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就上手替自家主子归拢衣物,姜如倾就看着她硬生生地又收拾出了两个包袱,好笑道:沁儿,我这是去见他一面就回来了,你替我准备这么多裙裾作甚?
    芳沁在她身上比对着印花披帛和烟青绮罗裙,再次叹于自家主子的绝色,无论如何穿都好看。
    她叠着罗裙说道:主子在晋阳城扮男装是为了掩人耳目,但那苏都城又没人知你名号,且裴大人会保护你的。听说那苏都城水路纵横,公主可以和裴大人泛舟赏景,岂不美哉?
    果然是话本看多了,还挺上道
    姜如倾将包袱中的其它衣裙放入衣橱,说道:就拿你手中的那套吧,而且也不定有机会穿呢。
    她拿过换洗的衣物和那身裙裳,塞入裴文箫的包袱内,心里虽也期待着和他的见面,但也不由地担心,还不知道苏都城现在是什么局势,恐是靖之没心情登船看景罢。
    她将芳沁拉着坐下:明日马副将回去述职,我同他一起去,这个宅子需要你多加用心了,商地的事,让孟仁全权听冯公子的。我留封信,你等明日一早给他们看。
    芳沁拍着她的手道:主子放心,我定把家看得好好的,你且安心去找姑爷罢。
    姜如倾心一暖,上次裴文箫说得是回家,现在沁儿也说得是家,这个宅子,已然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他们所有人相伴相依的避风港。
    现在冯涔和俊书也住进来了。
    胭脂云的清香淡扬。
    姜如倾抱过芳沁,世道艰难,但这里却充满了同舟共济的人情味。
    岁月漫长,有这帮人在身边,苦味尽除。
    寅时刚过,天刚擦亮。
    芳沁还在榻边酣睡,姜如倾背着大小包袱蹑手蹑脚地退出房中,阖上门。
    廊庑下的灯未尽,随风摇曳。
    因府外有暗卫,姜如倾就立下规矩,府内的侍从到点就可以睡,没必要像其他府邸守夜上值,所以现下这个点,宅内的万物皆陷入沉寂。
    她刚从马厩牵马而出,就觉身边一阵清风拂过,抬眸就看到俊书秉剑站在她面前。
    公主,白俊书看姜如倾的装束,知她要出远门,但很是守规矩没问她具体要去哪里,而是贴心地问道,可要派暗卫跟随?
    姜如倾被吓了一跳,拍了拍胸口,稳了心神,摆了摆手,笑道:不用,我去靖之那里,路上有马副将陪同,不必带暗卫。不过你这是一夜未睡?
    白俊书身上有清冷之气,一身劲装更显利落,她说道:公主雇我做暗卫总领,俊书定要尽司其职,不辱使命,不敢沉睡。
    姜如倾笑了笑,忍不住捏了捏她一丝不苟的脸蛋,道:你好可爱啊。
    白俊书长这么大有被人夸过办事认真,也有被人赞叹小小年纪处事冷静,但从来没有人说过她可爱
    这被突然一夸,脸倏尔红了,难得添了女儿家的娇羞,少了几分疏离感。
    她躲开了公主的澄澈的眸,掩袍轻咳。
    姜如倾知她这是害羞了,笑着往外走去:俊书,我走了,你保护好冯涔就行。
    白俊书知公主这又是拿她昨日说的话揶揄她,脸上的红晕更深,但语调却依然稳声,在背后叫住了她:公主。
    姜如倾转身,她今日未束玉冠,而用一烟青发带绾发,配她身上一袭月白,迎风而立,更显仙气飘飘。
    难怪冯涔会如此喜欢公主,如果她是男子,恐也会爱上这样一个率真坦诚的女子吧,白俊书垂眸低首,双手作揖:还请公主替我转告裴大人一声,齐宫诏狱那人已死。
    话毕,转瞬就在姜如倾的面前凭空消失了。
    姜如倾怔愣,所以俊书是知道那晚进诏狱的是裴文箫?那为何她后来没揭发呢?还有等等,她刚刚只说了要去靖之那里,俊书是怎么知道靖之就是裴文箫的?
    不过她要去见的人,除了裴大人倒也没有他人了,倒是可以推测得出来,但姜如倾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摇了摇头,等见到靖之问问他再说吧。
    姜如倾跨马而上,往郊外的马府飞奔。
    马副将听闻她也要一同去,满脸难色:舟公子,你这不是为难我嘛?万一你在路上磕了碰了,裴将军不得把我卸了?
    姜如倾将小包袱递到他手中,马副将,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绝不让自己摔着,若真是磕着碰着也绝对和你无关,我就想见他一面,拜托了。
    马副将打开包袱看了看,竟都是些小儿玩意,心中一动,想是这位舟公子竟有心到如此地步,连自家中有一个多月大的孩子都知道,也就心软了。
    又嘱托了几句,便带着她一同上了路。
    苏都城虽不远,但官道不算平坦,片刻不停歇的话,也得三个时辰。姜如倾不是个娇气的人,只要不喊停,她也不会说累。
    这倒令马副将刮目相看,他还以为舟公子这么瘦弱的小身板,行至一个时辰就吃不消了,倒是省心。
    过了午后,他们就到了苏都城的军营,姜如倾下了马,面色已是苍白,双腿打颤,结果进了主帐还是没见到裴文箫,她扶了扶案几,才堪站稳。
    裴将军呢?马副将问道。
    主帐外的兵役回道:禀副将,城外的西渠出现了个缺口,还好裴将军发现得及时,没发生坍塌,现正领着骁骑六营在那里补口呢。
    姜如倾心里叹了口气,靖之现在忙得不可开交,她突然有点懊恼自己确实冲动了,这不是给他在扯后腿么。
    马副将看姜如倾的脸色郁郁,知她身心俱疲,忙安抚道:舟公子赶路也累了,先躺下休息休息吧,等醒来,将军差不多也就会回来了,裴大人见到公子定会心中欢愉。
    姜如倾现下确实头晕眼花,她也不多言语,想着等休息好了,若裴文箫还没回来,大不了自己再灰溜溜地跑回晋阳。
    待马副将走后,她转身就往屏风后的床榻毫不犹豫地躺了上去。
    昨夜也未休息好,今日又经历了好一番舟车劳顿,混着被衾上的冷香,她这一觉睡得是昏天黑地,不知所云。
    朦胧中,她感觉脖颈痒痒的,像阿愉在挠蹭她一般,那小猫有时候不老实,会跑到她的榻上,用自己毛茸茸的脑袋在她的颈侧蹭来蹭去。
    她阖着眼,脑子迷迷糊糊,忍不住笑道:阿愉别闹,我再睡会。
    软绵绵的娇音,带着点未清醒的慵懒,更显婉曼,竟迎来了肆无忌惮的盘弄。
    姜如倾咯咯直笑,少倾,她的笑容就顿住了,阿愉再怎么神通广大,也只是一只小猫,哪会解腰间的绦带呀?
    她缓缓睁开眼睛,鸦羽般的浓睫轻眨,慢慢聚焦,缓缓回神,眸心中出现是那人棱角分明的轮廓,他好像瘦了,五官也更深邃了。
    狭长的修眸含笑望着她:醒了?
    作者有话说:
    阿愉委屈:我怎么会动手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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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饿了
    一室孤灯。
    军帐顶上的篷布被风吹得呼呼作响。
    姜如倾愣了愣, 哦对,是她来苏都城了,这是裴文箫的军营。
    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高鼻深目,他肯定没听她的话, 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都长胡渣了。
    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可他怎么还能这么好看呢。
    裴文箫将她的手握住, 指腹轻轻地擦着她眼角的泪,柔声道:胡渣可是刺到你了?
    姜如倾看他的认真状, 不禁被逗乐,这傻子, 谁会被胡子渣到哭啊。
    可裴文箫就是当回事了,握着她微微发凉的手,诚笃地帮她吹着柔指, 小心翼翼地吹着,万般宠溺。
    她明明笑着,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他好温柔。
    姜如倾抽噎道:靖之, 我好想你,你知不知道我在等你,我一直在等你。
    她想把前世的一切都告诉他。
    裴文箫将她半抱起来, 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我知道。
    嗓音如斯沉缓,漾入耳畔。
    姜如倾觉得这声隔了一世而来, 她心中满是酸楚和胀痛, 泣不成声。
    她哭得不能自己, 摇着头, 你不知道,我我是姜如倾,你的姜如倾。
    裴文箫的手一顿。
    姜如倾的眼泪淌了一脸:公爷。
    风声幽咽,雨点已经噼里啪啦地砸在军帐上。
    裴文箫的手缓缓落下,轻声道:我知道。
    在舟宅的厨子告诉他,虾仁山药是舟公子做的时候,裴文箫就确认了几分,后来他又去了趟飞鹤居,查最近的定桌记录,发现倾倾进晋阳后,并未在飞鹤居就过餐,所以她能做出这般口感,只能是重生的。
    她前世想要在他生辰时做这道虾仁山药,他怎么不知?
    他对她太熟悉了,以至于她手上有个小小的划痕,他都能立马察觉出来,她那时骗他说是被绣针划了,可他怕她在镇国公府受委屈,还是仔细地盘问了品山。
    品山见瞒不过,就将夫人的心意全盘托出。
    他也没拆穿,但心里的暗喜却是掩藏不住,赏了骁骑营多休沐一天,连当时的马副将都来问他,何事这么高兴。
    但可惜前世他还未吃到那盘虾仁山药,竟奉旨进宫了。
    姜如倾哽咽道:那你既然知道,怎么不问问我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这世一直躲着你。
    裴文箫轻啄着她的泪珠,柔声道:你想说就会说。
    他的温柔再次将她击败。
    好,那我现在说姜如倾接下来的话就被漫夺的吻给堵了回去,唔唔
    烛火跳荡,她那烟青发带被轻抽,如瀑的青丝垂落。
    饿了,吃完再说。
    他的声色低沉,已是不自知的暗哑,长睫低垂,细密的轻柔一点点向下,勾惹着她的神魂。
    眼角的泪水换成了氤氲成灾的香汗,绦带也被松懈,姜如倾的纤指攀着他的脊背,听着外面隆然的雨声,混乱的想起了那副她送给白束的画。
    那卷帙上画的是她从东陵到晋阳时,沿途看到的美景。
    也是这般潇潇地下着暴雨,官道上的广玉兰被狂风颠得乱颤,雨势也像是失了控,连马车都跟着乱晃。
    他们急急赶路,碾过这一段,过了好久,方迎来雨的停歇,天际的阳光翻动着云层,直至云儿无处躲藏,只得跟随着暖阳轻轻地摇曳着。
    她画得就是雨过天晴的这一段。
    枝丫上的两朵广玉兰被清风徐徐抚动,亭亭俏立,暖阳从云层中直穿而下,搅得云儿又簌簌地落了满地的雨露,无力地飘在半空中。
    那卷帙上的笔墨画不出亲眼所见的撼动,姜如倾整个人都被浸染在这暖暖的霞光当中。
    直至彻底的骨酥筋软。
    她阖眼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那骨节分明的修指拿着温帕,轻柔地替她擦拭着迅雨烈风后的残.露。
    拢着冷香,一夜好梦。
    姜如倾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的人早已侧卧看她,玩着她的发梢。
    你不会一夜未睡吧?她记得昨夜分明闹得那么晚
    裴文箫低笑道:舍不得睡。
    他的眸底满是欢欣,勾着唇角,漆眸迷离地望着她,是可见的愉悦。
    他的开心就如此简单,全因她的到来,他就高兴成这个呆样。
    姜如倾环抱过他的腰身,夫君,对不起。
    她有好多抱歉想说,如果她能再信任他一些,就不会相信那和离书是他写的,也就没有那么多的误会。
    但那软糯的一声夫君,如沾了水的羽毛,轻飏地触在了男人的心尖,明明那么轻柔,却能雷霆万钧。
    裴文箫将被衾拉高,姜如倾忙推搡:我饿了。
    那人又开始不老实,轻笑了声:我也还没饱。
    姜如倾一怔,面色绯红,警铃大震,忙解释道:我是真饿了,昨天一天没进食
    说着就开始凝噎,好似又千般委屈,那男人才止了手,姜如倾在心中方舒了口气。
    裴文箫看着她眼角通红,如含秋水盈盈,惹人实在心疼得紧。
    他眉头微蹙,三步并做两步地下了榻,掀起军帐,对外吩咐道:将早膳捧进来吧,再和马副将说一声,罚他一个月的俸禄。
    每个月给他那么多的俸金,竟然赶路的时候连口饭都不给倾倾吃,还饿哭了!
    姜如倾窘迫,她只是想将他乱七八糟的躁动给平复下来,却无意坑了马副将,坐起温声道:靖之,别罚马副将了吧。
    毕竟昨日马副将还说要在沿途的客栈吃个便饭,是她执意不要停歇。
    裴文箫瞥了她一眼薄若蝉翼的蝴蝶肩胛,愈发地心疼:再求情就罚他三个月。
    又觉自己的语气重了,俯身弯腰,在她唇边落下了个吻:你以后再不好好吃饭,也罚你。
    明明是那么硬朗的一个人,唇却如此温软,姜如倾忍不住抿了抿,笑问道:罚我什么?
    她又不从他那里拿俸禄,有何可罚?
    清辉明明,外面早已是一片晴好。
    裴文箫坐在榻边,手往她的柳枝下方的盈润轻轻一拍,眼帘低垂,你说我罚你什么。
    声色缥缈。
    姜如倾红了脸,忙将锦被挡住了脸:羞死了,裴文箫,都大白天了,你害不害臊。
    裴文箫将被衾往下一扯,看着她红馥馥的娇容,无辜道:哪条律法里说白日里不可和夫人恩爱了?
    呐,姜如倾再次被他的不正经打败了,冯涔还说没见过这么笨的学生,她看才不是,他简直就要无师自通了。
    帐外传来轻咳:将军,早膳可要送进来?
    姜如倾未着寸缕,慌张地冲他摆了摆手。
    裴文箫唇角勾了勾:我出来拿吧。
    看着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后,姜如倾这才窸窸窣窣地装上衣衫。
    等裴文箫将早膳一一布好时,姜如倾已经穿戴整齐地从屏风后出来了。
    两人落坐。
    姜如倾喝着白粥,她从未想过前世的种种悲痛会是在这么寻常的一个早晨,以如此寻常的口吻被她全盘托出。
    即便讲到被囚禁的那段时光,她依然内心无所波澜,好像是在讲他人的苦楚,就着萝卜干和辣椒酱,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全部说了出来。
    倒是对面的那人,动了一口白粥后,就停了箸,眸色越来越深不可测,似有诡谲风云在里翻搅着,面色越来越苍白。
    我拿着那玉骨扇在脖间这个位置,姜如倾执箸在颈侧指了指,喏,就是这里划了
    还未说完,就听对面啪嗒一声,姜如倾夹着萝卜干的手不禁抖了抖,看裴文箫手中的竹箸已被折了两端。
    他们都该死。
    他的语气依然是古井无波,但咬字极深,不难听出已是怒极,靖安侯,白涟,新帝,包括他那愚昧无知的母亲,竟然能将儿媳推出去,他一个个都不会放过。
    他在这里为新帝平息□□,维护百姓安康,这几年戍守边关,杀敌无数,将魏王护在血肉之躯之后,他却惦念臣妻,在他走后,私禁倾倾。
    这可是他裴文箫捧在掌心的姑娘啊,他连她受的一点划痕都会心疼,他们却将她逼迫到自刎。
    这口气,他绝不能忍。
    姜如倾放下碗筷,走过去抱住他:公爷,都过去了,你看现在的我们不也好好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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