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话,放在大熹,放在一个侯门之女身上,完全属于大逆不道了。
    如果站在姜晏面前的是个普通人,势必会震惊,反感,疑惑或斥骂。
    但季桓的反应很平淡。
    “是么?”
    他摇头,“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他尚未窥得她真正的“里”。
    短暂的沉默过后,姜晏松开手指,轻轻嗤了一声。她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啊,是我说得不够清楚。”
    姜晏愿意送姜荣昌进大牢,做出此等行径的姜荣昌,活该剥夺爵位永不录用。
    她的几个哥哥可能要受牵连,清远侯府乃至姜氏今后一段日子肯定过得不太好。
    但总归不会落到叁族皆屠寸草不生的地步。
    天子并没有搞垮姜氏的打算。上次姜晏与陵阳公主密谈,陵阳隐约透露道,天子冷眼坐观太子、叁皇子与燕平王叁方角力,且很满意这种僵持的平衡。
    如果姜氏倒了,太子立刻完蛋。
    如果太子废了,姜氏依旧能够阻碍叁皇子和燕平王的野心。
    所以,就算姜荣昌做的丑事尽数披露,天子暂且也不会把姜氏彻底拆了。当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活罪究竟会如何,姜晏说不准。
    她自有她的坦然。
    享锦衣玉食,精米肉羹,该承担祸患之时,也就没理由摆出什么无辜的面孔了。
    也许这种想法和一开始“护家人平安”的愿望互相矛盾。不过说到底,她只是不想再看到满门伏尸的惨状,并不意味着要包庇大罪之人。
    她对姜荣昌,彻彻底底失望了。
    “恶钱之事自该昭告天下。但不该在这几天。不该让宿成玉来告。”
    姜晏对季桓解释,“宿成玉一旦提起恶钱案,局势定会一片混乱。届时无法达成我的目的。”
    季桓没有问姜晏的目的是什么。
    她看着他:“季桓,你听我说。”
    姜晏用了一炷香时间来讲自己的计划。
    炉里的炭熄了,温热的青梅酒凝固变凉。季桓站在冷风与光影间,眉眼浮着游离的漫不经心。
    他总归是听到了最后,没有中途离场。
    “听起来你这个计划需要我来配合。”季桓道,“你需要我……阻止宿成玉状告太子等人以恶钱牟利。”
    “只是暂且不提恶钱。”姜晏补充,“等事情过去,你想怎么告我爹都可以。”
    确切来说,要等陵阳公主站到台前,不再需要太子的时候……是是非非皆可一并清算。
    季桓没有答应。
    他整理着鹤氅领子,修长手指压在青黑色的鹤羽上,对比鲜明。
    “姜五,我没有理由帮你。”
    姜晏盯着季桓的手,眼珠仿佛被色彩刺痛。俊朗风流的青年呵笑道:“为何这般神情?难道你想与我叙旧情……可你我何来旧情。以前厮混在一处,不过是虚情假意索求欢愉罢了。”
    “我可以给你一个允诺。”姜晏打断他,“我知道你的目标是当上御史大夫,我允诺你这条路走得更顺畅。”
    季桓瞳孔微凝,嘴唇扯开讽笑:“姜氏尚且无法插手兰台升迁。若你打算央求闻阙帮忙,让闻阙为我开路,明日你便可见到大街小巷贴满恶钱罪状。”
    姜晏双手握紧。
    她想了又想,竟然找不到一个能说服季桓的理由。
    要放弃么?
    不,不行。
    再想想,再想想。
    季桓本可以不约她见面,任由她毫不知情地放宿成玉上朝,闹得姜氏不得安宁。但季桓来找她了。
    他在给她机会。
    他居然在给她机会!
    姜晏对上季桓的眼睛。她想看清他真正的情绪,一直,一直看到心里去。
    你想要什么?
    你约我来,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蒙着冷雾的桃花眼微微垂着,狭长的尾端敛了暗色的影。什么都是朦胧的,疏离的,恰如很久以前他们的关系——那时姜晏尚未及笄,季桓偶尔上门,互相称一声兄妹。那种关系看似友好实则隔着屏障,直到姜晏主动撕毁平和的日常。
    那么轻薄,那么简单就能撕开的屏障……
    姜晏上前一步,手指探向季桓的眉眼。
    季桓侧过脸,冷淡避开。
    “你在做什么?”
    他的提问,仿佛嘲笑她投怀送抱。
    但姜晏只是下意识想拂去对方眼中的冷雾。她吸了口气,强迫自己稳定情绪:“给我一点时间。我能想好怎么说服你。”
    季桓哦了一声。
    “是么?那你尽快。”
    他抱起双臂,肩膀倚靠在柱子上,一个更散漫的姿势,“或许你该把‘说服’换成‘乞求’,现在跪下来哀求我帮忙,说不定我心软就答应了呢。”
    姜晏摇头:“我会说服你的。”
    季桓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移开目光。
    “随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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