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贵妃先反应过来,看见突然出现的裴湛,声音头一次有了颤抖:“皇儿怎么来了?”
    她不可置信:“是这女人去通风报信了!”
    裴湛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给她一个眼神,好像周遭所有人在他眼底都虚化成了一个个扭曲影子,满心满眼只有乔娇。
    他发觉自己的手在抖。
    抱起她时,裴湛才突然发现乔娇那么轻,轻飘飘的,就像那年的雪一样化在城墙上。
    乔娇昏迷了三日,裴湛就守了三日。
    大夫一度被乔娇时隐时现的脉搏吓得提着一口气,直到今日情况才稳定下来。
    乔娇也不是成天昏迷的,有时会睁开一会儿眼睛,或是叫嚷着要喝水,侍奉的宫女见状,每次都是大喜地去通报,可往往人还在半路,乔娇又重新昏睡过去。
    可谁也不知道,乔娇的魂魄就在一旁看着他们。
    乔娇抬起手掌看了看,又盯着窗外的夜色发了一会儿呆,自言自语:“还不如请个神婆来。”
    她也没料到自己会这样,“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的。”
    起码这种模样,她不会感受到身体的疼痛。
    乔娇坐在自己的床边,看着脉搏又陡然停止,把御医吓得够呛。
    “真稀奇。”这句话是真心的,毕竟能看见自己死相的人还是少见。
    乔娇左看右看,发现自己死了也是美的,就满意了。
    只是她没能出来太久。
    白天出不来,御医给她下狼虎之药拖住她的性命的时候也出不来。
    而当她感觉到自己与身体的联系越来越大的时候,乔娇就知道,自己该醒了。
    乔娇终于在昏迷后的第五日彻底睁开了眼。
    御医花白的胡子一抖,喜极而泣:“姑娘洪福齐天啊!”
    这句话让伺候的宫女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但御医知道,自己可是一点儿也没有夸大。
    仪贵妃什么东西都是好的,包括那杯毒酒,可是一剂猛药!当裴湛带着乔娇来找他的时候,乔娇已经没气了。
    而后,他看见风头正盛的五皇子朝他下跪——吓得他一口气没缓过来,险些就这样去了。
    他一把老骨头,怎么受得了这种场面!
    “救她。”裴湛眼睛通红,宛如被逼到绝境的疯狗,似乎只要面前的老者说出什么救不活之类的话,就会疯了一般冲上去撕咬。
    也许会把御医咬死,又或者是把乔娇咬碎了吞进肚子里。
    御医不肯承认,自己就是被这个眼神吓到了,苦巴巴地接下这份活……好在,真的救回来了!
    乔娇醒来后,先是被喂了几口温水,而后端来一碗不知道什么药材熬成的粥水,稀得还以为是后厨没米了。
    “大夫说过,姑娘的肠胃要好好养一段时间才可以正常进食。”
    乔娇摸了摸自己的喉咙,一路往下,摸到肚子,鸠酒的味道并不好,比最烈的烈酒还辛辣,一路从喉咙流下像被烈火灼烧。
    御医似乎知道乔娇现在不好受,粥水特意吩咐要放凉后才让乔娇喝下。
    生完一场大病,又或许是睡得太久了,连骨头都犯了懒,手臂轻飘飘提不起力气,喝粥的时候慢吞得很。
    婢女在旁边看得干着急,可乔娇拒绝了她的帮忙。
    喝了小半碗,乔娇就没有力气了,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指捏着勺柄,久久没动。
    忽而,头顶一边阴影垂下,后背贴上炙热的胸膛,乔娇的手被人轻轻接过,瓷勺再一次被递到嘴边。
    乔娇向上仰起头,看到了裴湛,然后吞下递到面前的粥。
    既然有人乐意伺候,乔娇也不客气,直接松开了手让裴湛伺候。
    等喂完了粥,又接过宫女递来的方帕给她擦嘴,乔娇毫不客气地把人往外推了推:“我要睡了。”
    裴湛怕伤到她,竟然真的被那小猫儿似的力气推开了,只是他看见乔娇又要躺下,蹙眉。
    还不等他开口,乔娇再一次下了逐客令。
    裴湛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深深地看了她许久,久到乔娇装睡差点真的睡过去了,才离开。
    乔娇已经困得眼睛半眯了,盯着头顶的帘子发了一会儿呆,幽幽地叹了口气:“裴湛他到底是何必呢?”
    她对自己一生的所作所为皆没有后悔过,苦果乐果都心甘情愿地咽下去,从不回首。
    所以,裴湛到底想干什么?
    后悔了吗?
    醒来的第二天,乔娇依旧没有什么力气,太医又来了一趟,诊断一番后说是正常情况。
    裴湛紧绷地情绪终于缓和了几分。
    也许是乔娇没什么精神,自己靠近的时候不会再避如蛇蝎,每天还会乖乖地让自己喂饭。
    裴湛暴虐的心好像终于宁静下来,甚至偶尔会想,若乔娇一直这样,也挺好。
    但触及乔娇恹恹的眉眼,还是心疼了,一天好几顿进补的膳食。
    安养了半月,乔娇终于尝试着从床上下来。
    一众婢女看着她从床上下来,成功地站在地上,发出惊喜呼声。
    就好像看见稚童终于学会走路一样。
    乔娇慢慢地在屋子里面逛了一圈,两侧一直跟着人,一左一右,好像在防着她无论从那边摔倒都会有人搀扶。
    她走到外室,视线看过梳妆台,然后落在一旁的一张木琴上。
    乔娇终于知道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这里的布置,和当初王府的别无二致。
    她坐到长琴面前,伸出手指随意拨弄了两个音节。
    一旁的婢女马上赞扬起来:“姑娘真是冰雪聪明,才艺双绝。”
    乔娇的指头捻着弦,垂下眼眸,意味不明地扬起唇,“那就让妾弹上一曲,如何?”
    “妾?”婢女们呆呆地重复了一遍,摸不着头脑,但很快,如流水悠扬的琴音缓缓从葱白的指间流淌,饶是婢女们这些没听过什么丝竹管弦的粗人,也不由地沉浸其中。
    直到房门被粗暴地打开,琴声戛然而止。
    裴湛一步步朝她走来,像有万钧之重,浑身萦绕着可怖的戾气。
    乔娇仰头,笑意盈盈:“王爷,好听么?”
    裴湛眼前一黑,明明外头还是明艳的秋阳,屋内却好像在一瞬间堕入黑暗。
    第55章
    “阿娇,你……”短短几字如有千钧之重,“想起来了?”
    手指突然弹错了一个音,刺耳的声音狠狠地扎进耳中,乔娇疑惑仰头,狐狸似的眉眼上勾,神情一派天真:“殿下,你在说什么?”
    “乔娇!”裴湛抓紧她的手腕,眼眸底下深埋着不祥的预感:“不要再装模作样!本王耐心有限。”
    乔娇的手腕挣扎几下,没有挣脱开来,柳眉因为吃痛而微微蹙起,“我不懂殿下的意思。”
    乔娇似乎也失去了耐心,声音开始压抑着怒火:“殿下,我只是一介平民百姓,同你们乃是云泥之别,还请莫要戏耍我。”
    裴湛冷然,他并非瞎子,刚才乔娇表现出来的神色与前世别无二致,若说乔娇没有上一世的记忆,那就只能骗鬼去了。
    “本王戏耍你?”裴湛眸色沉沉,像是抓住了她的狐狸尾巴,“既然如此,为何你要主动饮下那杯鸠酒?”
    “什么鸠酒?”乔姐姐睁圆了眼睛,仿佛在看一个傻子,“这世上哪有人会想不开主动服毒自尽的?”
    听到这个回答,裴湛不由一震,一个荒唐的念头出现在脑中,“你不记得了?”
    乔娇抓住裴湛的破绽,挣脱了他的禁锢,看见自己手腕上明显的一圈红痕,心中怒火大涨,“我被发配去干了苦活,贵妃娘娘派人来‘请’我,只是这请人的方式可不太礼貌,竟然直接把人迷晕过去。”
    裴湛眼神幽深,无形的压力让房内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暗自腿软,五殿下何时变得如此可怕了?
    但离裴湛最近的乔娇好似完全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像被逼急了的兔子,满心都是怒火。
    裴湛忽然闭上了眼,“是吾出幻觉了,抱歉。”
    “若是生病了,大夫还没走远。”乔娇冷笑,认为裴湛就是故意的。
    裴湛无视了乔娇说话之间的夹枪带棒,几乎是狼狈地离开。
    一个匪夷所思的可能逐渐清晰起来,而以往的乔娇身上的重重疑点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为何这一世乔家的境遇会变化得如此之大,为何忠伯那日会惊恐地指认她并非真正的“乔娇”,为何,自己这一世已然改过,乔娇却下意识地厌恶于他……
    ——因为“乔娇”还活着,活在这一世乔娇的身体里,在某些危险的时候,她就会出现。
    一体双魂。
    裴湛从未预想过这种可能。
    晚膳的时候,是新的侍女来伺候乔娇,而原先房里头的人全部被换了一遍。
    乔娇想起裴湛如遭五雷轰顶的表情,眼睛不由弯了弯,心情极好地给自己添了菜,贝齿咬着筷子尖尖,露出得逞的笑容。
    这是她一早就计划好的“真相”。
    刚重生的时候,为了挽回爹娘的心血,她不可能还是一个九岁的孩子,而一旦发生些什么不一样的,必定遭到裴湛的怀疑。
    这些年虽然裴湛从没有与自己当面对峙,但他们之间何其了解对方。裴湛知晓,只有乔娇打死不认,他又能如何?
    乔娇也绝对不可能认下,无论自己到底有没有记忆,裴湛都不可能放过自己,装作完全不知,起码还能让他投鼠忌器。
    但没有想到的是,居然会被仪贵妃逼得摊开这张牌,而非裴湛,乔娇的睫毛轻颤,觉得有些可惜。
    乔娇忽而转头看见旁边布菜的侍女,“我现在所在何处?”
    “还在寺里。”
    “那贵妃娘娘呢?”
    婢女没有回答。她并非乔娇心腹,自然不会冒着险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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