,拉着花重锦的手哀求着。
    豆豆一如既往地站在窗栏处,它听着花重锦的话,知道花重锦果然是明白了她自己和白泽之间的契,只是她以为只要有人奉养就能让白泽长长久久地存在,却不知这奉养的人唯有她才行。
    它想着先前花重锦的自言自语,心里酸涩得厉害,它想张口告诉这个小姑娘,你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这一墙之隔。可是它不能开口,它和白泽有约定,在小姑娘面前,永远都只是一只给她逗趣的普通鸟儿。
    豆豆看着逐渐虚弱的花重锦,却不知白泽目前如何了?
    第46章 第二个世界:河神(23)
    花重锦不知道, 第一年她的隔壁搬进的新邻居便是她心心念念的白泽。
    一墙之隔,白泽安安静静地坐在院子里,他靠着院子里种下的大大的枣树, 阳光照下来,仿佛可以透过他单薄的身子。
    枣树上是一颗颗红艳艳的果子, 白泽抬头看着树梢上垂下来的枣子, 弯了弯唇角, 呢喃自语地道:小锦很喜欢吃枣子的。
    你何不过去见见她?一道温和的男子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景和微微喘了一口气, 他本正在尝试道门里找到的对白泽可能有用的术法,忽然感觉到一种心悸, 他甚至都不用掐指一算,便开了瞬息赶过来。
    景和一步步走过来, 看着白泽苍白到几近透明的脸,那股孱弱的气息,让他明白, 白泽没时间了。
    白泽没有意外景和的到来,他摇了摇头,轻声道:她见我这般, 会担心的。
    他转过头,看向景和后方,笑了笑:我知道你们当年没有告诉我实话, 是为了我好。
    对不起。不知何时,一直在外寻求天材地宝的李天河出现在院子里。他满脸歉意地走上前,抿着唇, 眼中是抑制不住的愧疚。当年他们瞒下了花重锦和白泽之间的契, 本以为有时间可以找到法子解决。可惜日复一日, 毫无法子, 到了最后,却是白白又搭上了花重锦的一条命。
    不怪你们,是我的错,我贪恋这世间安宁,回应了小锦的呼唤。白泽的声音很轻,侧过脸往那墙看去,仿佛可以看到他心尖上的小姑娘。
    他放心不下他的小姑娘,所以前脚送了花重锦进皇城,后脚他也跟来了。他就在这一墙之隔的院子里,日日夜夜守着她。开始时白泽还没有察觉到契的问题,到了第三年,他反应过来了,可是已经迟了,那时候,契已刻骨铭心,解不得,断不得。
    白泽的身形好像越来越单薄透明,沉重而匆忙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哗啦一下,撞了进来。李瓒狼狈地冲进来,他看着白泽现下的模样,颤抖着道:白泽?
    这些年来,李瓒从来没有踏进这栋院子,白泽说过,他们之间两清了。
    李瓒想着两清了,那就陌路不相识。可是他知道自己其实还是欠白泽的。这么些年,他勤政爱民,励精图治,努力地让境内百姓安居乐业,让龙脉早日长成,小心护着花重锦,还不是为了把欠着的还了。
    溧水河畔立了新的河神庙了,黎城、云城,甚至是惠城,那边方圆千里内的百姓都在虔诚供养河神庙,怎么就没有用呢?
    国泰民安,龙脉长成了,当日你给我的龙脉虚影已经都化形了,以前你不是说过待龙脉长成,就可以反哺于你吗?
    你喜欢花重锦,隔着墙守着干什么!你这般喜欢她,她也心心念念着你,那朕给你们赐婚,给你们办一个热热闹闹的婚礼,让你们都欢欢喜喜的。这样可好?白泽,你说,我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李瓒红着双眼,语调由愤怒到哀求。或许是受那条龙脉的影响,李瓒对于白泽的感情,有一种近乎于亦兄亦父的亲近感。
    昂一声小小而清脆的龙吟声响起,随着声响,一道小小的身影陡然出现在院子里。众人看去,那是一个粉妆玉砌的小男童,额上两端长着粉嫩的小角,只是有一只角小了一点,看起来两边不对称,莫名的给人一种滑稽感。
    它小跑着扑到白泽的身前,漂亮的大眼睛里含着水汽,抽抽噎噎地道:白泽,我能化形了。我也有名字了,叫苍,芸芸苍生的苍。我不用你来供养我,我可以帮你了。
    龙脉化形以后,一般天道便会为之取名。
    苍伸出自己的小手,延展出一道灵光,覆盖在白泽周身。
    白泽并没有阻止苍,他脸上始终带着浅笑,任由苍一次又一次地施展本命灵术。灵术打在白泽身上,仿佛从空气中透过一般,完全无法作用在他身上。
    苍急得眼中泪水直打转,白泽伸手拍了拍苍的脑袋,安抚着道:好了,苍,不用了。
    不是,可以的,一定可以的......苍的小手拽着白泽的衣袖,囔囔着。
    白泽摇了摇头,道:苍,这是天命。
    天命不可违。
    白泽看向情绪跌宕的李瓒,知他心有不甘,低声解释道:溧水河神这个神位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它的诞生,是顺应了天时地利人和。后来,一直祈求它庇护的信徒,认定了溧水河神的陨落,纵然最后忏悔愧疚,再塑河神庙,却也不会再有河神,这就是覆水难收。
    白泽脸上的神情很淡漠,从那些信徒认定他是河妖时,溧水河神就不复存在了。他现在还存活着,是因为,那时候他回应了小锦的呼唤,从那时候起,他是小锦奉养的神明,小锦便是他唯一的信徒。
    小锦......仅仅只是念到花重锦的名字,白泽的声音就很温柔,仿佛怕惊扰到人,他的声音很轻微。
    我这一生,负她良多,白泽似乎倦极了,他靠着枣树,轻轻叹了一口气,娓娓道来:我和她青梅竹马,小锦打小就是个爱笑又娇气的姑娘。
    我们俩第一次见面,小锦才长了两颗小牙,糊了我一脸的口水......
    他的眼前仿佛又见到了那个娇滴滴的小丫头,他们俩第一次见面,是在小锦牙牙学语的时候,明明话都说不清,却一个劲儿地喊他锅锅,抱着他啃了一脸的牙印。两家父母正是看着这般有趣,才玩笑般地说要结为亲家。
    后来,我们慢慢长大了,她总是爱腻着我,娘亲时常打趣我说,往后不愁没媳妇了,这小媳妇已经都订好了。等到再大一点的时候,因着父亲外调,我们离了好长一段时间。走的那一天,小锦把她喜欢的小木马,糖果糕饼,珍珠,绢花,铃铛银镯等,全部都装小箱子里送给了我,哭着说要我一定不能忘了她。
    那一天,他在马车里,看着小锦在马车后面,一边哭一边跟着,大声喊着,她把全副身家都送给他了,要他一定记得以后回来还给她。那张哭得像小花猫一样的脸,他记忆深刻。
    再后来,等我们再回来的时候,那个喊着要我不能忘了她的小丫头长成大姑娘了,虽然时隔多年,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我。
    白泽想到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唇边微翘,他们再次相见的时候,花姨正举着鸡毛掸子追着小锦,花叔叔在一旁,劝这个也不是,劝那个也不是。那时候的小锦可真淘气,竟然把夫子最珍爱的风雅集给烧了,用来烤红薯,还美其名为要多受名师之作的熏陶。
    我们回来之后没有多久,有一天,花姨忽然问我,是否愿意娶了小锦,那时候,由于半妖血脉逐渐觉醒,我身上已经出现一些异样了,我想了很久,说是不愿。然而最后,兜兜转转,我们还是定亲了。
    那一句不愿,出口后,小锦该有多伤心。他还是舍不得呀,在娘亲再次问他的时候,他满怀侥幸地点了头。这一段缘分,就这样定下了。
    那时候,我真的以为,一切都会顺顺利利的,而我可以和小锦白头偕老。但是,就在那个晚上,我身上的半妖血脉彻底觉醒了,也是那一天,因为我,花府满门被灭。
    终究是事与愿违,白泽苦笑了一下,玄明说的没有错,他觉醒半妖血脉的那天,确实是不由自主地吞噬了大半花府气运,若不是娘亲及时制止了他,他甚至可能会被血脉影响,大开杀戒。可是最后,花府还是没了呀。他的小姑娘,从此以后,孤苦伶仃,颠沛流离。
    而后,小锦申冤无门,无辜入狱,其中的艰辛,说不得,理不清...我们两家,最后只剩下了我和小锦。
    他那时候拔了自己的逆鳞送给小锦,约定好一定会救她出来,会为花府上下讨个公道,然而转眼,他们就遇到了玄明,娘亲拼着最后一口气将他送走。等到他再醒来,他成了新的溧水河神,离不得溧水境界,他和小锦的约定,他失约了。
    她的一切苦难,皆由我起。白泽抬眸看向李瓒,仿佛是在回应李瓒说的赐婚,他的话里带着说不出的苦涩和惆怅:我和她之间,隔着血亲的命,隔着花府的恩怨,隔着世事无常,她放不下,我也舍不得她难过。
    白泽似有所感,又转头望向了花重锦所在的方向。
    花重锦越发虚弱,她很疲惫,当归哭得都捧不住药碗,她嚎啕道:夫人,夫人,你不是说还要等郎君?夫人,你不要睡,好不好?
    花重锦听到当归的话,她笑了笑,郎君?她为当归取名为当归,心中那时想着是良人当归,可是她的良人呐,她怎么忍心让她的良人为难!她这一辈子,都在让她的良人为难。
    晏清哥哥说过不愿娶她的,是她哭哭啼啼地强求,晏清哥哥后来才点了头。
    花府灭门,她入了狱,也是她哀哀哭泣,要讨个公道,才害得晏清哥哥一家遇害。
    及至后来的相逢,还是她重伤了白泽,才让他落得如此下场。
    下辈子呀,我的郎君,还是不要遇到我了,我总是让他为难。花重锦微微笑了笑,合上双眼,她仿佛看到了疼爱她的爹娘,还有,她的郎君,她的神。
    夫人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从屋子里透出来,豆豆看着小姑娘闭上双眼,它尖啸一声,从窗子飞了出去,飞过一墙之隔。
    白泽的身形越发透明,他看到飞过来的豆豆,勉强笑了笑,轻声道:谢谢。
    他的眼神远远地看过去,似乎看到那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他的小姑娘,这辈子,因为他,真的是吃了太多苦了.....白泽吃力地张了张口:还好,下辈子,她不会再遇到我了。
    一阵风过,白泽的身形如烟雾一般,无声无息地散开。
    一股浅浅的光笼向了苍,苍那一只小小的角长了起来,很快,就和另一边的角一般大。
    苍含着的泪水顿时如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呜哇白泽,白泽.......
    本还是晴空万里的天登时就乌云密布,雷鸣电闪,俄而大雨倾盆而下。万物苍生只觉得心头一股悲怆油然而生,不由地便泪流满面。
    一尊神明,彻底陨落了。
    第47章 第二个世界:番外早知如此绊人心
    澧朝庆昭四年, 溧水河枯,黎城大旱,芸芸众生苦苦挣扎数载, 依旧是滴雨未下,为生计, 黎城百姓纷纷背井离乡, 黎城逐渐荒凉成一座鬼城。
    而从逃离黎城的百姓口中渐渐传出一个传闻, 黎城之所以会有如此大难, 皆因他们对神明不敬。当初推倒河神像的人,在事后不久, 都无故失明,症状均为双眼中的眼珠莫名消失。
    有眼无珠, 是对他们的惩罚。
    澧朝庆昭十年,天下安康太平。
    承宁殿里,李瓒正在看折子, 他手中的朱笔时不时地划下,好一会儿,他抬眸看向殿中的景和, 清凌凌地道:怎么?你不是来向朕说道说道黎城的事?
    景和将手中的茶杯放了下来,看着李瓒,笑了笑道:说道什么?
    李瓒停下手中的笔, 带着些许意外地看着景和,道:朕以为你是来替黎城百姓求援的?
    求援?呵.......景和的眼中带着些许凉薄,他的语气依旧是温温和和的:我辈道门中人, 本就是顺应天命行事, 黎城落得如此下场, 是天命, 天命不可逆。
    更何况,那些愚人依旧能在这世间苦苦挣扎,但是他,却是生生世世,不复存在了。景和脸上的笑有点冷,他垂下眸子,看着手边的青花瓷杯子。
    李瓒将手中的折子放了下来,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道:今天怎么有空来这?
    景和站了起来,笑着道:李瓒,我要去游历了。师兄早一步就外出游历了,我待了这么久也该走了,今天是来和你道别的。
    李瓒愣了一下,他这才反应过来,道门中人,入世本就是要游历人世间的。景和在他身边已经待了很久了。他点了点头,开口问道:豆豆呢?
    豆豆和我一起走,它刚回永安巷和故人道个别。景和应了一句,又问道:苍还没醒?
    嗯。李瓒默然地轻轻回道。自从白泽灰飞烟灭之后,苍就陷入了沉睡,到现在都没有醒来。不过国运一直蒸蒸日上,除了黎城,四处都风调雨顺,想来苍的沉睡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到了时间大概就会醒来。
    无妨,我和师兄卜算过,并没有什么大问题,苍的沉睡,应该是在消化白泽给它的最后一点馈赠。景和安慰道。只是想到白泽,素来平和的他,也不由得有些意难平。
    他叹了一口气,道:我走了。有缘再见。
    不送。
    嗯。
    李瓒看着景和消失的身影,站了起来,走至殿门口,看着湛蓝的天,无声地接了一句:有缘再见。
    永安巷子深处,当归将小院子打扫干净,她看了看四周,干干净净的院落,一切都和夫人走之前一样。她坐在凳子上,给桌子上的酒杯添了添酒,轻声道:夫人,当归回来看您了。
    当归在秋风徐徐中,安静地坐着。她很想念花重锦。
    她还记得花重锦买下她的时候,也是这么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
    那个时候她还不叫当归,家里人都喊她二丫,家里过不下去了,就将她卖了。
    夫人就是在那个午后买下她的。她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被买走后,她一直都是傻傻地盯着夫人看。
    你叫什么?夫人的声音很温柔,很好听,她愣了好久才傻乎乎地回了一句二丫。
    后来,她又想起来,听说被买走的丫头,都是要主人家取名的。她又急急地对夫人说道:您、您能给我起个名字吗?
    夫人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说:那就叫当归吧。
    当归?
    嗯,良人当归的当归。
    那您叫什么?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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