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没有清白人。
    太过纯粹的品格,只会变成催命符。
    比如曾经的少府丞,刚正不阿一腔热血,永远走在最正确的路上,以为自己在为帝为国尽忠竭力,最后却落得个蒙冤而死的下场。
    季慎之敬仰这样的人,也漠视这样的人。及至下狱赴死,季慎之也不后悔自己没能同少府丞一道。
    大司农郑春海其人,与季慎之有几分相似。
    绝大多数时候,他是个好官,满肚子装的都是民生大计。他这个官职,又麻烦得很,总要和各个官署打交道,与惹不起的王公贵胄世家大族周旋来往。库房里堆的烂账一本又一本,案头积压的政事瞧着都头痛。税收,军备,粮食……所有的麻烦活儿都和他沾着关系。
    有时候转不过来了,就扑到闻阙跟前诉苦:我难啊,我真的难!
    然后闻阙就帮着他一桩桩梳理明细,把乱麻似的问题剥开解决。郑春海老大年纪,人又胖,每每腋下湿透浑身臊味儿,闻阙不改其色。临别时分,他总要俯身下拜,诚恳道一声有劳闻相。
    从某种意义上说,郑春海称得上一个“诚”字。
    但他也不诚。
    他手里握的权力和机会太多了,能捞的油水也太多了。
    姜晏依稀记得姜荣昌和太子谈事时感慨道,任何人坐在郑春海的位子上,都不可能守住本心。算来郑春海的表现已经很是收敛。
    就像季慎之被卷入朝堂浑浊的巨浪中无法独善其身,郑春海也不干不净做过许多手脚。早先时候世家大族蓄养私兵军耗极高,皇帝为了政局稳定不得不拿国库养着,可这钱粮总是不够分的。给哪家,给多少,都得掰扯很久。太子司澜自是要顾着姜氏,况且为了拉拢朝臣积攒政绩,太子自己花钱的地方也多。
    在这种情势下,太子、姜荣昌搭上郑春海,吃了许多好处。吃出来的窟窿自然要补,做账就做到其他人身上,对方若是无法忍气吃亏,找上门来,郑春海便能推到太子身上,让人找太子说情。
    说情么,要么讲好话要么送礼,太子吐出一部分钱粮来,再许诺别的好处,谁不满意呢?还能拉拢人脉。
    所以这种事做了不少。
    能被宿成玉偷到书信证据,说实话,姜荣昌真是活该。
    姜荣昌不允家宅女眷干预政事,总认为女子短视。但他却赏识提拔宿成玉,以至于引狼入室。
    姜晏凭着以前不意听到的只言片语,加上蝉奴转述的见闻,窥知了太子协同姜荣昌以及郑春海窃株谋私的秘密。也推断出了宿成玉的目的。
    “他现在孤注一掷,决心与侯府撕破脸。一旦太子被撤除理政之权,他就在叁皇子那里立了大功。”
    姜晏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我觉得……他要弹劾太子的话,应该就这几天了。”
    陵阳公主支着额头听完这席话,习惯性捏姜晏软绵绵的脸颊。手伸到半路,察觉对面闻阙冷冰冰的视线,转而倒了半杯水。
    “润润喉咙。”
    陵阳递给姜晏。
    姜晏捧着玉杯,小口小口地抿着,一时间室内只有细微的吞咽声。
    等她喝完,沉思的陵阳开口:“太子如今不能出事。”
    闻阙颔首:“正是如此。”
    两人就贪墨之事开始议论,谈着谈着又在名册上指点圈画。姜晏从旁瞄了一眼,密密麻麻的人名和官职,大多不认识。
    至于陵阳和闻阙谈论的内容,姜晏起初能听懂大概,后来就完全懵了。她不了解朝堂自上而下层层错综复杂的关系利益,也不理解后宫哪个嫔妃送个花会影响前朝哪个官。陵阳公主和闻阙似乎脑子里都装着一本帐,万事明明白白毫无疏漏,旁人看来甚至觉得恐怖。
    但姜晏能抓住最关键的东西。
    散场时,闻阙退下,陵阳留她玩梳头游戏。这位公主简直童心未泯,特别喜欢拿姜晏的头发玩。
    虽然只能梳个最简单的垂马髻。
    “小五。”
    梳头的时候,陵阳问,“你听懂了什么?”
    姜晏想了想,回答道:“殿下想拿太子当挡箭牌。”
    太子没用,但太子站在那个位子上,便能吸引叁皇子绝大部分注意力。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等太子和叁皇子斗得两败俱伤了,陵阳再出来收割好处。
    “呵。”陵阳发出轻微的笑声。
    “你这个昔日竹马太急进了。他想证明自己有用,不惜拉太子和姜氏下水,可是也不想想,事后叁皇子会保他么?”
    “就算太子失去理政权力,也依旧是太子。父皇不会废他。”
    “小五,你猜为什么?”
    姜晏沉默,须臾:“因为一个平庸的人,好过一个太有野心的人。”
    “没错。”陵阳点头,冰凉手指穿过姜晏耳边发丝,“父皇还没打算退位呢。无论太子还是叁皇子,都是他的臣。为臣者,要易于掌控。司晨演了这么多年乖儿子,总以为父皇昏聩易骗,然而一个昏聩愚蠢的人,能够平定天下镇得这大熹四海皆平么?”
    “先帝崩殂之时,天下大乱,战火四起。皇室倾颓内忧外患,甚至拎不出一个能顶事的新帝。”
    “一道人于阴山找到他,那时他只是个流亡在外的可怜人。道人指称:‘此子可登大典’,其时天伴异象,见者无不惊骇。宿氏随即迎他归朝……”
    姜晏知道这段历史。
    她犹豫道:“天伴异象……是真的么?”
    陵阳笑了笑:“这不重要。当时最重要的,是找一个流着司氏血的皇子登基。国师与右相促成了这件事。”
    “宿永丰一开始也许只想要个傀儡。”
    “但后来,父皇平叛乱,定四海,扶持寒门庶民,拓宽仕途之道,收拢士族兵权……”
    “除宿氏,削幸明侯。”
    “当然他现在的确老了。”陵阳蒙住姜晏的双眼,“但他的眼睛还没瞎。你猜他为何能容忍闻阙和你成亲?明明你是姜氏的人,而姜氏是太子的靠山。”
    姜晏呼吸有些困难。
    在朦胧的黑暗中,她仿佛又看见高墙坠落的白鸟。那人砸碎在她面前,变成一滩扭曲的鲜红。
    “因为……”
    她答道。
    “闻阙只想要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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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前面的章节,闻阙坐车和大司农谈政事,从窗口望见抱猫的姜晏那章,闻阙说只想要太平。
    皇帝知道这个,所以就算多疑,也容忍了闻阙和姜氏结亲。
    这章在铺线。
    闻阙的剧情可能太多了,这和剧情大纲(什么我居然还有这玩意儿)有关,其实我也想把嘤嘤塞进主线,但是他实在塞不进来……季桓则是因为很难写,他那个官职好麻烦。脑壳痛。
    很久没写了,梳理剧情花了很多时间,再过几章写季桓前世番外。本来计划是嘤嘤番外(明确事件时间线)——季桓番外(侧写阴山金乌塔和闻阙死亡秘密)——结局后宿成玉前世番外
    结果在季桓这里就卡住了啊!
    季桓你好麻烦(
    主线剧情里有个搞事玩意儿一直出现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
    对,就是那个指认了下一任皇帝、跟着魏安平裴寂打仗、跑阴山俞县建金乌塔搞活祭、给皇帝炼仙丹、害嘤嘤性别错乱的——
    Q:他究竟多少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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