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晏清醒时,屋内已经没有程无荣的踪影。
    她扶着额头爬起来,死活想不起来自己怎么睡着,又怎么和那大夫交谈的。小案摆着热气腾腾的汤药,阿蘅卷了帘子进来,手里端着一碟蜜饯。
    “是程大夫抓的药,刚刚煎好。”见姜晏盯着汤药发愣,阿蘅笑道,“补气血的,闻着不算苦,加了甘草呢。”
    姜晏望见外面黑沉沉的夜色,问:“我睡了多久?”
    “得有一个时辰啦。”
    阿蘅很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先前她在园子外遇见程无荣,说了几句话,突然就开始闹肚子,所以去了茅房。急急赶回来时,姜晏已经回西院了。
    “我进屋的时候,娘子已经睡着了,程大夫在收拾药箱呢。他挺细心的,与我讲了好多养身子的法子。”
    阿蘅跪坐在小案前,拿勺子舀了汤药喂姜晏。
    姜晏皱眉,扭头避开,捡了碟子里的蜜饯吃,含含糊糊道:“瞧着不是什么正经人,你竟然轻易相信他。”
    不能相信吗?
    阿蘅迷茫。
    新来的大夫是啰嗦了点,打扮也怪,但的确厉害。清远侯多年难以治愈的头疾,他只用了半个时辰就解决了。侯夫人夜间惊悸的毛病,也已经药到病除。
    程无荣什么都能治。哪怕某些难以出口的病症,几帖药下去,没人不夸的。
    至于姜晏说的“不正经”……
    阿蘅回到西院时,程无荣的确与姜晏共处一室,但门口守着几个婢子呢。
    ——她并不知道,那几个婢子囿于命令,犹豫着不敢靠近姜晏闺房,延误了一息,给程无荣留得短暂的动手机会。
    “娘子放心,若觉得这人不妥当,以后我们换个大夫。”阿蘅想了想,面露愁色,“床底那个……那个怎么解决呀,这几日除了我,其余的人不能进屋,照料娘子也不方便。”
    姜晏扯了扯发皱的裙摆,捻住轻薄绢纱,指甲隐约泛白。
    “我自有打算。”
    她照常用了晚饭,沐浴换衣,待夜深人静,吩咐阿蘅传了两个手脚利索的护院,将尸体抬到北院去。
    “放下就走,不必与任何人解释。”姜晏道,“夫人若执意要问,就说是我找着了北院丢失的婢女,好心送回去。”
    当晚,侯夫人再次犯了惊悸的毛病。
    如姜晏所料,这位姨母并没有追究尸体的来源和死因。甚至没敢多问西院半句话。大晚上的,就派人将尸首运了出去,偷偷埋葬了。
    清远侯姜荣昌对此一无所知。
    姜晏知道,哪怕自己对父亲讲述妻子害女的行径,他也不会相信。姜荣昌向来不操心后宅琐事,早些年愚蠢得想要享受娥皇女英共侍一夫的待遇,与前妻和离后,依旧抱着妻小和谐的幻想。
    至于上面的几个兄长,要么只关心朝堂局势,要么整日撩猫逗狗,遇着亲眷争端,全是和稀泥的手段。
    以前姜晏也不在乎这些。毕竟活得顺风顺水,除了灵净寺的事,再没遇着危险。亲爹出手阔绰,绝不苛刻女儿;兄长每次回来,都带许多贵重玩意儿哄她开心。叁姊善良懦弱,从不对她生半分脾气。
    现在姜晏重新审视这个家,终于难以回避满目疮痍。
    ***
    侯夫人差人在灵净寺下药,自然是为了折辱姜晏。搞个私相授受随便苟合的名声,姜晏难免成为洛阳城里的笑话。
    好在事情没成。
    之后一段日子,应当能清净很多。
    且说宿成玉。
    这人伤没养好,便登门拜访,寻姜晏出府散心。
    “天气暖和,城里城外牡丹开得极好。”他温声细语,眉眼间不含一丝怨怼,“晏晏不是喜欢牡丹么?正好外出赏花。”
    姜晏敛住眼底冷意,抿唇一笑:“怀哥哥不怕我再次发疯,捅了你的心窝子?”
    宿成玉愣怔,秋月似的眼眸微微睁大,继而露出几分无奈。
    “不要这么说自己。”他说,“晏晏做事自有道理,当日伤我,定是我哪里犯错,惹晏晏伤心。”
    话真好听。
    人也坦诚。
    可是姜晏越听越疼,看不清宿六郎钟灵毓秀的皮囊之下,究竟包藏着怎样的魂魄。
    “好啊。”
    她笑起来,“怀哥哥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常去玩耍的土堡么?这时节,周围一定开了很多花。野牡丹,杜鹃,可以吃的白槐……”
    姜晏语气轻飘飘的。
    “我们就去那里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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