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骨不好能走那么远的路?”皇帝呢喃自语,唇角勾着讥讽。
    第90章
    元康十二年末,腊八时节。
    天子身子大好,逐宫中赐下腊八粥,整个堰都局势骤然转变,自然往日与宋家关系过密的一些勋贵,在腊八之后各府之间的态度也发生了悄然的转变。
    这一年,永安侯府也同样收到了天子所赐的腊八粥,堰都各家再次精神一震,把目光落在已经消失了整整一年的慕家上。
    难不成慕家嫡女通敌叛国之事,有了回旋的余地?
    大明宫内,烛火摇曳,低垂的画帘遮去了外头洞亮的天光,闷沉的空气里萦绕着经久不散的药味。
    寝殿里,落针可闻,带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压抑。
    帝王用大迎枕垫着背脊,捂着嘴低声咳嗽,沉沉目光却是落在恭敬跪在他榻前的花鹤玉身上。
    “回来了?”他声音沉沉,带着许久不曾开口的涩哑。
    他不待花鹤玉会回答,便自顾道:“也是该回来了,苍梧可好?听说凉州大旱,那儿的风水可不养人,但瞧着身骨子倒是比之前好上许多,身上的病还没有大好么?”
    花鹤玉一身白衣,身上的狐裘大氅被雪水浸透,解了丢在一旁的地上。
    他唇色苍白,身骨子单薄,似乎就这回堰都的短短几日,就磨光了他在凉州整整一年时间才勉强养好的身子。
    “儿臣身上的病还能撑上许久,劳父皇担忧了。”花鹤玉眼眸微阖,哪怕现在发着高热,也依旧身体跪得笔挺不卑不亢,瞧不出丝毫不妥之处。
    “是么?”
    床榻上的帝王轻笑一声,淡淡道:“许不是凉州的风水养人,是难得这么多年,你身旁难得多了一个知冷暖的,可惜了。”
    这句“可惜了”不轻不重,却整得花鹤玉心口微揪,若不是他定力过人,这会子可能就露出破绽了。
    帝王慢悠悠抿着碗中苦涩汤药,眼睛微眯,瞧着花鹤玉刹那僵硬的侧脸线条,面上露出了得逞的舒适感,他像喝蜂蜜一般,把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
    “太后让你去九琼山你就去?这落雪的天气,也不怕死在路上?倒是舍得?”
    “做这么多,不就是乘着这个祈福感动上苍的效果,要让朕醒来么?为了慕家那个女儿,你倒是舍得掏心掏肺。”
    “说吧,你想要什么?”
    “父皇,儿臣求的不过是为慕时漪正名,她没有通敌叛国,儿臣要让她堂堂正正从苍梧回来。”花鹤玉声音地城,一字一句都说的极为慎重。
    帝王勾唇轻笑:“就这?”
    “也不是不行。”
    “你也知道朕会立你为太子,是因为你在朕的孩子中最聪慧不过,如今这般年岁,也是该娶妻的时候了,朕瞧着明州卢氏不是有意把幼女许配给你做太子妃么?”
    “让钦天监选了合适的日子,你把正妃纳了,朕就给慕家嫡女正名,你觉得如何?”
    花鹤玉藏在袖中的手握得死紧,骨节发白,他死死抿着唇,骤然抬眸对上皇帝昏黄沉沉的眼睛:“儿臣,拒绝!”
    帝王到没有因为花鹤玉一声拒绝而生气,反而是极有意思勾着唇,似笑非笑看着他:“卢家嫡幼女也配上你,你若觉得放不下慕家那女孩。”
    “大不了纳了做侧妃也罢,毕竟嫁过人和离的,若为太子妃,皇家的脸面日后往哪里搁?”
    “罢了,你回去吧,朕乏了。”
    “凉州的事你做得很好,苍梧和苍西你觉得徐慕两家会因为你娶了母家嫡女为妻就支持你,你可别忘了你是花家的皇子,和他们之间的血海深仇,这辈子只能对立,休想因为一个女人而改变。”
    寝殿外。
    寒风簌簌往人骨头缝隙里吹着,乌云沉沉,眼看又要落雪了。
    花鹤玉抬头望着天色,他凉薄的唇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才刚迈出一步,便轻咳一声,捂着心口,嫣红刺目的血刹时从他唇角滑落,一滴滴落在雪地上,像是一朵朵盛开的梅花。
    “殿下。”西风大惊,赶忙上前搀扶。
    “扶我孤回去。”
    “是。”
    大明宫寝殿,老太监躬身上前,小心翼翼用银勾摁灭香炉里的焚香,然后用开了窗户透风。
    等床榻上闭眼休息许久的帝王睁开眼看他时,他才恭敬道:“陛下,太子殿下回去了。”
    “刚刚出了您的殿中,他便吐血昏迷,被西风公公喊人用轿撵抬回去的。”
    “是么?”帝王轻咳一声。
    慢悠悠把眸色落在那焚香的小炉里,他看着那老太监问:“你怎么看?”
    “回陛下,奴才可以确定太子身上的毒还未解,这些年一直用药压着,十多年了,身子骨瞧着大好,必然早已空亏。”
    “至于解药,想必从苍梧去了北留和东胡也未曾寻到解药。”
    “若太子殿下真的寻到了解药,身上的毒根就不会被引诱出来,毕竟那毒可是日日蚀骨疼痛,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忍受,何况是整整十多年。”
    “如此便好,那香炉,你拿下去处理干净了。”帝王垂着眼眸,语调冰凉,就像花鹤玉根本不是他儿子。
    东宫。
    此时已天幕黑沉,簌簌风雪已堆得到人脚踝的位置,西风公公一丝不苟守在殿外,他躬着身子,看着不太有精气神的模样,接着黑暗隐藏,他眼神亮得如黑夜里的猫,洞察一切。
    这时候,外头传来一阵极细微的脚步声。
    层层暗影中穿过一行宫女太监,内侍几波人在巡逻,就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闪过一个人影,西风朝那人点了点头。
    然后悄悄开了一扇门,慕时漪披着厚厚的斗篷,快速走了进去。
    屋内很热,她轻手轻脚解了披风,绕过屏风伸手掀起床榻上的帐幔。
    花鹤玉还在睡,他似乎格外的不安。
    睡梦中,墨般的眉紧紧蹙着,唇色白得吓人。
    慕时漪目光从他脸颊上描摹而过,短短几日他瘦了许多,手掌心凉的吓人,把他握紧手中时,才能感受道他似乎在微微发颤,痛苦隐忍。
    哪怕这般,他也克制着不发出任何声音。
    慕时漪心下一颤,赶忙脱了绣鞋跪坐在床榻,纤细胳膊紧紧搂着花鹤玉的半个身子,轻轻的吻一点一点落在他的唇瓣,眉心。
    “殿下,你不是说毒发时,只要我亲一亲你,亲一亲就不痛了么?”
    屋里静得吓人,除了低低泣音外,只有殿外大雪压枝时不时的咯吱声。
    这般也不知过了多久,慕时漪怀中的花鹤玉动了动身体,他声音嘶哑不堪,喉咙发紧问:“时漪,怎么来了?”
    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一般,用手摸了摸她的侧脸练级。
    “听说殿下病了,我自然是要来的。”
    慕时漪见他醒了,起身去小炉里倒了温好的茶水,四处寻了,却没找到蜂蜜。
    无奈,只得先将茶水喂给他润唇。
    “殿下宫中,怎么连蜂蜜都没备?”
    花鹤玉喝水的动作,霎时一顿,垂了眉眼:“年少时母后要我用心学习,说我从出生起便是太子,日后担的是大国之任,玩物、甜食都是殿中不能出现的东西。”
    “后来母后走了,没了管我了,我却也习惯了这般。”
    “是不是很可笑?”
    花鹤玉眼中失落一闪而过,握着慕时漪手腕的那只手,却是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那般。
    他哪有她想的那般好,固执偏执,更是冷血无情,这十年若没她,他恐怕早就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每每只要想到她,他哪怕是疯,都得克制着疯。
    “怎么会?”慕时漪的心疼的发颤。
    东宫作为太子寝殿,她是第一次外,外头看着碧瓦朱甍的华丽,里头却是空旷得有些吓人。
    “以后不会的,以后殿下想吃什么就吃,他们不心疼殿下,时漪会心疼的,一辈子心疼。”
    这话,淡淡的混着她身上的女儿香,却莫名慰藉了他千疮百孔的心。
    他小心翼翼把慕时漪回搂进怀中:“回去吧,宫中不安全,永安侯府外的禁军都是我的人,专门护你安全的。”
    “好么?”
    慕时漪坚定摇了摇头:“等殿下病好了我再走,我听镰伯从妙春堂传来的消息,,明州卢家的嫡女三日后便会到堰都,宋家老太君找了借口,说留她在宋府过年。”
    “她不会去宋府。”花鹤玉一字一句道。
    慕时漪却是一愣:“不去宋府去哪?镰伯说卢家有意和宋家联姻,难不成这堰都还别别的府邸可以去。”
    “宫中,卢家嫡女今年会留在宫中过年,父皇年纪大了,宋贵妃如今还忙着找花三的下落,小宋妃刚产子不久,也不适伺候,太后想在宫中选妃冲喜。”
    “那不正好,都接了入选的贵女在宫中过年么,父皇年纪大了,身边总要有自冷暖的人。”
    花鹤玉淡淡说着,漆黑的眼眸里压着冷厉的情绪,他抱着慕时漪的手臂突然发紧,嗓音带着偏执的疯狂:“时漪,这世间谁都不能诋毁你,伤害你,任何人都不行。”
    “殿下?”
    慕时漪看着他突然的情绪,抿了抿唇,想问什么,最终又把话压回腹中。
    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爱了她所有的一切,别人是死是活,有些时候也不用太在乎的。
    帝王家的薄情,不就是生来就如此么,皇子成年后就变成了防备的对象,他若不手段狠辣些,小心翼翼些,估计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尸骨不剩了。
    第91章
    翌日清晨。
    在极早的时候,殿外便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以及说话的声,紧接着就是西风公公刻意压低了的声音。
    “吵”慕时漪拧着眉,在花鹤玉怀中蹭了蹭,眼看要醒来时。
    男人轻轻翻了个身,把她搂在怀中轻哄着:“再睡会,不碍事的。”
    “嗯。”
    她压着迷迷糊糊的情绪,又再次睡过去,等到再次醒来早已过了巳时,暖阳高照,眼看这午膳的时辰都快过了。
    “夫人醒来了?”山栀扶着慕时漪起身,又伺候她洗漱绾发。
    慕时漪伸手摁了摁酸胀的眉心,四下看了眼问:“殿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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