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宫城肃立在京城东侧,风吹宫灯、雨打飞檐,让偌大皇城犹如处于云雾之间,朦胧中透着华美。
    天子寝居的长乐宫内,灯火通明,太监手持拂尘,安静站在御书房外,宫女捧着书卷来回进出。
    年纪十二岁的小皇帝,身着黑红相间的龙袍,坐在小书案后昏昏欲睡,面前抄到一半的书籍,也变成了歪歪扭扭的蚯蚓爬爬。
    书房里侧,宽大御案上堆满了奏折,女官在旁边认真整理。
    同样身着红黑配色宫裙的女子,端端正正坐在书桌旁,手里拿着缉捕司下午刚送来的卷宗认真查看。
    女子双十之龄,发髻间斜插金簪,眸若红杏,眉如弯月,曲线曼妙的身段儿,已经显出了几分专属于女人的成熟。
    虽然不施粉黛,眉宇间的柔艳却无丝毫消减,特别是一张樱红小口,带着些许天生的春意。
    不过女子眼神专注的如同利剑,哪怕没有任何动作,那股骨子里的居高临下也透了出来,不容外人直视,以至于让这双灯前美眸,看起来没有半点柔美,反而有些冷冰冰的味道。
    能让皇帝在旁边抄书,自己坐在龙案上批折子的女子,自然是龙离公主姜怡了。
    龙离公主年近二十,在这世道已经算老姑娘了,因为要辅佐年幼的弟弟,她其实并不急着嫁人。
    但身为女子摄政,又不是皇帝的生母,史上从无先例,也不合礼法,宗室和朝臣异议颇多。
    这次招驸马,便是因为宗室那边意见太大,迫不得已做出的妥协。
    嫁了人之后就是外姓人,按规矩得出宫去婆家,不能留在宫里,自然也就远离了权力中心。
    龙离公主和小皇帝是亲姐弟,年龄相差悬殊,感情却深厚,岂能放心年仅十二的弟弟,独自留在宫里,被朝臣、宗氏架空,心里肯定不想嫁人,此时也在为招驸马的事儿头痛。
    御案上青灯摇曳,龙离公主借着灯火,看着手上的卷宗,有些无趣的揉了揉眉心:
    “这些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御案旁的女官冷竹,听见龙离公主开口,放下了手中卷宗,好奇询问:
    “公主,怎么了?”
    龙离公主将卷宗推到冷竹面前,指了指上面的字迹:
    “你自己看。”
    冷竹拿起卷宗,却见上面写的是——今天中午,青合郡左家的嫡子左凌泉初入京城,在临河坊偶遇凶兽作乱,为保全街坊百姓,悍不畏死与凶兽搏杀的事儿。
    卷宗写的很详细,把左凌泉‘为国赴死、义不容辞’的决然全写出来了,甚至还添了笔,做完好事后,不愿意透露姓名,准备离去,却被同乡认了出来。
    冷竹从头看到尾,也不好乱说,想了想道:
    “这个左凌泉,若真是如此侠肝义胆,确实值得夸赞。”
    龙离公主眼底带着三分不屑:
    “一招驸马,这些年轻侠士全冒出来了。金塘郡的李沧,在白鹿江上勇救落水同窗、北崖郡的赵槐安,在杏花街冒死强停受惊烈马等等,还恰巧都不爱虚名,然后被在场的人认出来,送到了本宫桌子上,唉……”
    这一声轻叹,大概是觉得骂这些公子哥虚伪都是浪费口舌。
    冷竹轻勾嘴角,打趣道:“为了博得公主的青睐,这些公子哥算是铆足了劲儿,目前看来,左凌泉最有诚意,跑去杀凶兽,别的不说,胆量够了。”
    龙离公主对于下面人这一套,早就司空见惯,摇头道:
    “左凌泉年不过十七,又不是修行中人,拿什么杀凶兽?今天崔善英也在场,缉捕司更是去了不少人,凶兽又恰巧出现在码头上。恐怕是左凌泉刚刚靠岸,就撞上了缉捕司围杀凶兽,顺手让缉捕司把名字添了上去。左家财力雄厚,侍郎左寒稠又八面玲珑,做这事儿不要太简单。”
    冷竹也觉得是如此,发现龙离公主对驸马人选抱有负面情绪,她也不好多说,揭过了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正事儿:
    “上面说,斩罡刀又出了问题,今年已经是第三次了。而且从去年开始,京城都闹起了凶兽,栖凰谷一直没有给出满意答复。会不会是和公主的猜测一样,栖凰谷里面真出了问题?”
    栖凰谷距离京城不过三十里,受一国香火供奉,自然要护的大丹朝国泰民安。如今京城都开始闹凶兽,等同于眼皮子地下屡出纰漏,说栖凰谷里面没出问题,公主是不信的。
    但这事儿牵扯很大,龙离公主觉得和宫女说也没意义,没有回应,转而向了趴着睡觉的小皇帝:
    “来人,圣上累了,送去歇息吧。”
    “是。”
    外面等候的嬷嬷,闻声走了进来,把呼呼大睡的小皇帝抱了出去。
    龙离公主合上了卷宗,起身离开御书房,本想回自己寝宫,可走到半途,又在游廊里停了下来。
    冷竹跟在背后,瞧见龙离公主看向皇城外,稍显疑惑:
    “公主,怎么了?”
    龙离公主迟疑了下,想到今天临河坊闹凶兽的事儿,终究心里难安,吩咐道:
    “我出宫一趟,你们回寝宫,不必跟着。”
    “是。”
    冷竹虽有疑惑,但不敢多问,微微欠身后,带着宫女悄然退去。
    第五章 夜泊酒家
    从文德桥南岸的宅邸出来,左凌泉撑着油纸伞,站在纸醉金迷的京城街巷间,举目四顾,想找个地方喝酒,排解稍显烦闷的情绪。
    京城人多眼杂,却没熟人,二叔还叮嘱不能去喝花酒。
    左凌泉思索了下,走向京城外侧,依照记忆,来到了水门附近的临河坊。
    水门是京城进出船只装卸货物的地方,聚集的人多是三教九流,其中以靠力气吃饭的脚夫最多。
    已经到了深夜,码头附近的小集市上,大半铺子都打了烊,被凶兽毁坏的房舍附近更是人迹罕至,只剩下赌坊和远处的小巷子,还响彻着欢闹声。
    左凌泉沿街行走,来到小街中间的酒肆外。
    酒肆里黑漆漆的没有任何声响,写着‘汤’字的幡子,在夜风中摇摇晃晃。
    咚咚——
    左凌泉站在酒肆门口,抬手敲了两下拴上的大门,里面没有反应,便又抬手敲了两下。
    片刻后,酒肆的后院里响起开门声,女子困倦的嗓音传来:
    “眼睛瞎?没看到打烊了?要喝酒明早来……”
    “是我。”
    “你谁啊你?说清楚,让街坊听到,还以为老娘偷男人呢,找姘头去前边的巷子……”
    “我是小左。”
    “左什么左,不认识,快滚,我汉子待会就回来了……”
    “……”
    左凌泉见对方认不出他的声音,想了想又道:
    “我是早上来你铺子喝酒,叫你大婶儿那个又高又俊的年轻人。”
    “嗯?”
    老板娘对这个明显记忆犹新,没有再说话,转而响起进进出出的脚步声。
    片刻后,酒肆大堂的门栓拉开,汤静煣从里面瞄了眼,旋即露出几分惊喜:
    “左公子,你怎么来了?白天没受伤吧?”
    大门打开,汤静煣露出半个身形,长发如瀑披在肩上,衣裙穿的很严实,却难以遮掩衣襟的宏伟,脸上没有点妆,在莹白月光的照耀下,白如羊脂软玉,一双丰唇更添了几分天热的柔媚。
    左凌泉勾起嘴角:“没受伤,事儿忙完了,想找个地方喝杯酒,不知道汤姐这方不方便?”
    汤静煣刚从被窝里爬起来,衣服都没穿整齐,肯定不方便,但又不好直接拒绝。
    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稍显尴尬:
    “嗯……我刚已经睡下,下酒菜也都没了……”
    左凌泉也不强人所难,伸出手来:
    “那行,汤姐把银子给我,我去别处喝。”
    汤静煣一愣,继而眼神谨慎起来,上下瞄了瞄:
    “公子要什么银子?”
    “白天事情紧急,给了汤姐一百两,没来得及找零。一壶酒两碟小菜,加起来最多三钱银子,汤姐得找我九十九两七钱。”
    ?
    那不是打赏的吗?
    汤静煣眨了眨眼睛,见左凌泉神色认真不似作假,眼神纠结起来,手儿掩着衣襟,嗫嚅嘴唇,显然不好意思直接黑了,又有点舍不得,想了想小声嘀咕道:
    “是哦,我还以为那是公子打赏的呢。”
    左凌泉咧嘴一笑:“汤姐做的是正经生意,我冒冒失失打赏一百两,你不仅不会收,还会把我当浪荡子打出去,你说是吧?”
    是个锤锤,我高兴还来不及……
    汤静煣终究不是黑心肠的女人,纠结了下,还是转身从衣襟里取出了刚暖热乎的银票,咬了咬银牙,递给左凌泉,做出大方模样:
    “多谢白天公子仗义相助,那顿酒,就当姐姐请你的吧。”
    这看似大方却无比肉疼的模样,看的左凌泉颇为有趣,他接过银票,左右看了看:
    “那就多谢汤姐款待了。街上的铺子都打了烊,汤姐要不给我介绍一家能晚上开门的,这一百两就当是酒钱。”
    啥?
    汤静煣并非愚笨女子,听见这话自然明白了左凌泉的意思。
    虽然有点不满左凌泉的戏弄,但人总不能跟银子过不去,她稍作犹豫,还是微微侧身让出路来,含笑道:
    “大晚上的,街上好像没能开门的酒肆,你真想喝酒的话,反正姐姐也被你叫起来了……”
    左凌泉顺势就进了酒肆,勾了勾嘴角:
    “那就叨扰汤姐了。”
    “唉,开门做生意,哪有叨扰一说,公子坐吧。”
    汤静煣来回一折腾,反倒把自己弄的有点不好意思,转身点燃了油灯,又把窗户撑开,从酒缸里打了一壶酒,来到了酒桌前:
    “酒是凉的,不过这天气也不冷。下酒菜没了,我去给公子准备。”
    左凌泉单纯是想喝酒,对其他没什么要求,摇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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