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煊!
    蹲着的玲珑一转头就看到这幅景象,原本见到人的欣喜还未浮出来,就被惊慌替代。她急忙起身上前想扶起人,只是她一扯,就眼瞅着沈明煊又呕出一口血,她不敢再随意扯动人。
    阿煊,我去喊大夫。我现在就去喊大夫,你等等玲珑眼眶微红,勉强镇定下来,正要起身跑去找人,却只觉得手上一寒。
    她扭过头,是沈明煊拽住了她。他的手很冷,却拽得死紧。
    沈明煊摇了摇头,想要说什么,可身子骨的疼痛逼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此时最疼的不是心口处,而是肺腑。肺腑里不仅仅是疼,更是憋闷,仿佛溺水一般,直直堕入深湖,无法挣扎,连口气都喘不上来。
    沈明煊的眼前黑雾泛漫,他看不到自己的模样,所以并不知道此时的他有多吓人。他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却又诡异地浸出一层窒息的青紫色,唇上沾染着刺眼的血色,双眼的瞳孔没有焦点,身子在微微颤抖着。
    阿煊,阿煊,你放手,我给你找大夫,马上就回来玲珑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哭腔。
    就在这惶然无措的时候,忽而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搭了过来。
    一股柔和的内息顺着沈明煊的心脉进去,只是甫一进去,就仿若受惊一般,迅速撤离出来。然而这还是慢了一步,沈明煊百骸蓦地开始发寒,心口处浮上刺疼之感,犹如芒针砭肤,他控制不住地俯身呕血。
    那只白皙修长的手立马出了数支银针,精准又小心地扎进沈明煊周身几处大穴,同时,那人掏出一个药瓶,打开瓶盖,一股浓郁的药香味弥漫在空气里。他倒出一枚雪白晶莹的药丸,喂给沈明煊,药丸入口则化,配合着银针,沈明煊才慢慢平复了呕血。
    玲珑看沈明煊平复下来,才勉强压下眼眶中摇摇欲坠的泪珠。沈明煊浑身无力地站不住,她就抱着沈明煊往地上坐去,也不在意地上的尘土,让沈明煊靠着自己,轻轻拭去沈明煊唇边沾染着血渍。
    过了一会儿,那人给沈明煊搭了搭脉,眉头一挑,脸上的表情很严肃,张口想说什么的时候,却感觉到袖子处的拉扯,他看过去,是沈明煊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那人又看了一眼忧心忡忡的玲珑,紧紧抿着唇,只是将人身上的银针收回。
    沈明煊勉强缓过心神,虚弱无力地冲着玲珑说:红豆,我想喝点水。
    玲珑一听,将人轻轻靠着墙,然后她看着沈明煊的双眼,道:阿煊,你乖乖在这,我去给你倒水。
    说罢,她站起来,对着刚刚出手相救的中年男子躬身道:谢过这位大叔,麻烦您再帮我看着点阿煊,我马上就回来。
    那中年男子没有应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第17章 第一个世界:世家庶子(16)
    待玲珑快步离开后,这名中年男子才皱着眉头,对沈明煊道:这位小公子,你这身子,怕是熬不住了。刚刚你的心神波动太大,才吐了血。唐某却是鲁莽了,本想以内息为你调整,本门心法以柔和见长,未曾想你这心脉竟然破损到连一丝内息都担不住。
    中年男子抬手拱了拱,接着道:在下唐岩,师承医谷,刚虽然我即刻退了内息,可还是冲击到了你的心脉,后边我虽然用润雪丸辅以银针暂且稳固你的奇经八脉,可你的身子终究是不容乐观。
    只怕落雪的第一丝寒气出现的时候,就是你殒命之时。唐岩的眉头皱得死紧,他是医谷里远近闻名的神医,这位小公子,没想到年纪轻轻,身子骨却败落到如此地步,此时纵然是他的师傅在世,也是无能为力了。
    沈明煊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所有的思绪都收敛起来了。他看着眼前的唐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这人,他认识。
    唐岩就是沈明煊的娘亲沈珍珠的夫婿。
    那一年,救过医谷老神医的沈明煊,从江南别院带走他疯疯癫癫的娘亲,送到了医谷,求老神医医治。那时候唐岩作为老神医的大弟子,恰好外出游历,所以唐岩并没有见过他。
    后来,老神医治好了娘亲的疯病,只是娘亲却忘记了一切。且疯症初愈的娘亲始终是见不得他,老神医说这是他娘亲在潜意识地逃避过去,若强行让她想起来,只怕是会再疯一次。
    正因为如此,他求了老神医,将人留在医谷。而他,只有在出任务后偶尔来偷偷看过一眼。
    等到唐岩回来后,未曾想竟然对沈珍珠情愫暗生,而且也不介怀她的过去,求着老神医做媒。
    老神医那时候传信给了他,告知此事,他知道唐岩这人是个正直的老好人,他见过唐岩和娘亲相处的样子,娘亲脸上的笑是快乐的,想来娘亲也是心悦唐岩
    那晚,他在寒风中站了一个晚上,而后回了一个字,可。
    此后,他知道唐岩果然待娘亲很好。
    他知道老神医过世了,是唐岩接了衣钵。
    他知道唐岩和娘亲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是个男孩子,大名唐睿,小名长安。
    长安,这个小名,在记忆里,娘亲也曾温柔地唤过他长安。
    他躲着偷偷看过娘亲他们,但他一次都不敢出现在他们面前,却不曾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会出现在他面前。
    沈明煊扯了扯嘴角,勉力道:谢过先生,我的身子我知道,只是烦请先生不要让红豆知道。
    唐岩听他这么一说,看着沈明煊如此平静,有点惊诧,不过想想也对,情况这么糟糕,这人应该是早就知道自己的情况。他还想叮嘱些什么,只是看到那一路疾步跑来的鹅黄身影,又吞回到口的话,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阿煊,阿煊,水来了。玲珑捧着碗小心翼翼地蹲下来。
    玲珑将碗捧到沈明煊的唇边,一股浓郁的红枣味飘出来。沈明煊愣了一下,却也没有发问,只是就着玲珑的手,慢慢饮了几口。
    玲珑看着沈明煊喝了,她笑了笑,双眼笑得弯弯的,小声地道:这是我娘熬的红枣花生汤,补血的。甜甜的,我特地加了一小勺子糖。
    她迟疑了一下,转过来,问唐岩:这位大叔,看刚刚您的手法,应是一名大夫,请问阿煊他怎样了?
    唐岩迟疑了一下,虽说答应了沈明煊不对玲珑说出他的身子情况,可这样蒙骗,他又说不出口。
    沈明煊自然知道唐岩为人正直,让他说谎,确实是为难人了,因而他接过了话头,道:红豆,我没事,就是这次又受伤了,伤还没好而已。
    玲珑狐疑地看了一眼沈明煊,她见过沈明煊多次受伤的样子,甚至替他包扎过伤口,但未曾有一次如这次这般吓人。
    唐岩垂下眼,勉强接道:是的,这位小公子的伤势颇重,还未修养好,刚刚便是伤势发作了。
    那大叔,您能给阿煊看看,开点药吗?我给钱的。玲珑想着刚刚唐岩的医术着实很靠谱的模样,急忙求了道。生怕唐岩因为诊费问题拒绝,她匆匆掏出自己的荷包。
    沈明煊瞅着玲珑急切的模样,他伸手拉住玲珑,轻声道:红豆,我看过大夫了,也吃了药的。
    玲珑知道沈明煊执拗,他这话的意思就是不想麻烦这位大夫,她也不想勉强沈明煊,只得抿了抿唇,小声嘟囔着:又诓我,你哪次受伤会去看大夫!
    在见到玲珑以后,沈明煊面上的神色很柔和,他的眸中不由自主地呈现出一抹浅浅的欢欣。
    唐岩是过来人,他只看一眼,就知道沈明煊待这位红豆姑娘,应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可惜了
    唐岩想着沈明煊的身子骨,看着眼前这极为般配的一对,心中郁郁。他低下头,掩去眼中的遗憾,低声道:小公子要多多修养,保重身子,唐某还有事了,就先行一步了。
    沈明煊勉强撑起身子,玲珑急忙扶了他一把,他对着唐岩躬身一礼,道:谢过先生。
    唐岩摆了摆手,就径直往外走。沈明煊看着他往摊铺那边走去,看到那位妇人温婉地起身,看到那个小男孩笑着扑进唐岩的怀里
    他笑了笑,无声地对着那个方向微微躬身。
    好久不见,娘亲,还有他同母异父的弟弟。
    不知唐岩和沈珍珠说了什么,沈珍珠似乎有些诧异,往巷子口这边看来,只是在她看过来的时候,沈明煊恰好转过身看向一脸担忧的红豆
    是那位小公子吗?沈珍珠看着那道清瘦的背影,心中莫名地生了心疼,不由地轻声问道。
    唐岩抱着儿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是呀,年纪轻轻,却已经是药石罔顾了,只怕先前他熬过来的这段日子,也是极艰难的。
    沈珍珠不知怎的,盯着那身影,却移不开眼,听到丈夫说那小公子先前熬得艰难,她的眼中忽而酸涩得厉害。
    娘,你怎么哭了?唐睿伸出小手轻轻地给沈珍珠抹了抹脸。
    沈珍珠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落了泪,唐岩心疼地靠近沈珍珠,道:是我不好,明知你心肠软,还总说这些给你听。
    哪儿呢,我这也不知怎的,就是心里难受。沈珍珠胡乱地抹了抹脸颊,不好意思地道。
    娘,你别难受。我们不是说要去买礼物带去看哥哥吗?小男孩懂事地安慰沈珍珠。
    对呢,我们先去找间客栈落脚,然后买点东西,收拾一下,明儿去见见明煊。是叫明煊吧?唐岩怕沈珍珠又难受,就急忙附和着转了话题。
    沈珍珠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一抹怀念的笑,她点了点头:对的,是唤明煊,那时候我想着沈家下一代从明字辈,所以就取了明煊二字。明天就是他十八岁生辰,可惜我错过了他这么多年。不知他可会怪我这个娘亲?
    唐岩急忙开口道:不会的,之前你那都是身不由己。
    沈珍珠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眼中的神色也暗淡了不少。
    娘,娘,哥哥是怎么样的啊?唐睿看沈珍珠面上不虞,抓了抓头发,皱着眉头问道。
    沈珍珠伸手摸了摸唐睿的额发,惆怅地道:娘亲也记不得了,但定然是清俊的少年郎。
    咱们先去客栈吧。唐岩看日头渐高,遂打断了话题道。
    好。沈珍珠点了点头应道。
    娘亲,你说哥哥会不会喜欢我?
    会的,明煊,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娘,你昨天和我说哥哥小时候的小名也叫长安,那改明儿你喊长安,是哥哥应还是我应啊?
    你呀,哪来这么多的问题?
    娘亲,你一定很喜欢长安这两个字
    是呀,娘亲希望你们就如这两个字一般,一生长乐平安
    随着唐岩一行的远去,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就听不见了。
    第18章 第一个世界:世家庶子(17)
    沈明煊忽又有所感觉地转过去,此时唐岩和沈珍珠一家子已经走远了,只能看到他们越来越远的背影。
    阿煊?怎么了?玲珑见沈明煊一直往远处看,不明白地开口道。
    沈明煊听到玲珑的声音,转过头来,摇了摇头,低声回道:没什么。
    阿煊,我们去王伯的糖水铺里坐坐?玲珑看着沈明煊身上的衣服沾染着的些许血迹,担忧地道。
    沈明煊摇了摇头,他靠着墙站着,笑了笑,道:不了,就在这里,我想在这里和你说说话。
    玲珑素来好说话,听沈明煊这般说,也就随了他。
    今儿你怎么会在这里?沈明煊先前来这儿的时候并未想到玲珑会在这里的。听到沈明煊的问话,玲珑直直盯着眼前这个清恣如霜的男子,灿然一笑,脆生生地道:阿煊,我每日都来的,我怕哪天你来了我却不在。
    她的嘴角眼底都染着淡淡的笑意,她日日都会来这条小巷子里等一会儿,果然今日真的见到明煊了,她心里真是高兴得很,她想着她已有八十六天没能见到他了。
    沈明煊听到这里,有些惊诧。
    玲珑着实欣喜,她有好多的话要和沈明煊说,尤其是最想说的那些话。
    阿煊,我要及笄了。玲珑脸上微微带着娇羞,她抿了抿唇,唇边的梨涡显了出来,煞是可爱。
    阿煊,我娘说了,再留我两年的,你
    忽然她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阳光让云朵略过,在阴影下,她看清沈明煊的眸色。
    那双沉默而温柔的双眼里有着沉沉的不舍与伤感,仿佛凝结着一层浅霜。他的眼底带起一层清凌凌的水色。 红豆。沈明煊开口说道。
    他看着玲珑不解的双眼,忽而狠了狠心,道:红豆,我是沈府三公子。 哪、哪个沈府?玲珑惴惴不安地回问道。
    就是京都里最有名的那个沈府。沈明煊沉声回道。他想告诉这个他曾经想娶回去的姑娘,他们门不当户不对,所以不能在一起的。他想着,这样说的话,也许会好一点。
    只是话出了口,他顿时觉得冷了,就算是站在阳光下,也抑制不住一股寒意侵袭,身上的寒意加深,彻骨之痛自心上扩散,顺着变缓的血流,慢慢延伸至四肢百骸。
    玲珑愣愣地看着沈明煊,沈明煊的周身好像浸染了清寒,她觉得沈明煊的面上似乎结了一层霜,冰冷而又苍白。
    玲珑的眼里酸涩,她的喉咙里如同塞了棉絮一般,忽而她上前一步,轻轻地揽住沈明煊。
    阿煊,他们对你不好,是不是?玲珑的声音很委屈,却不是替自己委屈,而是替眼前的少年郎委屈。
    阿煊,他们都不疼你,是不是?玲珑抱着沈明煊,她的声音哽咽起来。
    若不是这般,赫赫有名的沈府,府中的三公子,怎么会屡屡受伤,那些伤,哪个疼爱孩子的家里人会舍得自己的孩子受?
    沈明煊有些不知所措,怀里的少女,柔软而温暖。
    没关系,我疼你,阿煊,我会待你很好很好的。所以,你能别不要我吗?
    玲珑的眼角沁出泪水,浸在沈明煊的白衣上。想着沈明煊刚刚的吐血,她的心头又浮上不好的预感,蓦然有些慌乱。
    然而不等沈明煊开口说话,她很快又将这慌乱压下去,她想,不会的,一定是她想错了,阿煊就在面前,一切都还好好的,不是吗?
    玲珑蹭了蹭沈明煊的白衣,收敛心神,放开沈明煊,道:阿煊,你是以后不好出府了吗?
    没事儿。她一笑,我等你,要是、要是你要很久才能出府,我多等一阵,等久一点也没关系。
    沈明煊看着玲珑,眼中的神色很复杂。
    不是的。他道:我大概也快成亲了。
    成亲?玲珑顿了顿,重复着这一句。
    嗯,家里做了安排。
    成亲?也对,沈府,京都里最有名的沈府。玲珑喃喃地重复着。
    她怔怔地看着他,眼神从先时的欣喜,逐渐变得迷茫,最后呈现出无助。沈明煊知道她一遍一遍重复着这话,不过是因为她很难过,又不敢难过。
    那阿煊,你以后还会来这儿吗?在你成亲前。玲珑问。沈明煊别开眼,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周身的疼痛夹杂着心间的涩然寒冷,攫人呼吸。他勉力笑了笑,想将她揽入怀中,就在这一刻,一股骤然而至的寒意伴着尖锐的疼痛袭上他的心脉,他不由地闷哼一声,险些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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