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这不是凌泉姘头的铺子嘛,咋也烧成这样……”
    左凌泉转头看去,却见挂着左字木牌的马车,从街头一头行来。左云亭背着把剑做侠客打扮,坐在车厢外打量酒肆;老陆手持马鞭,在旁边驾车。
    从扮相上来看,两个人是准备远行。左凌泉稍显疑惑,走到跟前招了招手:
    “陆老,五哥,你们这是?”
    “哎呦,凌泉!”
    左云亭闻声便露出笑容,从马车上跳下来跑到跟前,稍显激动的道:
    “你在这儿正好,我正想去找你。老陆在京城待够了,想跟着栖凰谷的队伍,去那什么惊露台看看,我送他一趟,你不是想修仙吗?走走走,带你一起去开开眼界。”
    左凌泉目露意外,拉住左云亭:
    “去惊露台可是好几千里路,少说走几个月,五哥你这怕是……”
    左云亭摆了摆手:“唉~年轻人读不了万卷书,也得行万里路,我待京城也是混吃等死,还不如出去逛逛。我和家里打过招呼,我爹说不过我,答应了,还给了我盘缠,你要不要一起去?”
    左凌泉见此,便也不拦着了:“五哥打过招呼就好,我还得等着和公主完婚,想去暂时也去不了。”他转眼看向马车上的老陆:“陆老怎么忽然就要走了?昨天我还在栖凰谷瞧见你们,只是没来得及过去打招呼。”
    老陆依旧是往日的打扮,不过暮气沉沉的气色比往日稍好了些,靠在车厢上,沙哑一笑:
    “趁着还能动,多出去走走;栖凰谷送人去惊露台,正好跟着过去,路上安稳些。”
    左凌泉想了想,觉得也是。他来到跟前,抬手一礼;
    “临河坊刚出了事儿,没法送太远,还请陆老见谅。以后有机会,多来大丹看看,这地方虽说比外面小了点,但山清水秀不比外面差多少。”
    “有机会,肯定会来。”
    老陆微微点头,不过天下太大,左凌泉往后也必将离开,至此一别,往后还能不能遇上,谁也说不准。
    老陆犹豫了下,开口道:“我这人老了,话也比较多,临行前,还是当回长辈,告诫一句:修行一道,修心为上,修力为下;你小子昨天在栖凰谷让人大开眼界,以后肯定有大出息,但本心可得守住了,外面的花花世界,比你想象的精彩,福缘和凶险也让人难以琢磨,这本心守不住,一旦走错一步,这辈子也就算完了。”
    左凌泉点头一笑:“晚辈定然铭记在心。”
    “还有,外面道行通天的高人遍地皆是,为人处世,要稍微那什么一些,过刚易折的道理,你想来懂得。”
    “陆老不必担心,晚辈行事向来稳健。”
    我呸!
    老陆张了张嘴,知道这些东西说也没用,便也不多说了,扬起马鞭轻抽了下马背,往街道另一头行去:“有缘再会。”
    左凌泉拱手一礼,然后和左云亭一道前往城门,送别的同时顺便叮嘱一下大大咧咧的五哥。
    站在街边的汤静煣,也发现了马车,微微颔首行了个礼。
    老陆转头看了汤静煣一眼,深邃双眼中,和初到临河坊时一样,带着几分‘捉摸不透’的疑惑。
    不过世上看不透的人与物太多,老陆也不是真神仙,略微扫了眼后,便继续踏上余生最后的一段漫长旅程……
    第七十三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临河坊的大火已经扑灭,但这场大火带来的余波,并未就此停歇。
    在左凌泉安顿汤静煣的时候,三十里外的栖凰谷,也收到了京师大火的消息。
    这个消息,对于目前的栖凰谷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因为栖凰谷的职责便是注意这些反常事件,一旦波及范围过大,国师不出面都不行。
    吴清婉得知消息后,便暗自思索对策,还未想出解释的理由,朝廷召见的御令,就不出所料地送了过来。
    几位掌房师伯,都来不及送别出关的弟子,连忙启程赶往京师,吴清婉作为掌房之一,师父没法露面,自然也跟在了后面。
    来到皇城大内,天色已经大亮。
    吴清婉身着宗门制式黑裙,走在三位师兄的后面,未曾抵达正元殿,便听见朝堂之上,传来宰相李景嗣的声音:
    “天宝十四年初夏,临河坊无端燃起大火,焚毁房舍八百余间,伤亡两千余人,火势起因至今未曾查明……老臣当年亲历这场大火,据坊正所述,火焰是同时出现,波及整个临河坊及其周边;而些许百姓,曾看到灯台、炉灶中的火苗,无端延伸数尺……”
    吴清婉在大殿外停步,和几位师兄对视一眼后,也只能安静等待召见。大殿之中的讨论声,陆陆续续传入耳中:
    “常言‘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栖凰谷受万民香火供奉,本应履行庇护百姓之责。往日凶兽横行,终究影响不大;如今又发生这么大一场火情,栖凰谷若是还无所作为,微臣敢问,我大丹朝供养其内数千修士,到底有何用处?”
    “是啊。养一帮不通道法的道士和尚,婚丧嫁娶都知道露面作法念个经;临河坊的火势,动辄死伤千人,栖凰谷即便解决不了,露面个在坊市里做场法事,也能安抚民心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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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啊,现在临河坊的百姓有家不能回,都露宿街头……”
    ……
    这些话听在耳中,吴清婉只觉心里难安,却又无可奈何——她栖凰谷修为最高的国师,也才灵谷六重,尚不能操控天地,哪有本事开坛做法,要知道神魂之术,是玉阶境的真神仙才能接触的领域,她又不能和江湖方士一样装神弄鬼骗人。
    煎熬许久后,大殿里终于传来了姜怡的声音:
    “宣岳恒进殿。”
    站在前面的岳恒,见此连忙正衣冠,进入了大殿之中。
    吴清婉也跟着进入大殿,但并未上前,只是站在后方旁观。
    宰相李景嗣站在最前,瞧见他们后,开口道:
    “岳老,此乃朝堂重地,本相正和圣上商讨政事,只有你过来恐怕不合适,国师何在?”
    岳恒和煦回应:“恩师正在闭关,未曾传唤,我等身为徒弟学生,实在不敢打扰。临河坊之事,我等必然查明缘由……”
    “国师大人,未露面已有两年之久,您确定只是闭关?”
    “恩师修为高深,在恩师那个境界,已经不食五谷,闭关两三年也是常事……”
    “修行中人的事儿,我等凡夫俗子不懂。但岳老别忘了栖凰谷的职责。朝廷每年从百姓头上征收税赋,包揽栖凰谷弟子吃穿用度,未曾向栖凰谷索取过半分。每年和大燕通商,哪怕大燕商贾坐地起价,依旧按时按点,给栖凰谷送去一千枚白玉铢;岳老可知,换来一千枚白玉铢的银两,够一城百姓吃多久?要春种秋收多少年,才能挣来那点银钱?”
    这番质问太过刻薄,吴清婉听不下去,欠身一礼,上前道:
    “栖凰谷食百姓供奉,未曾有一日忘记肩负之职。每日都会安排弟子巡山驱逐妖兽,行医施善也不在少数……”
    李景嗣转眼看向吴清婉:“吴仙长说的这些,是个修行中人都能做。扶乩山、清池剑庄,甚至市井间的江湖方士,都能完成这些职责,朝廷为何单单把供奉银钱,全给你栖凰谷?”
    吴清婉哑然。
    李景嗣看着栖凰谷的几个掌房,沉声道:
    “朝廷不遗余力供奉栖凰谷,是希望栖凰谷能在危难之际,护得百姓太平,而不是以举国之力,供养尔等修自己的长生大道。凶兽屡禁不止,可以说是波及不大,不该惊扰国师。但如今临河坊大火席卷千间房舍,若非天公作美,恐怕又得死伤千百人……
    ……这时候国师还在闭关,修自己的长生大道;试问国师大人该什么时候出关?大燕朝派兵打过来的时候?依老臣所见,若大燕朝真派兵打过来,国师大人恐怕也挡不住。那百姓用这么多的血汗钱,供养国师修行,图的是什么?”
    这番话说得很重,吴清婉紧紧攥着手,却无话可说。
    坐在珠帘后的姜怡,一直在旁观,此时开口道:
    “李相。修行中人闭关,若非生死存亡之际,确实不便打扰。国师坐镇大丹近百年,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在场诸卿想来都心知肚明;先帝也曾指明国师为新君帝师,是先帝的托孤之臣。李相这番话,说得太重了。”
    姜怡之所以能上位,成为摄政公主,很大原因来自岳平阳的支持。
    李景嗣之所以暗中谋划先探明国师虚实,也是因为李景嗣资历再老,也压不住活了两个多甲子的国师岳平阳,只要国师在,就很难架空新君独自掌权。
    不过今天这场合,李景嗣站在‘大义’的一边,自然义正词严:
    “公主殿下。国师劳苦功高,满朝文武无人不心中钦佩,但朝臣也有个‘告老还乡’的年纪,国师已经两年未曾露面,京城又乱象四起,国师闭关也好、其他也罢,既然难以履行职责,就该退位让贤,把职责交给能掌事儿的人……
    ……朝廷不会亏待有功之臣,日后封赏照旧,国师还能落个清闲静心修行。国师如今迟迟不露面,总不能坐视京城乱象横生,公主殿下看得下去,我等当臣子的也没法坐视不理,还请公主殿下三思。”
    满朝文武不管派系如何,对李景嗣的说法,都表示赞同,毕竟事情摆在眼前,总得想办法处理。
    实际上在吴清婉心里,都觉得这说法没问题,但她终究是栖凰谷的掌房,身上扛着传承两百年的家业,哪里甘心把栖凰谷拱手让人。
    姜怡沉默了下,开口道:
    “国师坐镇大丹近百年,未经通报便撤换国师,不妥。”
    李景嗣点头:“未经通报便撤换,确实不妥;但国师一直不出关,臣等连人都见不到,总不能让满朝文武乃至圣上,都在这里不明不白地等着。还望公主殿下能下令,让国师大人到殿一叙,是换是留,总得当面把话说清楚。”
    姜怡看了看吴清婉,斟酌良久,还是道:
    “国师尚在闭关,昨天的大火,也没酿成大患,强行召见,会让国师寒心。岳恒,你回栖凰谷,想办法和国师通报一声,让国师出关后,到殿一叙。”
    岳恒连忙俯首:“草民遵命。”
    李景嗣见姜怡强行保栖凰谷,倒也没反对,开口道:
    “公主既然开口,臣等也不便多言。不过,还是得叮嘱岳老一句——修行中人的事儿,朝廷向来不馋和;国师之职,本就该道行高深者担任,岳国师若是迟迟不出来主持大局,其他人想自荐入主栖凰谷,朝廷可不会偏袒谁,还望岳老心里有个数。”
    吴清婉闻言脸色稍稍一白,她明白这话的意思——程九江若是想当国师打进栖凰谷,朝堂不会管,一切后果自负。
    这话相当于直接支持程九江夺取国师之位,要是传入程九江的耳朵里,恐怕很快就会带人打进来。
    栖凰谷目前只有几个老弱病残,不可能对付正值当打之龄的程九江,若是朝廷袖手旁观不从中调停,把他们几个打死都有可能。
    大师伯岳恒也听明白了意思,但祖宗基业在身,此时也只能做出胸有成竹的模样,拱手一礼:
    “我栖凰谷懂规矩,若是连家业都守不住,也不配坐在现在的位置。”
    李景嗣见此,轻哼了声,不再言语。
    吴清婉和几位师兄一起躬身告退,心绪不宁,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正元殿,心中不停思索着应对之法。
    栖凰谷内,三师伯已经带队去了惊露台,目前栖凰谷剩下的战力,就只有大师伯、二师伯是灵谷境的修士,余下尽皆炼气,四师伯郑玉封,更是早已成了废人,连炼气都不如。
    仅凭两个灵谷一二重的修士,对付灵谷四重的程九江,没有任何胜算。
    至于炼气境的执事,连真气离体都勉强,打起来碰不到程九江的衣角,人再多也没有;更何况他们也没必要死守宗门——此事对栖凰谷大部分弟子来说,只是换个掌门,受影响的只有几个掌房和亲传弟子,其他人各司其职,以前干啥以后还是干啥。
    左凌泉重情重义,不会袖手旁观,但即便多了个十二重修为的战力,也是杯水车薪,因为程九江又不是一个人来。
    要是凌泉能和上次一样,直接跳到灵谷八重就好了……
    这个想法,明显不切实际,不过哪怕是再强一分,胜算也会大上一分……
    变强的法子倒是有,可这臭小子不开窍啊,难不成还真得她主动?
    吴清婉眼神纠结难言,手一直放在袖子里,摩挲着那枚玉简,心思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第七十四章 山外青山楼外楼
    将老陆和左云亭送出城门,左凌泉回到街畔酒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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