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赵旭讥讽地笑了一声,幽幽地道:父皇,还记得十八年前的元宵灯会吗?
    这一句幽冷的反问,轰的一下,打开在场所有人的记忆。十八年前的元宵灯会,是所有人记忆中的噩梦。
    那一年的元宵灯会,开始时同往年一般,美好热闹,但一场几乎烧了半座京都的大火毁了一切。
    家破人亡,哭声遍野,是所有人对十八年前的元宵灯会的最后印象。
    而那时候的昭文帝还只是太子。
    昭文帝的脑子里忽而涌起一幕记忆,那是他心中的愧疚和耻辱。
    十八年前,作为太子的昭文帝难得任性地甩开了护卫,独自出行,却未曾想招人暗算,中了药,他秉着一丝清醒逃掉了,在一条巷子里倒下。后来,似有好心的姑娘走了进来,那时候他恰好药效发作......在最后尚未完全丧失的意识里,是撕裂的衣裳,女子惶恐的惊叫,以及痛苦的挣扎......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巷子里没有人,只是在地上,他捡到了半只耳珰,明亮的珍珠,可以想来那名女子应该是出身贵族。那受了这般侮辱,只怕于此女而言,是灭顶之灾。他很自责,想着找到女子,娶了回来以作弥补。
    可是他记不清那女子的面容,而且那晚京都大火,死的人太多了,失踪的人也多。
    昭文帝看了一眼沈宁。
    沈宁的嫡亲妹子就是在那一晚失踪的。
    后来,因为这一场大火,本就身子不好的先帝气急攻心,病重而亡。他成了新帝。
    那个时候,太多的事要忙,太多的政务要处理,等他停下来的时候,那名女子的最后一丝痕迹也找不到了。那枚珍珠耳珰,他一直藏着,却不敢多想。
    十八年过去了,他以为已经都过去了。
    可如今,这段记忆又被翻了出来。
    魏王赵旭看着殿中精神恍惚的昭文帝,和不知所措的太子赵桓,他嗤笑一声,朗声道:却不知,沈大人将皇弟藏在家中,是何居心?
    他不知道。沈明煊的声音像从地狱里出来的幽灵。
    沈大人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他只知道我是他嫡亲妹妹的儿子,他怜悯孤弱的妹妹,所以将我带了回来。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种缥缈的虚浮。
    沈明煊抬头看着昭文帝,笑了笑,只是那笑很艰涩。
    可是我知道,八岁那年回京后,我就知道了。他凝视着魏王,又看了看沈宁,我的父亲是当今天子,而沈大人不是我的父亲,他是我的舅舅。
    他笑了一下,低头捂着唇又呕出一口血,声音很轻微:这些我都知道,可那又如何?
    殿内鸦雀无声,见到他浴血而言的模样,那一笑,带着漠然,却不自觉地让人觉得心酸。
    知道?魏王赵旭看着沈明煊的模样,听着这云淡风轻的回答,他忽而有些意兴阑珊。
    他抬起头,看着纵然伤重,却依旧笔直站着的沈明煊,面色阴沉,缓缓地道:你就没怨过?
    魏王赵旭没有等沈明煊回答,他笑得狰狞而诡异,眼底却又带着鄙夷:我不信!沈明煊,我不信你没怨过!
    赵旭深深看了一眼沈明煊,和沈明煊对视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笑意收了,变得异常安静。
    殿下,小心!
    殿下!
    桓儿......
    在众人的惊呼中,太子赵桓只觉得有什么冲着自己飞了过来。他来不及反应,忽而有人推了他一把,太子赵桓跌在满是血水的地上。他回头看了一眼,却觉得有什么飞溅到他的面上。他伸手摸了一把,手中滑腻腻的,低头一看,那是猩红的血液。
    这时候,太子赵桓才看清楚。原来刚刚在大家伙都愣神的时候,一只短□□由魏王赵旭的袖里冲着太子射了过来。因为大家的心神让那惊天消息摄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看到时,已然来不及了。
    却就在这档口,一直勉力站着的沈明煊动了,他一把推开太子,那只□□穿透他的腹部,射入后面的檐柱里,鲜血顺着那箭矢的尾部从柱子上滑下来。
    沈明煊的头微微低下,腹部的疼痛,钻心刺骨。
    鲜血染红了他的双手,他喘了一口气,血水如泉涌一般从他的衣裳上流下,不过一会儿,就将他站着的地方染红一片。沈明煊抬头看了一眼座上的魏王。
    魏王赵旭的脖子上钉着一把飞刀,是沈明煊手中扔出的。赵旭讽刺地一笑,缓缓闭上眼,靠着昭文帝倒了下去。
    沈明煊!这一声惊呼打破了殿里的沉寂。
    燕青从殿门外匆匆奔了进来。
    煊儿!沈宁猛然发力,身子里的无力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他反身夺刀将身旁的监武司将是砍倒在地。
    蹭这一个动作,好像是血腥的开端。范武趁着魏王赵旭身亡的这一刻,领着人救下众臣,并和监武司众人砍杀起来。
    殿内的血流了一地,淌过地上的青砖,将屋子里的地板晕染成猩红色。
    乌云密布的夜幕里又劈下一道惊雷,仿佛是从人心底最深处炸开一般,瓢泼的大雨随之倾盆而下。
    沈明煊倒下去的时候,是沈宁抱住的。沈宁只觉得怀里的沈明煊冰冷冷的,他颤抖着手捂住沈明煊的伤口,但鲜血从他的指间渗出,甚至,他都不知道沈明煊身上到底何处不是伤,因为他察觉到沈明煊身上到处都是血,鲜血不断涌出,浸透了他们俩的衣裳,血腥的气息弥漫在四周。
    明煊,明煊,好孩子,别睡沈宁往日里的沉稳在此刻荡然无存。他的身子都在颤抖,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慌乱。
    沈明煊的眼前雾蒙蒙的,他感觉不到什么痛,只是觉得很累。他张了张口,唇里涌出血水,忽而他觉得好像有什么滴落在脸上。
    明煊,煊儿,煊儿,沈宁哽咽着抱着人,他慌乱无措得仿若一个孩童,别睡,舅舅求你,别睡
    沈明煊扯了扯嘴角,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是冲着声音的来处轻轻地道:对不起,沈大人
    对不起,他骗了他们这么多年,对不起,他出卖了沈府那声音,轻微得只剩下气音。
    但沈宁却听到了,于他而言,那一句\'沈大人\'仿佛是对他最大的讽刺,讽刺他对这个孩子的无视,讽刺他对这个孩子的迁怒,讽刺他对这个孩子的敷衍。
    第8章 第一个世界:世家庶子(7)
    不,是舅舅对不起你,是舅舅的错明煊,明煊!沈宁害怕地盯着沈明煊,大声地回道。
    沈明煊只觉得沈宁的声音由近及远,最后消失不见,一切归于平静。他疲乏地闭上眼,早该死了,拖到今日,真是罪孽!
    沈宁看着沈明煊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怀里,杳无声息。他只觉得浑身冷得发抖,这个孩子,他一天都没有好好看顾过的孩子,在他的怀里毫无声息......
    明煊?沈宁轻轻晃了晃沈明煊,没有人回应,除了愈加浓郁的血气。
    一晚上的疾行赶路,燕青的体力也到了极限,他可以说是连滚带爬地赶到沈明煊的身边。一见沈明煊那死寂的面色,他心中登时一沉。
    燕青伸手搭过沈明煊的手腕,指尖几乎探不到脉了,他急忙转向沈明煊的脖颈处,那里勉勉强强还能压到轻微的脉动。
    还有救!燕青吐出一口气,他看着木然发愣的沈宁,和跌在地上一脸茫然的太子,气急败坏地吼道:人还有一口气!你们都傻呆着干嘛!等人咽气吗!赵桓,赶紧把太医都喊来,找一个干净的屋子,我得先给他止血!
    此时,殿内残余的监武司众人要么当场被杀,要么被擒获住,这一场鲜血淋漓的叛乱在此刻平定了。
    听到燕青的话,昭文帝早赵桓一步吩咐了下去:高狄,把太医院都喊到清平殿。
    是。高公公急忙领命出去。
    沈宁此刻打起精神,将人拦腰抱起,而后他听到了昭文帝的话,顿了一下脚步,没有多说什么,大步往外走。一路上的血从他走过的地方落下来,拖出长而刺眼的痕迹。
    清平殿是皇帝的寝殿,离偏殿是最近的地方。
    沈明烨和沈明熠相对一眼,两人拖着乏力的身子,跟在后方出去。
    昭文帝站在高座上,他的脚边是已然气绝的魏王,他的面前是皇子皇女们的头颅,他看了一眼一脸麻木的太子,两人的双眼都是通红的,眼中带着无法相信的悲痛。
    他又回首看了一眼染血的皇位,闭着眼,沉沉地呢喃道:孽障!
    这一声孽障却不知说的是那叛乱嗜杀的魏王,还是曾经犯下罪过的自己
    这厢,沈宁将人堪堪放置在金黄的床上,燕青已经把沈宁挤开了,他利索地撕开沈明煊的衣裳,露出里边已经被血浸成暗红色的里衣。
    血色很快渗透金黄的床单,燕青皱着眉头掀开沈明煊的里衣,登时,那一身千疮百孔的伤呈现在众人面前。
    燕青看着沈明煊身上一个又一个血窟窿,只觉得无从下手。
    沈宁盯着沈明煊的伤,眼里红得厉害。透过血色,他可以看到一些陈年旧伤,几乎都是分布在要害处。
    明煊才多大,这些伤,他却从来不知!
    踏踏踏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涌了进来。
    为首的年纪较大的太医是太医院的院首陈述,他领着人进来,只闻着满屋的铁锈味,他的眉头就拧了起来。
    陈述看着燕青无从下手的模样,他当机立断,直言道:用截脉法。
    截脉法,是用银针暂时封住周身血脉,这样可以有效控制住出血。但封住周身血脉,心脉缺乏血流,极其容易造成心脉的损伤,严重者,怕是会让心脉断裂。
    燕青转头看向陈述,他自然知道陈述的医术,只是这截脉法,用起来太险了。依着沈明煊现在的状况,他怕这脉一截,人就缓不过来了。何况截脉法的后遗症也很严重,纵然挺过这一刻,往后每年的冬雪之际便是过命关的时候。
    陈述知道燕青在顾虑什么,他板着脸,手中已经亮出了银针,冷声道:命都要没了,还想什么以后!
    说着,陈述已经快速下了针,他一手搭着沈明煊的脖颈处,一手在沈明煊周身血脉处下针。
    沈宁看出来燕青的迟疑,他对医术不懂,但也明白截脉法只怕是行险之举。他伸手拉住陈述拿着针的手。
    陈述回首看了沈宁一眼,看出沈宁的哀求,他重重叹了一口气。
    用截脉法,他还有一线生机,不用,他撑不了多久了,陈述解释了一句,而后示意沈宁放手,他又冲着燕青交代道:我这一针下去,你马上处理他的伤,一盏茶的时间,必须解脉。
    燕青看了一眼陈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沈宁听到这里,知道箭在弦上了。他咬着牙放开陈述的手,默默站到一旁。
    陈述的动作很快,这一针扎下去,沈明煊身上的伤肉眼可见地减少了出血量。
    燕青拉开一整排的刀具,他利落地开始处理沈明煊身上的血口,清洗、缝合、上药
    燕青手上的动作很稳,也很快,只是他额上的汗水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扶他起来,他背上还有伤。燕青用手背拭去额上的汗,低声说道。
    沈宁正要上前搭把手时,沈明烨踏前一步,帮着陈述将人扶了起来。
    燕青剥下几乎黏在沈明煊身上的衣裳,后背的伤有些黏在衣裳上,这一剥,可以说是扯着些许碎肉一同下来。
    娘的,真是不要命的疯子!燕青看着沈明煊后背的伤,脱口就骂了出来。
    后背的伤是碎石砸开的,有的是尖锐的碎石划开长长的口子,有的是反复砸到一个地方,肉都砸碎了,随着衣服剥下来,甚至能看到里边森森的白骨他的眼里酸涩得很,这人就拖着这样伤痕累累的身体一路疾行。
    是不疼?还是已经习惯了疼?
    燕青看了一眼安静而惨白的沈明煊,突然觉得很心疼。说来也好笑,他竟然会心疼一个男子。
    房中的人,自然也看到沈明煊的伤,明白这人伤得凶险,因而屋子里的气氛愈加沉默。
    燕青手中的动作虽然快,但却尽量的轻柔,虽然知道沈明煊感觉不到痛,只是他还是怕会扯疼了这人。
    一盏茶的时间过得很快,陈述可以说是掐着手指算的,时间一到,不管燕青最后一道口子是否处理好,他立马抽出银针。
    鲜血在这一瞬间,飙射出来,白色的绷带顿时染上了艳红。过了好一会儿,那些伤口才隐隐缓住血流。
    燕青没有管伤口,他搭着脉,却脸色难看得很。换了换手,又往脖子上探去,反复几次,他的双眼带着红色的血丝,焦虑而又不安地道:摸不到脉了!
    第9章 第一个世界:世家庶子(8)
    一句探不到脉让一旁看着的沈宁几乎站不住。
    陈述倒还沉得住气,他压着沈明煊的颈脉,皱眉道:来一个人,对着他的心脉,冲一冲内劲。
    燕青脸色微变,急声拦道:陈老头,你他娘的别乱来!
    沈明煊的心脉现在有多脆弱,别人不知道,他们作为医者自然清楚。那心脉探起来还是完完整整的,但仔细感觉,就知道那上边如同蛛网一般布满裂痕,稍不注意,只怕就会碎开。
    正因为如此,燕青听到陈述的话,急得都有些口不择言了。
    陈述冷冷扫了燕青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又重复了一次:赶紧的,来人冲一下心脉,再犹豫不决,人就真死了。
    一只手轻轻地覆在沈明煊的后心上,是沈大公子沈明烨。
    沈明烨看着沈明煊缠满绷带的后背,他不敢太用劲,只是尽量放轻力道贴着后心。
    别愣着,下手!陈述看了眼沈明烨,喊了一声。此时,他的声音里也带了一丝焦躁。
    沈明烨不敢耽搁,急忙运了三分内劲,对着心脉使去。
    可是面色死灰的沈明煊毫无反应。
    陈述忍不住大声问道:没吃饭吗?加大点内劲!
    听到这话,沈明烨咬了咬牙,又加了两分劲,再次对着心脉冲击。
    死寂着的沈明煊身子微微一震,可还是杳无声息。
    陈述有些急了,瞪着沈明烨,道:用八分内劲!快!
    沈明烨也知道情况不妙,他的手有些颤抖,只是听着陈述的命令,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复心绪,提了八分内劲,对着沈明煊那岌岌可危的心脉击了过去。
    噗沈明煊吐出一口血,脸上的死灰色褪成了青白色。
    陈述感觉到指尖下微弱的脉动,轻轻吐出一口气。
    好了,过了这一关了。陈述示意沈明烨退开,他轻轻地将人侧放在床上。
    燕青摸了摸脉,又探了一下鼻息,虽然气若游丝。但确确实实是恢复了生机。
    陈老头,有两下呀!燕青乐得拍了一下陈述的肩膀。
    陈述一脸严肃地撇了燕青一眼,不满地道:没大没小!
    言罢,陈述转身走到桌边,拿起纸笔,迅速地写下药方。燕青尴尬地收回手,他又给沈明煊把了把脉,确认人的脉象尚可,才走了过去。
    只是看到那药方,燕青闭了闭眼,沈吸了一口气,沉沉道:陈太医,这药,如此用,他活不了
    沈宁在两人走开后,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他看着满身伤痕的沈明煊,看着那苍白得吓人的脸,他心里堵的慌,想开口说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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