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帘后头,宋太后终于满意笑了:“不是个好孩子么。”
    “陛下昏迷前新宠幸的妃子年岁小不懂事,幸好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听话,到了四个月才显出状况,让御医诊治,等日后出生,也必定是个乖巧惹人疼爱的皇子。”
    她把皇子二字咬得极重,殿中无人敢出声反驳。
    如今太子被拘禁在京郊别院,三皇子是个吃喝玩乐的混子,大皇子自从成年后就一直被陛下留在天渡镇守边陲,都十多年未回堰都了,朝中就算有人要拥护他,也无从下手,再剩下的孩子都是公主,无论年纪大小,日后都是要早早嫁出去的。
    若是此时三皇子花正礼在,必定会大胆妄为朝宋太后嚷嚷道:“皇祖母,您这是骗鬼吧,四个月才发现有孕,那我父皇也是好棒棒,昏迷前还有力气留个种下来。”
    可惜花正礼早就离宫出走去了凉州,宋贵妃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都快把堰都皇宫翻得底朝天了,也没找到自己的宝贝儿子。
    宋太后此时无端扯出一个宫妃有孕,无外乎就是为自己日后铺路,她虽然不可能名正言顺称帝,但只要日后新太子够小,一日不成年,她就能一直垂帘听政。
    等了满意结果后,宋太后挥手让人退下。
    空荡荡的永安宫中,只余一白发苍苍的男人站在殿中。
    他正是太后同胞兄长,镇国公府的老国公爷,帝王亲封的国子监祭酒,在大燕国中门生遍及天下,看似官位不及丞相,丞相见了他却是不得不弯腰恭敬称呼一声“老师”。
    白发苍苍的老国公爷,看了太后许久,他才艰涩道:“阿姐。”
    “你真的要如此一意孤行?花正礼这孩子不太行,但太子花鹤玉却也算是我们宋家血脉最优秀的孩子。”
    “阿姐真的要逼死太子,自己位同女帝,真只是为了宋家百年荣耀?”
    男人苍老的声音缓缓,语调儒雅,一向挺得笔挺的背脊已被肩上重担压弯,泛着一丝浑浊的双眼中带着浓浓失望。
    宋太后闻言轻笑:“哀家所做的这一切自然都是为了宋家。”
    “哥哥难道忘了,当年哀家不愿入宫与别的女人同享男人,可是你们把我捆绑着送进来的,说的就是为了宋家百年荣耀。”
    “现今宋家百年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你们怎么又这般不愿了呢?”
    老镇国公站在灯下,朦胧灯影映着他白如雪色的发丝,许久他才低声道:“原来当年的事,阿姐心中还记恨着。”
    太后冷笑:“恨?哀家早就不恨了,哀家对宋家可是感激不尽。”
    “至于太子,哀家可没想过要逼死他,只不过他真是像极了他母亲,一样的叛逆,一样的不听话。”
    “不听话的人在宫中能有什么好下场?”
    这瞬间,老镇国中捂着心口猛烈咳嗽,语调是颤着的:“所以当年我那嫡女,是阿姐弄死的?”
    宋太后撩起纱帘,搭着内侍的手一步步缓缓从高台走下,她冰寒视线直直落在她嫡亲的兄长身上:“哀家可没有亲自动手,这天底下最恨皇后,又最隐忍的你觉得是谁?”
    镇国公猛然后退一步,不可置信睁眼:“陛下?”
    太后没再说话,转身神色冰冷离去。
    失魂落魄跌的老国公也跌坐在地上,他就像是忍了十年终于崩溃,在殿中嚎啕大哭,声音前所未有的悲切:“嫣姐儿,终究是为父害了你,不该来的,当初不该把你送进来的。”
    寒风呼啸,雪雾弥漫,堰都上空灰沉沉的天穹,阴沉得令人直喘不上气来。
    宋太后沉着脸回到寝殿中,她想着今日和兄长的谈话,心神震荡并没有她表面看上去的那般平静,当年皇后是如何死的,她虽未曾直接参与,但因间接的冷眼旁观导致了她的惨死。
    这时候,一个眉清目秀长得十分出众的小太监,悄无声息跪在她身前,正轻手轻脚给她捶腿。
    太后从昏昏欲睡中惊喜,忽然伸手,冰冷指尖捏着小太监的下颌,阴沉视线落在小太监身上:“你叫什么?如此面生,谁派你来伺候的?”
    小太监颤了颤,脸色瞬间苍白,磕磕绊绊道:“回、回娘娘的话,奴才书竹,今日福全身子不妥当,便……便让奴才先顶替他一次。”
    “是么?”太后狠狠捏着书竹的下颌,看着眼前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他胆子不大,那双眼睛生得十分动人,偏偏像极她当年早夭嫡子。
    鬼使神差,太后的手忽然落在了他脑袋上,深深闭眼用一种苍白无力的声调也不知对谁说:“福全日后不用来了,你日后在哀家身旁伺候吧。”
    “哀家年岁大了,总该多看看生得鲜活的孩子。”
    这日之后福全就死了,与书竹有关的所有人太后里里外外统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也通通被暗中处死。
    *
    日子转眼临近上元佳节。
    宫外四处灯笼、花灯高挂,宫中不兴这些东西,再加上陛下病着也不好热闹,也自然没有人会擅作主张去碰掌权者的眉头。
    但书竹不知从哪出寻来一盏小小的兔子花灯,悄悄放在太后的永安宫中。
    太后醒神时见得那宫灯,又见恭恭敬敬守在一旁伺候的书竹,她眼里控制不住流出一丝怀念。
    然而下一刻,宋太后眼神凌厉落在书竹身上:“这宫外的破东西,你哪里寻来的?”
    书竹战战兢兢:“回太后娘娘,这、这灯是奴才昨夜自己做的,听宫里的宫人讨论,同花灯许愿,能积攒来年的福分。”
    太后眼神颤了颤,缩在被中的手不停的颤着,她已经记不清她早夭的孩子究竟活了几岁了,孩子刚亡故的那些年她根本连想不不敢想,时日久了终于淡了,那些东西被她深深埋在心底,只是为什么眼前这个人,眉眼会那般像极了他,难道是她的嫡子回来了?
    曾经那孩子也悄悄给她做了花灯:“母后,这是儿臣亲手做的等,给母后祈福。”
    不!
    太后心中叫嚣,太监这般下贱的人,怎么可能和她尊贵的嫡子相同并论。
    这种骨子里下贱的玩意,怎么能像她的孩子,她不能这般折辱她的孩子。
    宋太后疯了一般把花灯重重摔在地上,寒声朝外吩咐:“来人,把书竹给拖出去,打……往死里打,私自携带花灯,坏了哀家宫中的规矩。”
    书竹被人毫不留情拖了出去,板子声震天,地上是厚厚的积雪苍白无垢,此时却染了红梅点点的血色,他咬着牙愣是没有叫喊出声。
    太后就站在殿前,冷冷的看着他,眼中翻涌着杀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书竹疼得连眼皮子都睁不开了,他迷迷糊糊朝太后方向伸手:“奴才、奴才只是想让太后娘娘高兴……娘娘若不喜欢,打死奴才吧。”
    风夹着雪花忽然铺天盖地落了下来,好似下一刻能把所有人淹灭,太后在对上书竹那双失神眼眸的一刻,她鬼使神差喊道:“住手。”
    最终书竹没死,留了一条命,却废了一条腿,后来走路走快了就有些跛腿,他走得小心翼翼,少有人能发现。
    在书竹差点被板子活活打死的这个深夜,有人匆匆从宫外进来浑身是血:“太后娘娘不好了。”
    “说。”太后似乎很疲惫,打不起精神。
    那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浑身颤抖:“娘娘您派去;凉州接替陈羹年官位的人和侍卫,全、全都死了,只留六个运送东西的士兵。”
    “所有人的头被剁下,成箱装着运回堰都。”
    “说是……”
    地上的人已抖成筛子:“是太子殿下,给太后娘娘您的新岁礼物。”
    第58章
    宋太后浑身僵硬坐在上方,她看着下面跪着的人,许久才找回声音问:“这事是太子做的?还是慕家那妖女做的?”
    “小宋公公呢?哀家派去的高属呢?”她死死抠着座椅,才坚持着不让自己倒下。
    地上跪着的人道:“小宋公公死了,高大人不知所踪。”
    这小半年中,太子被拘禁在皇家别院是众所周知的事,就连太后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年前柳姨留给她传来密信,说太子和慕家嫡女都在凉州私会,宋太后才反应过来,和柳姨合作,声东击西,准备刺杀慕家嫡女。
    如今这数百个人头,宋太后明白,这是花鹤玉报复,报复她动了不该动的人。
    可是这十年中,他不是一直病着么?身体上月月都有御医去诊平安脉,从未听过他好过一日的,花鹤玉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只手遮天么?
    但就算这般挑衅,宋太后依旧得忍下,她不能透露一星半点花鹤玉不在堰都养病的事,毕竟大燕朝廷并不稳定,朝中大臣虽然因为她铁血狠厉的手段,不得不得屈服,但是这个心藏计谋的老东西们,谁知道会不会得了太子在凉州建立私兵的消息,就迅速倒戈相向。
    若是可以,宋太后恨不得花鹤玉能病死在凉州,一辈子别回堰都才好。
    至于柳姨这一颗棋子,对宋太后来说更像是烫手山芋,用的顺手,反噬起来也是厉害,当年把她安插到帝王身旁,她也未曾想过,这个前朝余孽会有这般厉害的手段和造化。
    堰都皇宫依旧风起云涌,沉沉静谧下,压着是不可窥探的疯狂。
    *
    凉州,上元佳节,市井间花灯热闹。
    慕时漪身体大好后同花鹤玉撒娇央求的许久,才争得出门的机会。
    夜凉风寒,四周还堆积着厚厚落雪,今日神明做美,难得没有飘雪。
    温暖宜人的马车里,慕时漪裹着厚厚的狐裘披风,衣领上围着一圈雪白的兔毛围巾,把她鼻子一下的娇俏面容都藏在暖融融的领子下头。
    花鹤玉伸手帮她理衣裳,滚|烫指尖擦过她脸颊,声音淡淡道:“只能出去半个时辰,可是记住了?”
    慕时漪乖巧点头,漂亮的大眼睛却闪过狡黠的光。
    花鹤玉忽而牵过她的手,俯身唇抚过她耳廓的位置,黯哑又低沉道:“若是夫人不乖乖,为夫会|惩|罚的。”
    极致诱惑的致命,连着他滚动的喉结温热呼吸,慕时漪心尖颤了颤,脚下一软,竟是差点站不稳。
    下了马车外头凉风一吹,慕时漪双颊燃起的灼灼烧意才堪堪被压下去。
    雪压乌枝,大红灯笼,两人手牵着手,面上都带着幕篱遮挡,身后跟着西风和町白二人。
    花鹤玉空出的那只手里提着一个漂亮的牡丹灯笼,慕时漪手中则托着一个莲花灯,她就像凉州城中的那些小娇娘一般,提着裙摆神色欢快,把花灯小心翼翼放入河中,闭眼许愿。
    外头极冷,河水泛着冰碎,虽然被人工撬开,但依旧流的缓慢。
    花鹤玉站在一旁小心翼翼护着她:“夫人许的什么愿望?”
    天寒地冻,慕时漪本能往花鹤玉怀中靠了靠,眼角眉梢都带着幸福笑意:“我有些贪心,向神明许愿,希望父兄平安,苍西的哥哥们和徐知意妹妹安康。”
    “还有……”她声音渐渐淡下去,“希望时漪能和殿下一同,白头偕老。”
    “白头偕老”这四个字,就这般毫无预兆狠狠撞进花鹤玉心里,撞得他眼神震颤,呼吸急促,搂着她肩头的手指摩挲,恨不得把她揉入骨髓血肉中才好。
    下一刻,他撩起她头上的幕篱,用宽且厚重的斗篷遮挡,温热的唇重重的摁在慕时漪唇瓣上,那股令人心安的旃檀冷香,令她瞬间失神。
    “殿下。”慕时漪从未见过这般的花鹤玉,她时间羞得不知如何是好,毕竟西风和町白就站在不远处站着呢。
    起风了。
    天空飘起了淡淡雪花,落在慕时漪和花鹤玉漆黑乌发上,远远望去,倒是与方才的愿望,白头偕老极搭。
    “天凉了,回去吧,好吗?”花鹤玉轻声问。
    夜深,马车绕过长街,慢悠悠驶回宅中,在距离宅院还有小半刻钟路程的时候,外头忽然杀出许多蒙面黑衣人,那些手中拿着长刀苍白锋利。
    慕时漪到不觉有多害怕,她轻轻靠在花鹤玉怀中,伸手想要挑起车帘一角。
    下一刻却被男主制止,他嗓音低沉好听,伸手把她紧紧圈在怀中:“外头脏,别污了你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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