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樘闭了闭眼,认命, “不是赶你走, 是让你搬走。到城里租个房子。”
    “那不还是赶我走?”
    程樘:“……”
    捏了捏眉心, 用尽了这辈子得耐心, “我在村里的处境你也看见了,别说生活我连你的安全都不能保证。你要实在不想回家,就在城里租个房子,房租我出。”
    陈茶离开,他便无牵无挂,留不留在村里根本不重要。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钞票,递到陈茶面前,“这些你先拿着。”
    陈茶红着眼圈低头,程樘掌心卷着一叠皱皱巴巴面值不一的纸钞。
    他手里原本剩二百块,买了自行车;买了些木工用的工具、油漆;还给她买了红薯雪花膏糖葫芦。
    这么一想更不是滋味,他所有奢侈的开支都花在了她身上,却偏生要轰她走。
    陈茶估摸着剩下的这些钱最多也就八十来块,真正是他全部家当,却一毛不留要给她。
    看着看着陈茶笑了,她抬手用袖口擦了擦眼,抬起头,湿漉漉的大眼里三分感动三分纳闷四分委屈:“程樘,都给我你可就身无分文了!”
    刚跟着他来钱榆村那会儿,程樘还是个怀揣五百块“巨款”的富人。
    这才过去一个来月,就混成了身无分文。
    反而当初身无分文的陈茶,现如今再加上程樘这几十块手里差不多就有五百块了。
    两个人掉了个。
    这么一想给陈茶扣上个骗财的罪名似乎也不冤枉。
    程樘也想到这了,摇了摇头,轻笑一声,没好气地翻个白眼,“所以说女人就是麻烦!”
    还娇气,要是他自己,天为被地为席,桥洞底下都能活。
    只是自己一个人只能叫活着,有陈茶陪着的这段时间才是生活。
    而且自己所作所为都是自愿不能怪她,近乎无奈地补了句:“大约我上辈子欠你的!”
    陈茶接过程樘手里的钱,数了数,一共是七十八块三毛,她把三毛还给程樘,轻声道:“程樘,我们结婚吧?这些钱当聘礼了。”
    程樘随手接过钱嗯了一声,然后反应过来,惊得嘴里咬着的小麦秆都掉了,“什么?”
    陈茶仰头看着他的眼睛,语气比之前更坚定,一字一句道:“我、们、结、婚、吧!”
    程樘喉结滚了滚,怔怔地看着陈茶,黑亮的眼睛看起来有些呆滞,半晌先移开视线,低斥:“别闹!”
    陈茶鼓着腮帮子,瞪圆了眼抗议:“谁跟你闹?我是认真的。”
    从张红艳跟刘珍珠上门逼婚那天起她一直在想这件事。
    她自认走南闯北这一两年也算是见过不少男人,没有一个能像程樘这样让信任,也没有一个像程樘对她这么好。
    跟着程樘除了穷点,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她不用伺候公婆,没有妯娌矛盾,在他们这个小家里她说的就算。
    程樘不会拦着她抛头露面,也不会把家务都扔给她,还会主动给她洗脚。
    最重要的是,在程樘让她走的那一刻,她发现自己很难过很舍不得他。
    就想一直和他在一起。
    这大约就是喜欢吧?
    程樘不说话了,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表情看不出异常,就是火柴划了三根才点着烟。
    陈茶用手扇了扇顺风飘到眼前的烟,盯了程樘一会儿,问他:“程樘你是不敢跟我结婚还是不愿跟我结婚?”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是前者。
    一支烟抽完,程樘把烟头摁在地上碾灭,转过头来看着陈茶,“你确定自己想好了吗?我没彩礼给你;我没房也没钱。目前来说,好像只有那一亩多地可以种。而且,村里人对我的态度你也看见了。我这腿可能会一直瘸下去……我这样的男人,你真敢跟?”
    这么一听,好像不太敢。
    陈茶眨眨眼,逗他,“那要不假结婚?”
    程樘不懂就问,“什么叫假结婚?”
    “就是不领证光办个婚礼呗!反正我宁愿结婚也不会把那二百块还给你二伯娘!”提起张红艳,陈茶顿时想起程樘那句话问他:“你去西北是不是跟你二伯娘有关?”
    程樘:“……”
    这女人可真心大!一句话就能从结婚跳到他去西北的事。
    程樘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顿时觉着自己刚才竟然认认真真思考半天“如果陈茶真嫁给他,他能给陈茶什么?”。
    可真正是傻透了!
    没好气道:“在我们村,结婚认礼不认证。”
    这是实话。
    在钱榆村结婚领证才奇怪,绝大多数人办了酒席,经过亲朋好友街坊邻居的见证,就是真夫妻,反而很少有人去打结婚证。
    陈茶想自己现在没身份证明也办不了结婚证,半真半假到:“那就真结呗!反正我们现在跟结婚也没什么区别。天天生活在一起,还盖同一条棉被。”
    程樘牙疼似地嘶了一声,两手掐着腰,磨了磨牙,“盖一条被子,老子也没占你半分钱便宜!结婚了还想老子当和尚?做梦吧你!”
    往回走了几步,又停住脚步,回头虚指着陈茶点了点,吓唬她:“不搬走,我今晚就办了你!”
    程樘莫名有些恼,也不知道气陈茶乱开玩笑,还是气自己竟然把她的话当了真。
    陈茶腾地红了脸,跺了跺脚,对着程樘的背影骂道:“流氓!”
    ******
    之后几天,两个人很默契地都没再提这事,或者说彼此互相以为跟对方达成共识了。
    程樘以为陈茶答应搬出去了。
    陈茶以为程樘答应结婚了。
    一直到双河集这天。
    程樘依旧后座上扎个木托架,两边挎着婴儿车婴儿床,上方绑着婴儿椅,还有上次剩的那张小方桌。
    前面驮着陈茶。
    如陈茶所说,还是孩子用的东西好卖。
    如今让计划生育,城里户口的夫妻只能生一个孩子。农村夫妻最多生两个。
    孩子少,都舍得花钱。
    婴儿床三十块一张很快就卖出去了。
    三十块啊!赶许多人半个月的工资了。
    陈茶敢定这价还是因为家具店和这差不多款式,做工没程樘手艺好的婴儿床敢卖五十块到八十块。
    婴儿车十五块钱,宝宝餐椅十块钱,都卖掉了。
    唯独那张小方桌下午快散集了才卖掉。
    陈茶开心地拿着这六十五块钱,数了又数,眉飞色舞地建议:“程樘,今天卖了六十五块钱欸!我们去买点肉晚上包饺子吃吧?”
    程樘往她手里的钱看了眼,摇摇头,“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他们去的地方离双河集不远,是一个城中村。
    一个陌生男人领着他们进了一栋四合院,打开一间南偏房的门请他们进屋,特别热情地道:“我们这房子才新刷了涂料。你们看多敞亮多干净?一次都还没往外租过!要你们二百块一年真不贵!”
    陈茶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这是要给她租房,顿时恼了。
    她转身怒视程樘:“程樘,你还是要赶我走?我到底哪配不上你?你宁愿掏钱给我租房也不愿意娶我?”
    程樘被她问懵了,“不是说好了?”
    女人生起气来才不会讲理。
    陈茶抹了把眼,一跺脚,背对程樘,又羞又恼:“你要不想娶我你直说!我……我就是流浪街头也不会赖着你。谁稀罕你给我租房子?!”
    领着他们看房的房东心里嘀咕,可别是负心汉租房养外室!那正房找上门还不砸了他这刚刷过漆的新房?
    他眼睛转了转,一拍脑门,抢道:“哎呦!不好意思两位。我突然想起来,我婆娘说这间房要留给她娘家侄住!看我这记性!你们还是去其他地方看看吧!真是不好意思了!”
    面上却无半点不好意思,看程樘的时候还多了点埋怨。
    程樘:“……”他招谁惹谁了?
    两个人被轰了出来。
    陈茶沿着马路牙子往前走。
    程樘推着自行车跟在后面,他人高腿长几步追上陈茶,拍了拍后座,“上来,回家了!”
    陈茶赌气不肯上自行车,“你都轰我走了,我还回去干什么?”
    女人就是麻烦!
    程樘皱眉咬牙,耐着性子劝:“天要黑了,你一个大姑娘在外面不安全!”
    “没认识你之前我一个人也好好的!而且,跟着你就安全吗?分分钟把我卖了我还给你数钱。你才是最坏那个!”
    程樘让陈茶气笑了,磨了磨牙,点头,“行!我坏!我走!”
    长腿一抬,跨上自行车蹬走了。
    陈茶:“……”
    她望着程樘远去的背影,跺了跺脚,蹲在马路牙子上哇一声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骂:“程樘,你就是个混蛋王八蛋!呜呜!”
    她其实再也不想心惊担颤得四处流浪,她真心想跟他过日子。
    可他却想轰她走!
    哭着哭着,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方白底蓝边的新手帕。
    陈茶抽噎着抬起头。
    程樘手里拎着块一看就是新买的手帕,见她抬头,干巴巴道:“别哭了!”
    换作别人陈茶一定觉得对方态度敷衍,哄得十分没诚意,但,这人是程樘。
    一个做的多说的少,外冷内热的人,能低头哄人已经是破天荒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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