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湖水肆漫,姜如倾快要挺不下去了,她的耳边依然是小猫的呜咽声。
    她努力将猫往上举,却忽觉手臂一轻,那周遭熟悉的气息应是裴文箫来了。细柔的腰枝被强有力的大掌包围,将她不断地带着往前走,护她周全。
    姜如倾被呛了水,没法那么快调整气息,只得双手环着他的颈,但又怕他被她这般挂着,太消耗体力,就把手松了松。
    可他却以为她是撑不住了,收拢在姜如倾腰.侧的右掌更紧了紧
    一轮钩月爬上树梢,月影随他们在水中翻涌,沉浮。
    上了岸,早有侍从拿着毛巾在边上等候,裴文箫将猫丢给他,拿过毛巾,教训道:这么嘴馋,罚它三顿别吃鱼。
    那侍从垂首道是。
    姜如倾看着缩成一团的小黑猫,全身湿漉漉的,蓝眸眨巴眨巴,无辜又可怜,于心不忍,拉了拉裴文箫的衣角:她本就馋嘴湖中那鱼,你又禁了,那她不就更馋了?倒不如给它吃饱呢。
    裴文箫将毛巾将她裹住,但浑身淌着水,不住地往衣摆下滴,毛巾也很快被浸润,他语气不悦:姜如倾,你以后再敢这么没脑子下水,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一世他很少这般凶她,除了那次在山洞诀别,他还没有对她像现在这般动过气。
    姜如倾有些委屈:我只是想救小猫,没想那么多。她为什么要在这里受他的骂!
    姜如倾越想越气不过,转身就要走,却被裴文箫拦腰抱起,大步往前走去。
    跟在后面的侍从问道:大人,这猫是喂还是不喂。
    裴文箫头也不回道:听夫人的。
    姜如倾的两腿在他肘间扑腾,挣扎道:谁是你夫人?放我下来!你再这样抱着我,我就叫人了啊
    裴文箫被她逗乐,语调也柔和了下来:叫谁?芳沁,孟仁,还是府里的人?让他们围着看看,我们俩浑身湿透,不知干了什么好事。
    姜如倾气恼道:裴文箫,你就是个无赖。她在他怀中扑棱得更甚,以此来摆脱他的禁锢。
    但如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她的折腾在他有力的臂弯内不堪一击,像挠痒痒。
    裴文箫脚步顿了顿,唇角微勾,低语道:你再不老实点,裴某不介意更无赖些。
    他的眸心似火,含着笑意看着她,带着男人独有的张狂,周遭寂静无声,姜如倾打了个寒颤,败下阵来,噤了言。
    皎皎月色下,裴文箫轻笑了几声,继续脚步不停往里走去。
    姜如倾双手搂了搂身上的毛巾,无意中摸到怀中的匕首,顿时有了底气,她怕他作甚!
    但这时候再挑起话题有些不合时宜了,就好像是在刻意挑衅,真想要让他干什么无赖的事一样
    她有些懊悔,吵架没发挥好,实在可气!
    裴文箫抱着她来到一处厢房内,又吩咐人备了热水,道:你先暖暖身子,洗好后来隔壁吃点东西。
    姜如倾不是太想搭理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快走。
    裴文箫握住她的手,认真道:还在生我的气?那怎么样能赎罪?
    姜如倾还以为他是在找机会让她消气,便说道:你实话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我的,本公主可以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那人如墨的瞳仁,深不可测,嘴边却挂着笑,一时半会讲不完,要不我帮倾倾边洗边说?
    这人怎么能顶着这般正经脸,说着如此没皮没脸的骚.话?!
    姜如倾将他往屋外推了出去,狠狠地关上门,吐了个字:滚!
    作者有话说:
    作者碎碎念:这几天一直在关注东航空难,总道是来日方长,却不知世事无常,心觉甚悲。今天的好消息是找到了一个黑匣子,搜救人员辛苦了,希望能早日找到事故真相。
    小天使们有想见的人一定要去见,想爱的人就去爱,想做的事当下就去做吧!
    把酒言欢,及时行乐。
    祝好。
    谢谢你们看完我的碎碎念。
    第38章 、掉马(二)
    房门很快又被扣响。
    又有何事?姜如倾不耐道。
    倾倾留着些力气待会再骂, 果然还是涎皮赖脸的那人,慵懒的声色不疾不徐地说着,屋内的衣柜里有我换洗的衣衫, 烦请倾倾帮我拿一下。
    这本来就是他的宅子,有衣袍放在这里也属实常事, 姜如倾环顾四周, 紫檀卧榻的对面有个衣橱, 她快步走了过去, 想着赶紧给他拿走完事,她当下只想尽快泡了热水浴暖和暖和身子, 刚刚在裴文箫怀里还不觉得冷,现在竟有些打寒颤。
    这是个四门描金雕花檀木衣柜, 用得是上等木材,做工勾勒极其细致,姜如倾稍有迟疑, 一个男子何故要置办这么大的衣橱?实在是浪费。
    心里又对他的挥金如土腹诽了一番。
    那把手是用纯金镶扣内嵌,姜如倾往外轻轻一拉,顿时傻了眼, 柜内是女子各式各样的裙袍,大多以红衫为主,还有一些鹅黄凤尾裙, 雪白留仙裙等,但皆是她爱穿的几个颜色。
    姜如倾的心尖颤了颤,他说这是婚宅, 所以这也是他早早替她准备好的?
    其实红衫是最不讨巧的, 设计稍有偏差就会添上脂粉气, 显得不庄重, 可她粗略看了一眼,橱柜里的这些红衫样式却是件件恰到好处,或添仙鹤以显不俗,或以印点点小花掩住红的浓艳,很合她的心意。
    倾倾啊,裴文箫在外打趣道,再不快点,湿衣衫要被风吹干了。
    姜如倾面色羞赧,光顾着看衣衫,差点忘了他还等在外面,夜风沁寒,应是有些凉意的。可眼前哪有他穿的男袍?
    她又打开衣柜的另两门,满目都是女子用以搭配裙衫的披帛、半袖、夹袄等等之物,她刚想问在哪,眼神往下轻掀,就发现下柜里侧的角落里整齐叠放了几件玄色长袍。
    这人对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倒很有自知之明。
    姜如倾忍不住唇角上扬,漾着笑意,身上都回暖许多,拿着衣衫开了门。
    看到新衣衫了?裴文箫接过衣袍,看她嘴角咧上天,哀怨道,怎么比看到我要开心这么多?
    姜如倾揉着唇边,推着门:快去换你的衣裳吧!
    水汽氤氲,姜如倾半趴在浴桶边沿,温水适宜,全身的疲乏都褪了去。
    她细细观察着屋内的装饰摆设,雕花屏风上绣着名家画作,姜如倾没记错的话,这是名家黄珍的《雪松图》,她曾在前世裴文箫的书房看到过孤品,她向来是喜欢这样的写实图的。
    这浓淡不同的墨色描绘着雪松枝叶的不同层次,细致工整又富有层次,她爱不释手,但孤品的纸张极脆,她怕弄坏了,只能偶尔拿出观赏。便嘟囔了一句:能天天看到就好了。
    裴文箫在身边笑道:好,到时候让绣娘临摹绣一张,弄不碎,刺不破,让你天天看着。
    绣可就费劲了,且不说那立体感,就是刺这繁多的小小枝叶,都得耗时许久,姜如倾以为他是随口应着,也没当回事。
    但现在看到这屏风上姿态各异的雪松,倒未曾想他真挂在心上了,还置于浴桶前,如果她住在这宅子,确实是天天可以看到了。
    这也是他今世重生回来,遣人做的吧?
    姜如倾抿了抿唇,心中念头闪过,刚刚如果不是被小猫落水打断,他是想承认他是重生的吧?这么多的痕迹,他也没法狡辩。
    湢室地上有织锦柔毯铺就,即便赤足踏在上面,也不会觉得寒意逼人,姜如倾沐完浴,细长双纤踩在白绒毯上,选了件红衫广袖留仙裙,很合身,明显是按照她的线条来定制的。
    姜如倾长睫轻敛,也不知他一个大男人是如何和绣娘描述她的身形的
    待穿戴整齐,推门而出,门边的侍女躬身道:夫人,大人已在成云斋等候您用膳,请随我来。
    夫人?!
    都是裴文箫那胡说八道的,这下全府必传遍了,她忙解释道:我不是你们的夫人,以后叫我她本想脱口姜,但思及之后自己要做生意,顶着姜如倾的名字麻烦过多,更何况那人和大家说她在乐城,现在贸然出现在这里也很奇怪,便说道,叫我舟小姐就好。
    侍女很是顺从,颔首应是,领着姜如倾往廊庑下走去。
    那成云斋倒也不远,没一会,姜如倾就看到一抹月白玉立站在门外。
    她从拐角处轻抬着足,裙摆微微摆动,那人的眼神未挪,锁视着她一步一缓地向他走来,步步生莲。
    周遭的侍女不知何时退了下去,整条长廊唯他和她两人。
    檐下的灯盏清光。
    姜如倾想到以前,听到廊下的脚步声,她从门内探着脑袋看所来之人,含笑晏晏,心情不由自主地雀跃。
    现在等的人,从她换成了裴文箫。
    姜如倾好奇,他在等待之时的心境,和那时的她一样么?
    她抬了抬眸,那人还是那般直勾勾地盯着她,漂亮的桃花眼眸里盛满了赞誉,坦荡又灼热,他什么也没说,就那般浅浅的笑着,但却让人一眼就看出,他的满意。
    满意于她的装束,满意于她的羞涩,满意于她走过来了,满意是她。
    姜如倾被看得有些面热,带着点女子的羞怯,走至他面前,喃喃道:这红衫是你准备的?
    裴文箫含笑颔首。
    那你不讨厌么?
    她其实在那次齐国宫宴就想问,他不是最厌恶红裳么?为何那次他会夸她穿红衫好看,说他很喜欢?
    但那时的她尚且不知他是重生的,那样一问恐是突兀,且也不想和他有过多牵连,就忽视了这个问题。
    但现在她不得不问,这是她上一世的心结之一,前世她曾在他生辰宴上着红衫,被老夫人当众羞辱责骂。
    裴文箫面色顿了顿:我为什么要讨厌?他的眸心藏着火焰,在她容颜上寻找答案。
    姜如倾咬了咬唇,虽然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也是重生的,但他毕竟未亲口说出来,那自己也就没必要先说。
    便找了个借口,娓娓说道:寻常官宦人家的仆从,皆着暗红交衽圆袍,但那日我去镇国公府寻你时,发现侍从皆穿蓝袍,就猜测是不是你不喜欢红衫呀?
    裴文箫捏了捏她粉雕玉琢的脸蛋,宠溺道:小机灵鬼。
    尔后推开房门:饿坏了吧?边吃边说。
    姜如倾点了点头,直觉这说来必定话长,怕芳沁和孟仁等着急了,便说道:把芳沁和孟仁叫来吧,他们也应当饿坏了,等吃完再说也不迟。
    裴文箫轻拍了拍她的头,弯了下唇:他们已经吃过,还直夸府内的菜品好吃,你看你把他们饿成什么样子了。
    虽然这两日吃的都是客栈,油腻地让人难以下咽,但这两个叛徒,竟为了一顿吃食就归降了?
    他们在哪?姜如倾气笑,不会是被你挟持了吧?
    裴文箫很是熟稔地牵过她的手,脚步不停,笑道:他们已经主动回去收拾行李了,说是要住过来和府上的厨子好好学学。
    姜如倾将手往外抽了抽,未抽离开,急了:诶诶,我可没说要在这里住下啊?
    裴文箫紧牵着她的柔手,绕过阻隔屏风,步入房内,桌上已是布满了菜,用碗扣盖着。
    裴文箫将她安置在梨木圆凳上,坐于她对面,眉峰轻挑:小孩不听话,叫裴大人都比叫诶诶好听。
    姜如倾被他学她的诶诶逗乐,他难得搞怪,和平日里肃穆的裴大人迥然不同,添了几分稚童的可爱。
    她单手支颐,语气也变得轻快许多:好,裴大人,那请你解释一下这婚宅,红衫裙,还有第一次在齐宫见面,你就叫出了我的名字,深夜前来送的石榴珠口脂,这等等一切,你是怎么做到把我的喜好摸得如此透彻?不是巧合如此简单吧?
    她的心跳得厉害,但面上依然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等待他说出真相。
    那她也会把自己重生的事情一一坦诚地告诉他。
    裴文箫的修指打开碗扣,菜香四溢,清炖蟹粉狮子头,虾仁豆腐羹,黄泥煨鸡,肉酿生麸,茄汁鱼卷,满满一桌,都是她爱吃的。
    他给她盛了碗羹:先垫垫肚子。
    裴文箫看姜如倾的樱唇微动,小抿了几口,在心底踌躇措词,知道她胆子小,前世打几个雷就往他怀里钻,他怕说出重生这样的鬼神乱力吓坏她,便缓缓说道:我做了个梦,梦里你是我的妻子。
    扑姜如倾被呛到,她没料到他竟是这样开头,咳呛地满脸通红。
    裴文箫忙过来轻拍着她的背:就知道你会吓到,那就不说了吧。
    姜如倾涨红着脸,摆了摆手,道:继续,继续。她倒要听听看,他是怎么做梦的。
    裴文箫看她面色缓和了不少,坐定后说道:梦里呢,你就是大齐的五公主,和亲嫁给我,所以你的种种喜好,我都清楚,你喜欢绿墙,爱穿红衫,想养只踏雪寻梅,说是要给它取名为阿愉,我问你为何,你说你想要它每天都能愉快的活着
    这的确都是她说的,倒没想到他记得如此清晰。
    至于你刚刚问我,是不是不喜欢红衫?有过那么一段时间,确实是极厌恶的。
    那时父亲尸骨未寒,我将他从边塞带回来,整夜做梦都是他的血染透了我的衣衫,所以一看到红袍,我就会想到父亲趴在我背上的情景,这对当时的我来说,是种屈辱。
    屈辱?姜如倾看到裴文箫的眸底起了红血丝,想必他此刻也是极其难受,尽量以温声安抚。
    裴文箫点头:是,我觉得是我没保护好父亲,这对我来说,就是弥补不了的屈辱。所以我讨厌红衫,看到红衫就头疼想吐。但直到梦中的我们洞房花烛,我看你穿了一身红裳坐在床边,却一点都没起呕腻之感,我当时就觉得你是上天派来治愈我的。
    难怪前世的洞房花烛夜,他来得那么晚,是怕看到她吐出来?或者说,是压根不想看到穿红裳的她。
    所以倾倾,你穿红衫很好看,我是极欢喜的。他沉缓的声色里填满偏爱。
    唯对她破了戒,姜如倾的心扑通乱跳。
    她轻声细语:听上去,梦中的我们感情很不错。
    裴文箫笑着点头:是,伉俪情深,情投意洽。
    似在回忆往昔,他的眸色里满是深情。
    好一个情投意洽,可为何他最后要给她和离书?要去灭了她的国?
    姜如倾的声色颤抖:那在你的梦中,我们最后如何了?
    作者有话说:
    希望大家多多收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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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问安
    鎏金银竹香炉燃着细细袅袅的云烟, 裴文箫敛了敛眸,看向坐在他对面的姜如倾。
    烛灯洒落在她的一身红衫上,绾着发髻, 粉面朱唇,带着刚沐浴的湿意, 显得格外缱绻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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