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慕家在这也藏有一处暗桩。
    一眼望去,零零散散十多艘画舫停在湖面上。
    慕时漪才被山栀扶了马车,就见得西风公公不知从哪处钻出来,小跑上前,朝她笑得分外讨好:“慕、慕小公子,里面请,我家主子已恭候多时。”
    慕时漪见花鹤玉已提前在明沧湖畔安排好地方,便不动声色朝镰伯使了一个眼色,转而笑着看向西风:“劳烦西风小公公了。”
    她今日一身俊俏小郎君的打扮,墨发用玉簪箍了个圆髻,带着幕篱,一身月白色净面杭绸直裰,透着若隐若现的祥云暗纹,举手投足风姿绰约,引得四周画舫上晨起的娇娘子频频驻足。
    慕时漪提着衣摆小心翼翼跨上画舫,里头立刻有小童上前打起竹帘。
    “你……”花鹤玉微愣。
    慕时漪顺着声音看去,他站在船舱内,两人间只隔着朦胧薄纱,在一片错落有致的晨晕中,那光又把他承得如仙人那般,不可捉摸。
    西风公公极为知趣上前伸手挑开纱帐,把慕时漪请了进去。
    等妙春堂掌柜按时赶到后,画舫便离岸,远隔热闹,也杜绝了外人偷窥。
    船舱内,慕时漪指着那掌柜介绍:“这便是妙春堂的杜掌柜,殿下请便。”
    花鹤玉伸出手,慕时漪注意到,他的手腕似乎比上次更为苍白,上头青色血管若隐若现,偏偏那一抹清隽冷白,秀致得不由令人屏住呼吸。
    “如何?”慕时漪下意识问。
    把脉的杜掌柜眉头拧得如同沟壑纵横的山川那般:“太子这身体,不是病,是毒。”
    他捏着花白的胡子,不住摇头,“余毒难清,虽现在不至于立马伤及性命,但也是无时无刻吞噬殿下的健康。”
    毒?
    这是慕时漪万万没想到的,她一直以为他只是病了而已。
    原来他十年前中的毒,到现在都没有清除干净。
    “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杜掌柜看向慕时漪:“老夫并不擅长解毒,但这东西并不像大燕常见的毒药,殿下身上这毒更像是北留草原那边的东西。”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能请北留那边的巫医看看。”
    花鹤玉垂眼,他并没有任何惊讶的神情,应是早就知晓会是这般结果。
    只是当杜掌柜提到巫医二字子,慕时漪微僵了一下。
    当年她母亲徐含珍不幸殒命,父兄就有怀疑过是北留那边的手段。
    再加上三年前,她姑母慕贵妃病亡,也是查不出任何原因,就突然离世。
    她本想趁这一次还了人情,便与太子彻底划清界限,慕家与花家之间,要么是君臣,要么是反贼,但绝不可能成为知己。
    但是现在,慕时漪不禁踌蹴,这条线索,她不能断,必须查清当年母亲的死因。
    思绪起起伏伏转了几回。
    她却没注意,一旁花鹤玉也同样不动声色在观察她,黑沉的眼眸深处似有千百种情绪划过,最后又被他硬生生克制。
    “回去吧。”花鹤玉朝外吩咐。
    不多时,画舫缓缓靠岸。
    杜掌柜朝二人行礼后,便先行离去。
    就在慕时漪也准备起身告别的时候,外头传来一个猖狂又不着调的声音。
    “西风,你给本殿下滚开,我家太子哥哥在不在里面。”
    西风要拦,不想花正礼冷哼一声,就朝他踹去。
    以西风的身手,他自然能躲过去,偏偏却忍痛挨了一下:“三皇子殿下。”
    “滚滚滚。”花正礼不耐烦道,“当我眼瞎看不见?本殿下眼神好着呢。”
    他冒冒失失去推西风,不想过于废物,自己绊自己竟然摔了过去,连人扯着纱帘,往正巧站在后头的慕时漪身上倒去。
    眼看两人就要撞在一处。
    这刹那间,花鹤玉眼疾手快,扯着慕时漪的袖摆,把人给带到怀中。
    花正礼就没那么好运气了,他在桌椅上,头上那个几天前被帝王用砚台砸的大包还没好全,这会又撞得鼻青脸肿,可怜得像被马蜂蛰了的土狗。
    花正礼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一抬眼就看见一身小郎君打扮的慕时漪,他惊得瞪大双眼:“小郎君?”
    “不对,慕时漪?你怎么在这里?还打扮成这副鬼样子。”
    慕时漪实在没忍住,悄悄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殿下。”花正礼身后走出一人,正是宰相家嫡子祝清嘉。
    祝清嘉站在花正礼身后,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们怎么在这。”花鹤玉撩开眼帘,平静扫向祝清嘉。
    “我。”花正礼看着花鹤玉的脸色,他讪讪闭嘴,正想找了理由乱说一通。
    “清嘉,你说。”不想花鹤玉一个眼神扫过去,这位宰相家的嫡子,就像倒豆子一样,一五一十把话都给说了。
    原来是明沧湖畔附近花楼新来了位花魁,据说美的如天仙一般。
    三皇子得了消息,天不亮就从宫中溜出来,去宰相府闹了一通,拉上祝清嘉,非得让他陪着去一睹花魁风采。
    这好死不死,竟然被他碰到了刚刚停船上岸的西风小公公,于是这纨绔三皇子就脑子抽抽,跑这来了。
    果然!
    慕时漪不由抚额,这不愧是花正礼那棒槌能做出来的事。
    因为有了花正礼这个半路杀出来的搅事精,慕时漪无奈,也不好立马告辞离去。
    四人在画舫上用过午膳,花正礼终于有了停歇的心思,拉着祝清嘉说要去看花魁,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慕时漪盯着画舫外波光粼粼的明沧湖畔,起身告辞:“殿下,臣女出门已久,是该回去了。”
    然后她从袖中拿出白玉折扇,再次递给花鹤玉,也不挑明,声音平和道:“那日泛舟,殿下又把它给落下了。”
    归还扇子,已经是变相斩断二人间联系的举措。
    花鹤玉垂眼盯着慕时漪的手,白璧无瑕的指尖,如珍珠般小巧莹润的指盖健康粉嫩,指腹带着一抹诱人的桃粉色,捏着白玉扇骨。
    “铃铛呢?”花鹤玉问。
    慕时漪浑身一僵,硬着头皮开口:“许是那日没注意,落下了。”
    “是么?”他起身,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朝慕时漪走进一步。
    离得近了,还能看清他眉心那点嫣红的结痂已经好了,如今留下一丝如新月般,米粒大小,淡粉的疤痕。
    慕时漪咬牙忍着没有后退,男人接过白玉折扇收拢进袖中,宽大袖摆,不经意与她衣袖相碰。
    花鹤玉驻足站在她身前沉默许久:“回府路上小心些。”
    “好。”
    马车里,慕时漪玉手托腮,眉眼间带着一抹难以察觉的忧色。
    这时候,车厢突然震了一下,停了下来。
    “慕时漪。”花正礼那贱兮兮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
    顷刻间,慕时漪只觉太阳穴隐隐作痛,这厮怎么跟上来了。
    “你来做什么?”她不耐烦掀开车帘,嫌弃的看向花正礼。
    祝清嘉不在,只有花正礼一人。
    他吊儿郎当看着慕时漪:“自然是跟你去辅国公府啦,登门谢罪嘛。”
    果然!
    她就知道花正礼这不省心的东西,今日必定是要闹幺蛾子的。
    慕时漪冷笑了声:“那你自己去,别挨着我,我跟你不熟。”
    花正礼才不管慕时漪怎么拒绝呢,他叉腰喝到:“就跟着辅国公府的马车,她去哪,我们就去哪。”
    “姑娘,我们要怎么办?”山栀掀开帘子一角,看了又看,她们的马车都绕堰都城一圈了,花正礼就在后方不紧不慢跟着,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癞皮狗模样。
    慕时漪摁着眉心:“算了,要跟让他跟吧,左右他也进不了内院。”
    辅国公府,等太夫人丁氏听得三皇子竟然亲自登门拜访的时候,她气得差点没有两眼一翻,彻底晕过去。
    这方晏儒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好歹也养在她膝下多年。
    她忍了又忍,还是咬牙起身让人扶着去了花厅。
    一进花厅她就见得三皇子花正礼坐在主位上翘着二郎腿,而下头丫鬟一盏一盏的给他换茶。
    丁氏用绣帕按了按嘴角:“三皇子殿下,可是对府中的茶水不满意?”
    花正礼把茶盏子一丢:“可不就是难喝么。”
    “你们辅国公府就这般穷酸,连盏好茶都喝不上?”
    太夫人丁氏脸上好不容易端起的笑容,霎时一僵,忍了又忍,吩咐丫鬟:“去,去把国公爷书房里,最好的茶拿出来招待贵客。”
    花正礼喝了茶,然后左看右看:“国公夫人,本殿下不是来探病的么?怎么不见方晏儒亲自出来迎接?”
    “本殿下都打听清楚了,那腿没断,还能走。”
    “哎,当初力气没掌握好,下回我多练练。”
    太夫人气得个倒仰,指着花正礼指尖不住颤抖:“你、殿下你莫要欺人太甚!”
    花正礼冷笑:“我怎么欺人太甚了?”
    “不是你们国公府先动的手么?”
    丁氏尖锐了声音,一脸迷茫:“我们做了什么?”
    “你们还能做什么?就算你心里不清楚,方晏儒心里可清楚着呢。”花正礼冷笑,这一刻他眉眼冷的吓人,哪里还有往日那种吊儿郎当不着调的模样。
    “母亲。”方晏儒不知什么时候拄着拐杖从外头进来。
    他面上神色淡淡的,先是往浮光院的方向扫了一眼,然后慢慢把目光停在花正礼神色。
    丁氏大惊,慌忙道:“晏儒,你怎么出来了?还不快去床榻上躺着养伤,这可是伤筋动骨一百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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