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烦躁的看着洞口的雨,已经半个月了,程伯康的追兵像是甩不掉的尾巴,甩掉一波还有一波。她双手抱紧怀里的幼崽,承乾是太子和嫂嫂唯一的血脉,是二郎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这个赵氏最后的孤儿,必须要活下去,只有他活了下去,父辈们的牺牲才有意义。
    华阳低头温柔的注视着怀中的婴儿,葱白修长的玉手摸了摸幼崽软软的胎发。魔尊实力强横,就是自己的师傅凌涧真人来了也不一定他的对手,更何况是承乾这样一个小小软软的婴儿。
    报仇这件事太沉重了,还是交给自己来吧,她的承乾,只要能快快乐乐的长大,结婚生子,平安的度过这一生就够了。
    至于什么龙裔地位,我们都不要了。
    在这个阴冷的雨夜,站在十字路口的华阳为自己做出了人生最后一个选择,也为大秦天下做出了抉择。
    怀里的幼崽香香软软,他哭的睡了过去,眼角还挂着两颗金豆豆。华阳低头爱怜的亲了他一口,随后把孩子小心的放在石板床上,自己走进冰冷的大雨里。
    华阳翻出了自己的储物袋,她临下界之前,师傅和师伯师叔们塞给自己不少好东西,都收藏在这个储物袋里。华阳扒拉着自己的家底,寻思着给自己的小侄子找点防身的东西。
    驱邪除魔的七宝罗伞,这个可以。
    隐匿气息的千面神镜,这个也可。
    四仙阵,伏魔杵,百十余件法宝被扔了出来,在华阳周围漂浮着形成了一个华丽的园。
    看着扁下去的储物袋,华阳皱眉,她还是觉得不放心,承乾只是个三岁的孩子,起码要十八岁,他才有能力自己在这个纷乱的世道活下去,这十五年,他会遇到多少困难,会有多少人磨刀霍霍,等着要他的命!
    只要一想到这些,华阳就提起了一万个心。
    不够,还是不够。
    想到这里,华阳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张开双臂飞了起来,一瞬间,所有的法器同时围绕着她旋转飞舞,雄浑的灵力发出耀眼的白光,宛如一条白龙直冲云霄。
    诸天伏魔大阵
    这个传说中专克妖魔、百毒不侵的伏魔阵,是华阳能给予自家幼崽最后的礼物。
    诸天伏魔阵之所以是传说,是因为设阵者要以自己的生魂压阵,一个魂魄残缺的修士,注定此生与大道无缘。这也是数万年来,诸天伏魔阵虽然威力巨大,但是并未流行的原因。
    华阳闭着眼,周围的百余中法器挨个被放置在阵法中固定的位置,最后,华阳身前只剩下一个作为诸天伏魔阵载体的金玉手镯。
    华阳睁开眼,从自己的识海中托出一团金色的光团,那是她的一道命魂。随着这团光进入手镯,整个手镯亮了起来,满山的灵气团像是找到了出口,滚滚灵气化成无数到气流,被小小的手镯尽数吸入。
    诸天伏魔阵,成!
    华阳脸色惨白,大口喘着粗气,她忍受着识海的剧烈的疼痛颤抖着抓住了手镯,随后一头栽进了湍急的河流里。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华阳忍受着眩晕感,踉踉跄跄的回到了山洞。
    她刚一露头,一个肥嘟嘟的小炮弹冲上来扑住了她:婶娘,你去了哪里?我自己好怕怕。
    华阳勉强笑了笑,摸了摸小侄子毛茸茸的小脑瓜:婶娘去给承乾找好东西了,说着晃了晃手里的镯子:怎么样,漂亮不漂亮?
    嗯幼崽重重的点了点头。
    华阳把小胖墩抱在怀里,把镯子套在他的手腕上。
    小胖子看着明明比他的手大两圈的镯子在手上自动变小,最后和他的小胖猪蹄只剩下一个手指的宽度。哇哦
    随着镯子被套在小胖子手上,他原本的模样也发生了变化。被伏魔阵笼罩下的赵承乾,模样太子夫妇完全不一样了,同时,他身上的龙气也消散不见,再配上这身破破烂烂的衣服,此刻的赵承乾彻底变成了一个普通老百姓家的小脏孩,扔地里三天都找不见的那种。
    华阳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承乾,记住,这个镯子很重要,它可以代替我们保护你,记住,任何时候斗不能把它摘下来,知道吗?
    三岁的幼崽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承乾这个名字不能再用了,以后对任何人都不能说你叫赵承乾,从今天开始,你叫幼安记住了吗?
    幼安,幼儿安康,愿吾儿无灾无病,长命九十九。
    看着面前满眼忧虑的婶娘,小胖墩再次点了点头。
    尽管承乾只有三岁,但是这半个月来的巨变似乎让他懵懂的懂了,家里变天了,父母和二叔都不见了,而那些不见了的亲人都再也没有回来,笑胖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带着哭腔抱着华阳:婶娘,我会很乖的,我听话的,我会保护婶娘的,婶娘别丢下我好不好,我怕怕。
    两行泪珠大颗大课的砸下来,华阳心疼的抱着小胖墩:婶娘不会丢下你的,婶娘最喜欢承乾了,婶娘要回长安去办一件事,办完了婶娘就回来接你。成乾听话,婶娘先送你去一个叔叔家躲一躲。
    这一晚,一大一小抱着哭了好久,赵承乾百般撒娇撒泼,可平时最疼他的二婶,这一回铁石心肠,他怎么闹都不管用。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华阳抱着还在睡觉的明幼安踏上了路途。
    第59章 重生的姐姐(十)
    一处不知名的山村里
    成应早早起来做饭, 他娘病好之后,眼神不太好使,身体也不如以前硬朗。成应是遗腹子, 从小是娘亲一把手一把尿把自己拉扯长大, 如今好不容易能孝顺她,成应只盼着亲娘能健健康康的长命百岁。
    家里一共就两口人, 成应索性包揽了所有的家务。
    自己娘亲的病能治好, 还要多亏了靖王。成应在院子里劈柴,不禁想起了一年之前自己在长安遇到的风波。
    当时多亏了靖王夫妇, 不仅为他洗刷了冤屈,请来御医给俺娘看病, 还赠送了许多盘缠给母子二人度日。
    想到靖王,成应心头又是一阵担忧, 谁知道一夕之间大秦翻了天,如今的大秦,都是程伯康一人说了算,也不知道靖王妃怎么样了?
    篱笆外突然出现了一个苗条的身影。
    华阳抱着一个脸生的孩子突然出现在成应身后。
    王妃,成应又惊又喜, 扔开手里的斧头连忙要下跪。
    华阳一把托住了他的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进去说。
    哎, 好,王妃请成应忙不迭的招呼华阳。
    华阳来找成应,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在附近数万万人的心声中,所有人都兴奋的对华阳怀着各种阴暗的念头, 成应是唯一一个, 为她担忧的人。
    华阳不知道失去了一条命魂的自己能支撑多久, 她需要提前安置好承乾。
    长安一别,一年有余,我如今就是一个大麻烦,人人避之不及,求到先生这里来,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还望先生救我!华阳话不多说。
    成应双手一揖:靖王和王妃对草民全家有活命之恩。草民肝脑涂地再所不辞。
    明丽华稍微放心,她右手拈了个真言咒。
    在真言咒下说的话、立的誓必须是说话人自己真心所立,一旦日后有违誓言,必遭五雷轰顶的反噬。
    承乾是整个赵氏王族唯一的血脉,华阳不能拿他的安全来考验人性。
    我知道自己处境危险,如今程伯康在到处搜捕我,如果先生不愿沾染是非,我立刻离去,绝不多言。
    王妃,成应脸气的通红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您救了我和我娘的命,难道成应是那种出卖恩人的无耻小人吗!
    成应愿意在此对天立誓,如果我日后有负靖王和王妃殿下,必让我不得好死,魂魄永坠黄泉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成应话音刚落,感觉一阵轻柔的风包裹住了自己。
    加诸于他身上的誓言成立了。
    华阳把怀里的承乾放在地上,牵着他的手:来,给先生跪下。
    一大一小齐齐跪在成应面前,成应连忙也跪在他们对面:王妃和殿下千金之体,怎么能跪我一个草民,使不得使不得。
    能被靖王妃带在身边的孩子,不用猜也能知道是谁。
    幼安,跪下喊先生,从现在开始,先生就是你的父亲,你怎么对父亲就怎么对先生,记住了吗。
    幼小的孩童懵懂的点了点头。
    来,给先生磕头。说完,华阳带着承乾,一连郑重的给成应磕了三个响头。
    这是太子的唯一血脉,我想把他托付给先生一段时间。我要去办一件事情,等事情办完了我就回来接他。
    成应重重的叩首:草民就是豁出这条命不要,也一定会照顾好好小殿下。
    华阳感激的行礼:先生对我全家的大恩,明丽华永世不忘,日后若有机会,必将重谢报答先生。
    成应:君子重义轻利,为大义而甘愿舍身。全王妃与我有活命之恩,如今正是草民报答王妃的时候。
    华阳把幼崽交给成应,最后亲了亲他的额头:现在不比以前,以后要听成先生的话,不准闹脾气,记住了吗?
    幼崽水汪汪的大眼睛含泪点了点头,华阳摸了摸他的头,提着剑往门外走去。
    婶娘,婶娘别走软软的幼崽哭喊着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腿。
    大片的泪花砸在干裂的地面上。
    华阳把孩子抱在怀里亲了亲:婶娘回长安办点事情,办完了就回来接你。承乾乖乖的,听先生的话,好好吃饭,赶快长大,等婶娘来接你,好不好。
    承乾太小了,他还只是个三岁的孩子,不明白为什么唯一的亲人要把他丢给一个陌生人。
    他不停的哭闹,抱着华阳不让她走,希望婶婶会像以前那样哄他。
    华阳怎么哄都哄不好,狠狠心把孩子一把推给成应,提着剑往门外走去。
    吞噬了整个东宫的大火,横剑自刎的母亲,细雨蒙蒙的阴雨天,消失在雨中的婶娘,给赵承乾的童年画上了一个惨烈的句号。
    从此,他就再没有童年了。
    在婶娘离去的那一天,蜜糖窝里养大的幼崽被迫一夜之间长大,面对门外猛烈的暴风雨。
    ******
    华阳独自穿行在山林间,山林中的阵阵冷风,吹的她反而更加清楚。
    不,想着即将来临的生死之战,华阳甚至有些兴奋。
    春山宗是绝不能回去的,修士私自投胎历劫是严重违反海云台仙规的行为,她被困在金丹期多年,晋升无望,师父为了帮她参悟大道偷偷送她来人间,已是大忌,如果让其他人知道了,不止师父,整个春山宗都会被自己连累。
    况且,华阳也没打算走。
    魔尊兴风作浪,杀了她的丈夫、杀了她的大哥和嫂子、逼死她的祖母、拆散了她原本幸福的家。而现在魔尊控制了程伯康夫妇,借着国师的名头在长安兴风作浪,长安城里有数十万百姓,那些都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华阳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魔尊屠杀。
    而这一切的根源,不过是百年后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
    华阳很愤怒!她从没想现在这样愤怒,恨不得现在一把火把这该死魔尊挫骨扬灰。用他的骨灰祭奠所有枉死的人。
    山林间一轮清冷的明月高高的挂在天上。
    华阳停在树梢,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她心里默默的说道:师父,对不起,华阳回不去了。
    华阳是个孤儿,从小在东华峰长大,那里不仅有疼爱她的师父,还有一群可爱的师兄师妹们。
    她的师父凌涧真人为了她能在寿数用尽之前晋升元婴,不惜违背仙律,冒着禁闭百年的风险送她下界。
    华阳一阵难过,对不起,她终究还是辜负了师父的期望。
    春山宗她日夜思念的故乡,如今,再也回不去了。
    华阳一把擦干眼泪,眼神坚毅的看着长安的方向。
    除魔卫道,还天下以太平,本就是修真者的使命!
    就是死,她也要拖着魔尊下地狱,还给天下一个太平。
    这样才不辜负她的二郎,不辜负他的大秦。
    一瞬间,华阳豁然开朗,周身气势为之一遍。
    山林间的灵气纷纷向她涌来,华阳觉得自己身体轻盈,原神似乎变成了一只燕子遨游天际,世间诸般道法皆在眼前。
    她领悟到了自己的道
    思想冲破樊笼的一刹那,华阳的修为提升了,她眉心金光流动,隐隐约约有了晋升元婴的架势。
    恰在此时,华阳眼睛一亮,她想到除掉魔尊的好办法了。
    第60章 重生的姐姐(十一)
    宣德四十六年春
    一个小太监弓着腰匆匆进殿, 对着坐在龙椅上的程伯康禀告:越州府来报,他们抓住了逃犯明丽华。
    当真,程伯康两眼发亮, 他舔了舔嘴唇:干得漂亮, 让他们穿了明丽华的琵琶骨,立刻把她押解进京。
    诺。小太监赶紧低头退了出去, 传达程伯康的旨意。这位国师难伺候着呢, 有一点不满意就要丧命,在他跟前侍奉的人一个月得换三拨。
    越州府城外
    尔等怎么敢!这是靖王妃殿下!一个校尉模样的年轻人悲愤的挡在明丽华的囚车前, 里面的女子已经昏迷过去,她满脸血污, 秀丽的长发打了结,多日未洗的衣裙发出阵阵腥臭味。
    他们是在一条河里发现了昏迷过去的靖王妃。
    几个尖着嗓子的太监轻蔑的说道:也不看看现在上头是谁做主, 明丽华一个□□,这种祸国的妖孽,杀千刀都算轻的了,还敢自称王妃。
    你!校尉抓着对方的领口把他暴揍了一顿。两方人僵持不下,最后各退一步, 给明丽华带上手铐和脚链,关进囚车押解进京。
    一路上华阳一直昏昏沉沉, 她失去了一条命魂,本就比常人更加体弱多病,又连日奔波。
    华阳睡的不安稳,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
    王妃,王妃, 华阳勉强睁开了眼, 面前的是曾经为她出头的校尉。
    二十多岁的儿郎意气风发, 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她;我把他们都迷晕了,王妃你快走!这是进长安之前的最后一个机会,明天程伯康的人来了就走不了了!
    华阳欣慰的笑了笑:真好,原来她并不是被天下人抛弃了。华阳想起了很多人:逃亡路上主动给他们送衣服的大姐,萍水相逢为她引开追兵的猎户,因为一次举手之劳愿意以命报恩的成应,还有面前这个年轻人,他根本不认识自己,却愿意冒险搭救自己。
    华阳湿了眼眶,这一路虽然走的辛苦,她却遇到了无数的好心人,这些淳朴的百姓,尽管自己家徒四壁,却还是愿意伸出手来无私的帮助她。
    他们让华阳看到了人间的温暖和真情。
    这些这么好的人,不该死的,他们不该被魔尊害死。
    华阳看着天边那轮温柔的月亮,或许这就是我降临人世的意义。
    华阳拍了拍他的手:傻孩子,这是我的宿命,不是你能改变的。
    他要来了,快藏起来。
    校尉疑惑,这四周明明除了他们再无别人:您在说谁?
    下一秒,华阳伸手在他脸前晃了一下,校尉惊悚的发现自己像是被人定住了,完全动不了了。
    华阳挥手设了一道隐秘的结界,急忙把校尉塞在自己囚车底下。
    她刚藏好人,明艳华就出现了。
    准确的说,是披着明艳华躯壳的魔尊左肆。
    在明艳华答应和魔尊交易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魔尊舔了舔舌头:跑啊,本尊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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