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重锦迷糊的意识逐渐清醒,她凝望着白泽,怔怔地出神。忽而松开了抱着白泽的手,挣扎着站稳身子,慌乱地道:对不起,我、我失礼了
    白泽抿着发白的唇,低声道:我就在外边候着,有事你喊我。
    嗯。听到花重锦浅浅的回应声,白泽转身退了出去。
    走出一小段路后,他停了下来,远远地只能看到他的肩膀微微颤抖,低着头似在无声咳嗽,一点殷红落在了地上,好一会儿,白泽直起身子,背对着温泉处,身姿笔直。
    花重锦看不到白泽,她站了一小会,忽而呲笑了一声:真脏
    她一把扯下衣衫,踏入温泉里,将自己浸入池子里。温泉里的水是热的,花重锦想着自己先前的一举一动,只觉得遍体生寒,她闭着眼,靠着温泉的池壁,脑子里晕乎乎的,有一种头重脚轻的感觉,浑身软绵绵的。
    浸了一会儿,花重锦就虚软地从池子里出来,勉强擦了擦身子,先前的噩梦仿佛耗尽了她的精力,不过是简单的几个动作就让她气喘吁吁。可是她不想再让白泽看到自己这狼狈的模样她咬了咬舌尖,刺痛让她清醒了点,匆匆换上干净的衣衫,打算走出去。
    只是花重锦才迈出去一步,便觉得脚下绵软,整个人软倒在地。噗通一声沉重钝响,站在不远处的白泽霍然转身,提了提声音,道:小锦?
    花重锦摔在地上,身子撞在坚实的地板上,浑身都疼,却还是咬着牙,努力想自己站起来,手掌撑着地,赫然眼前天旋地转,一阵恶心感涌了上来,她忍不住哼了一声。
    轻微的脚步声传了过来,雾气里人影微晃,白泽一点点朝她走近。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俯身抱起花重锦,往房间里走去。
    花重锦精疲力竭,全身酸痛,低低地道了声谢,在白泽的怀里,她闭上眼,昏昏沉沉的,眼睫轻颤。
    白泽将她轻轻地放置在床上,视线从她单薄的衣裳上一扫而过,扯过被褥盖在她身上,怕风漏进去,手指又按了按被角。而后他起身,细致地将床帐放下。
    就要离开的时候,他又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沉沉睡去的花重锦,此刻的花重锦特别乖巧,缩在被衾里,乌黑长发披散开来,白皙的脸上微微泛红,带出了一抹弱柳扶风的感觉,和刚才闹脾气的样子判若两人。
    白泽指尖划出一道符纹,浅浅的,很快消散在花重锦的周边,然后他才脚步虚浮地走了出去。
    出了房门,白泽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跪在地上。
    一道柔和的灵光笼罩在他身上,白泽呼出一口气,扶着门站稳。
    嘎!小子,你豆豆扑腾着翅膀飞过来,小心地立在长廊边,它想问问白泽这周身弥漫的妖气怎么回事,可开了口后,又迟疑地停了下来。
    白泽伸手压了压闷疼着厉害的心口,开口道:多谢。
    他知道豆豆想问什么,沉吟了一下,缓缓地解释道:近来神力有所削弱,所以压制的妖力就窜了出来。
    豆豆张了张嘴,还没出声,就让白泽截了话题,只听得白泽轻声道:豆豆,我想请你帮个忙?
    豆豆眨巴着双眼,疑惑地道:要我唱个小曲儿安慰安慰你?
    白泽手中白光闪现,一把锋利的薄刃悬浮在掌中。寒气逼人,森冷的白刃让豆豆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要不喜欢小曲儿,我可以给你讲讲段子豆豆干巴巴地笑了笑,小爪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白泽盯着悬浮着的白刃,并没有注意豆豆说了什么,他看着这薄刃,眼中的神色很复杂,良久,在豆豆已经考虑要跑路保命的时候,开口道:我要重铸这柄薄刃。
    嘎?重铸?你要铸就...豆豆不以为意地回道。可是话还没说完,它忽然觉得不大对,挥着小翅膀绕着那把薄刃飞了一圈。
    这利刃不对,是......豆豆迟疑地看了一会儿,惊讶地道:是龙鳞!
    白泽看着那把散发着森冷寒意的薄刃,点了点头,道:是,这是龙的逆鳞。
    豆豆的小眼睛里几乎掩不住诧异,它偏头想了一下,道:龙之逆鳞,是天下最为坚硬的东西。若能铸为兵器,可谓坚不可摧,可护身,亦可辟邪。
    但世间却极少有龙鳞制成的兵器,更遑论是龙之逆鳞所制的。一则是龙鳞难得,二则是要想用龙鳞制成兵器,得有其主人的配合。豆豆记得痴迷铸造术的掌门老头曾经非常遗憾地说过这事儿。要知道让龙鳞主人配合制造,那相当于是割了龙的心肝,还让这龙炼制自己割了的心肝。试问这天下有哪条傻龙会愿意?
    今夜,恰逢霜光月华,铸龙鳞正是时候。白泽望了一眼铺洒下来的月华,笑着道。
    豆豆见白泽似乎没听进它刚刚所言,它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白小子,铸龙鳞可是要
    白泽转过头,看着豆豆,温声道:这是我的逆鳞。
    言语里的不以为意,仿佛这片龙鳞并非天下难得之物,而是遍地可见的杂草。
    嘎?豆豆愣了一下,它看了看浮在半空中的龙鳞,又看了看白泽。
    好一会儿,它的眼中浮出一抹怜悯,也不在多说什么,只是沉声道:我替你护道。
    却不曾想这世间还真有这么一条傻龙!
    白泽对着豆豆躬身一礼,道:谢过豆豆。
    豆豆挥了挥翅膀,寥寥地道:白小子,你,量力而行吧。
    白泽点了点头,原本浮在身前的利刃,登时升了上来,悬浮在月华照射之中。他看着天上如白练一般的月华,脚下移动,随着他步伐的行进,地上银色的霜光慢慢地游动到利刃下方,和月华交相辉映。
    在白泽起手势的时候,豆豆已然洒出一片灵光,笼罩在白泽身上。虽说龙鳞是白泽之物,可是炼制龙鳞本就耗损心神,现在白泽的身体最怕的就是耗损心力,按照豆豆的想法,白泽此刻就不该进行炼制。可它知道霜光月华难得,且这龙鳞是为那小姑娘所炼,白泽定然是主意已定,它也说不上什么,所以这才应允护道。
    所谓护道不单单是护卫白泽炼制中不受他人打扰,更是要护持白泽炼制时的灵力不断。豆豆是灵修,虽说比不得李天河,但好歹也是掌门一手培养起来的,灵力修为确实雄厚,护道还是做得到的。
    白泽的手指在月华下繁结出复杂的纹印,纹印顺着月华飞往空中的利刃,地上的霜光星星点点地也被引了上去,两者很快就交融在一起,把利刃笼罩起来。
    豆豆看了一眼那忽闪灵光的利刃,点了点头,白泽的心炼技术着实高超。心炼是炼制灵物的好方法,只是使用者的技术高低也就决定了灵物炼制出来的品阶好坏,看白泽的技术,这利刃的品阶只高不低。
    忽然,豆豆眨了眨小眼睛,散发的灵光微微一抖,它盯着从白泽手中推送上去的纹印,眼尖地发现纹印从白泽手中发出的时候是血色的,只是在推送的过程中,慢慢地血色褪去,被幽兰替代,而到了月华之中,就完全成了银白色。
    这、这不仅仅是心炼,甚至是掺杂了血炼!豆豆骤然转过头看向白泽,果然,白泽的脸色难看地吓人,随着血色纹印的推送,白泽整个人甚至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状态,他面颊上的蓝色鳞纹很明显,而额间的水滴印记也同样刺眼。
    豆豆的震惊让它的小脑袋瓜子一片空白,不由地低声咒骂了一声,急忙加大了输送灵力的力道。原来的白光,此刻已经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银光了。在银光里,白泽的身影慢慢由从半透明里凝实起来。
    豆豆肉乎乎的脑袋边滴下了大颗大颗的汗珠,它也没心思多想其他的,只能专心地输送体内的灵力,得说幸好它之前修行地踏实,否则此刻只怕是早就被掏空了灵力。
    一刻钟后,白泽的额间印记银光绽放,月华霜光随之回应,在刺眼的光芒之后,白泽收了手。豆豆闭了闭眼,知道炼制结束了,它也收了手,整只鸟瘫软在地上,睁开眼,只见半空中的利刃已然大变样了。
    霜光为柄,月华为鞘,整只匕首散发着柔和的光。
    嘎这是上等的灵器,假以时日,便会诞生器灵。不过豆豆想到自己几乎被掏空的灵力,没好气地道:白小子,你他娘的不要命,也不要拉豆大爷下水呀!哎哟喂,本大爷这身子哟
    豆豆没有听到白泽的回应,转头去看,却见白泽捂着心口,整个人跪倒在地上,他身上银光和蓝光时隐时现,整个人似乎在微微颤抖
    第37章 第二个世界:河神(14)
    豆豆瞅着那明灭的蓝光,气恼地吐出一连串的骂骂咧咧,但还是努力从身子里调出匮乏的灵力,挥着翅膀输送过去。
    因着身子乏力,它自个是连滚带爬地蹭到白泽身边,高声唤道:白泽
    这一声仿佛唤醒了什么,陡然白泽抬起头,望向豆豆,只一眼,豆豆整只鸟都僵硬住,白泽那双眸子带着血丝,盛满了暴虐,那股子弑杀的气息直扑过去。
    豆豆觉得此刻它若是再动一下,只怕白泽会立刻杀了它。也是在这时候,豆豆第一次觉得李老头对妖的态度是可以理解的
    就在豆豆以为自己的鸟生大概要完了的时候,却见白泽眼中的血丝褪去,而后浮起一抹银蓝。
    银蓝的微光下,那股暴虐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在这双眸子的注视下,豆豆只觉得自己似乎想要跪拜下来。
    很快,这抹银蓝褪去,白泽的双眼也恢复了原来的色泽。他轻轻喘了一口气,伸手一挥,那把悬浮在半空中的利刃出现在他手中。
    豆豆,把这放在小锦床边,小锦,就麻烦你看着点。我有点事,先走白泽的声音有点虚,他迅速地将话交代完,手中的利刃放置在豆豆面前,甚至都来不及多解释一句刚刚的情况,虚影一晃,人便消失不见了。
    豆豆在白泽离开后,整只鸟松了一口气,翻身瘫软在地上。
    草!吓死豆大爷了!
    白泽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他扶着墙,才迈开一步,就腿下一软,整个人跪倒在地上,心口处爆发出一股剧烈的疼痛,这股疼痛来得猝不及防。
    白泽几乎稳不住身形,蜷缩在墙角,这股疼痛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缓解,而是逐渐蔓延开来,顺着血脉,延伸至四肢百骸。白泽可以感觉到涌到喉咙的腥气,他压着到口的痛哼,将这股腥甜咽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白泽的神智在这绵绵不绝的痛苦里沉沦恍惚,他以为自己要缓不过来的时候,这一股疼痛骤然消失,消失得几乎让他以为自己刚刚的经历是一场梦。
    白泽没有站起来,他身上汗湿冰冷得很,脸色煞白得厉害。他闭了闭眼,感觉到胸腔内原本剖开的创口几近愈合,他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伤口的愈合说明他的妖力在恢复,而与之相反的是神力的失控。
    他可以感受到,曾经虔诚信仰他的人,在动摇内心,甚至在期待他的消亡,诅咒他的存在随着这些怨念的滋生,白泽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当所有的信仰转变为诅咒和质疑的时候,便再无溧水河神。
    白泽吐出一口浊气,他闭着眼,发白的唇微启,低低地自言自语道:都到这个时候了,皇帝快死了吧你还怎么等得了
    遥远而巍峨的皇宫里,玄明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望着空中若隐若现的星子,他的双眸深沉,面上一片漠然。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静谧的夜,一位内侍慌慌张张地趴跪在玄明身后,惶恐地道:国师大人,陛下呕血不止,请国师大人速......
    内侍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只觉得一阵风从自己的耳边掠过,等他吐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微微抬头,却早已不见国师的踪影了。
    玄明从未如此惊慌过,他赶到皇帝的寝宫的时候,寝宫里却是一片诡异的安静,明黄的床帏上沾染着殷红的血,太医成排得跪在寝宫外。
    玄明没有顾那些人,他径直走了过去,一眼便看到虚弱地靠坐在床上的李擎。李擎那张脸呈现出青白色,唇边的血渍还未拭净,他微微闭着眼,呼吸微薄得几乎察觉不到。
    听到脚步声,李擎睁开眼,看到匆忙而来的玄明,他忽而笑了起来。不知为何,今日他竟然异常地平和,双眼亮堂,眼中的光彩让玄明仿佛看到那个少年时期的李擎。可是玄明却心中一颤,他坐到床边,二话不说打出一团银白的灵光笼在李擎身上。
    可是很快,灵光散去,李擎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玄明手指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符纹,只是这道符纹尚未画完,一只苍白的手轻轻地搭在玄明的手上。
    玄明看过去,李擎很乏力,但却很清醒,他摇了摇头,轻轻压下玄明的手,笑着道:玄明,不必了。
    玄明倔强地抿着唇,盯着李擎,眼尾微微泛红,他低着嗓子道:李擎......
    他只叫了这么一个名字,所有想说的话都哽在喉咙里。
    一晃这么多年过来了,从我捡到你,我们一起过了三十五年。李擎伸手想揉揉玄明的发,像很多年以前,那个小小的少年揉了揉毛茸茸的小狐狸。可是却发现玄明束着玉冠,他怕乱了玄明的发,便颓然地放了下来。
    李擎苦笑了一下,接着道:时间过得很快,于我,是很漫长的一生,于你,却是很短暂的一瞬。
    玄明听着这话,双眼越发红,他咬咬牙,沙哑着道:你答应我,要一直陪着我的。他气恼地将自己的发冠扯下,低下头拽着李擎的手往自己的脑袋上放。
    李擎看着掌下乱糟糟的发,玄明扯发冠的时候下手没个轻重,甚至扯下来数根长发,李擎轻轻地给玄明顺了顺发,而后又揉了下玄明的发顶,轻声道:对不起......
    他给玄明拢了拢长发,动作缓慢地梳起来,又拿过玄明扔在一旁的发冠,整齐地将发束起来。李擎知道宫内外很多人都在揣测皇帝和国师间的关系,甚至一度传出他们关系暧昧的风流之言,可是他们之间却从来不是世人所言的那般不堪,他们不过是在最艰难的时候相遇......
    还记得那个小少年说好要保护它、陪着它一辈子,而懵懂的小狐狸也投桃报李地说要实现他的一切愿望,而后他们便这般一路走来。
    后来他成了帝王,而它就成了国师。
    玄明低着头,他不想听李擎说对不起,这条长生之路是他强求李擎走的。他知道凡人只有数十载的寿命,李擎打小身子不好,甚至连数十载都撑不到,他不想要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漂泊在天地间,所以,强求李擎走上长生之路。
    李擎看着低着头,委屈几乎要溢出来的玄明,李擎觉得难过,他知道自己这些年越发魔怔了,可是有些话出了口就是诺言,而后承诺成了执念,执念到了最后就是心魔。在斑驳的龙脉和妖气的浸润下,他越发失去理智,直至今日,或许是人之将死,他又忽然清醒了过来。他并不怕死,他只是怕自己要食言了。
    忽而,一股腥甜涌了上来,李擎急忙伸手掩住口,这血便顺着指缝滴了下来。低着头的玄明感觉到额上有什么温热滴落,他定睛一看,是点点血色。他抬起头,便只见李擎抑制不住地侧身呕出血。
    李擎!玄明慌张地扶住倾倒的李擎,感觉到李擎身上的冰冷,他伸手划出一道道银白的符纹,灵光不断输送过去。可是却毫无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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