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雨淅淅。
    上京雾气湿冷, 阴瑟的风在骨缝里逡巡。行人都穿上颜色暗沉冗重的羽绒服,个挨个地费劲穿梭在街道车流间。于是,这座城市也显得臃肿起来。
    杜窈最是怕冻。穿上厚厚的毛衣与大衣, 走到公司,依旧冷得打了好几声喷嚏。
    助理小林很有眼力见地给她泡了一杯红糖姜茶, “杜监, 驱驱寒。”
    杜窈朝她一笑, “谢谢。”
    娇俏的一张小脸窝在兔毛围领底下, 冻得眼尾与鼻尖发红。盈盈一双眼望过来, 波光粼粼,比户外的霜水还清澄。
    小林不由脱口而出, “您真好看。”
    “怎么,”杜窈眼角弯弯,“今天说话这么好听,想请假还是有别的事?”
    “没有没有,”她急急摆手, “只是没忍住感慨一句。以前一定很多人追您吧?”
    杜窈笑, “没有,我不招人喜欢。”
    “怎么可能……”
    “以前脾气太差了。”她耸了耸肩。
    小林咕哝,“您是我见过脾气最好的人了。董事会那样发难, 您也乖乖顺着。”
    杜窈笑,“还敢说这种话?当心被别人听见举报你, 明天就要离职了。”
    小林捂住嘴,不好意思地笑笑。离开。
    杜窈便在办公室里翻看这几天她不在公司里的几个项目进展。积压许多, 叫她有些看不过来。
    门被人敲了敲。
    “进来。”她没抬眼。
    于是, 一道灰色的高瘦影子被顶上明亮的灯扯进视野里。
    杜窈不由扬起视线, 又垂下。
    是孟砚白。
    自从走前一次气氛古怪的谈话不欢而散以后, 孟砚白近一周没有再找过她。
    杜窈起先没有注意。还是小林与她汇报工作时随口两句,孟砚白这几天没再来过公司,才这样发现——不知道去做什么。
    “小窈,比赛辛苦了。”
    他依旧是很得体和煦的笑,身上西装笔挺,金边眼镜。
    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说话亲昵。
    “中途发生的插曲我也听说过,没想到成悦安排进来的,是这种人——叫你委屈了。”
    杜窈搁下手里的笔,“已经解决了。”
    她的语气很平淡。
    孟砚白不由眯一点眼睛,近乎审视,“程京闻给你出面解决的?”
    “恰巧跟评委交涉的时候碰见了程先生,”她没接孟砚白话里的深意,“还算公正,当场换了评审重新评判比赛。”
    “是么?”孟砚白轻笑,“他未必这样好心。”
    同样论调的话,在去花都岛的快艇上程京闻也与她说过。
    杜窈心里挺烦躁的。
    总有人要对她的评判指手画脚,不断提醒她——对你好的都是不安好心。
    杜窈神情冷淡,“没有依据的话还是不要讲了。毕竟,他的确帮了我。”
    孟砚白轻轻叹一口气。
    “小窈,你是太纯良了。”他扶一下眼镜,“你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
    “什么?”
    “你回参加慈善晚宴的第一天,王二他们好事,开了个盘,赌我能不能追上你。”
    杜窈的心跳忽然不安地加速。
    “程京闻与我作对,押了五百万不能,”他一瞬不瞬地注视杜窈的神色,“所以,他只是有目的地接近你。”
    窗外发出好大一声轰然巨响。
    杜窈下意识转过身。
    写字楼对面的天台前几日插的路牌广告被凛冽的冬风吹倒,躺在雨水打湿的楼顶。
    万幸没有掉下大楼,无人伤亡。
    支撑路牌的几根管子已经被尽数折断,孤零零地立起半截断口在空中。
    杜窈的心里也像有什么被削去一块。不疼,也不见伤口。
    但是——
    杜窈的手指在冰凉的空气里虚握两下,紧紧揪住干燥的毛衣边。
    有什么不见了。她想。
    慢慢转过身,杜窈平静地露出一个微笑。声音不大不小,“我知道了。”
    -
    中午孟砚白请公司设计组里的员工去边上的廷悦楼吃饭——以犒劳她比赛的由头。
    杜窈去茶水间的时候听见窸窸窣窣的话。
    “我没听错吧,几十号人都去廷悦楼?”
    “可太羡慕设计部了……”
    “嘁。”
    “你们信息部下回招个漂亮美女,指不定明年也能去廷悦了。”
    “就是——一个第二名有什么好犒劳的?”
    “孟老板喜欢,拿个倒数都能惯着呗。”
    “喂喂你们别这么说……”
    “你还给她说话?你们男人都一个臭德行,看见美女就走不动道。”
    “你怎么还人身攻击——”
    谈话声戛然而止。
    杜窈平静地走进去,拆了两包奶茶和免煮珍珠,倒在杯里。
    热水注入,腾起一阵薄雾。
    玻璃吸管搅动奶咖色液体,时不时碰上杯壁,发出叮叮的响声。
    “怎么不说了?”
    她转过身。
    小脸很白,本该是我见犹怜的易碎感。
    偏偏,乌亮的杏眼里一股与生俱来的居高临下,富户人家用积蓄与底蕴都堆砌不来的自如。
    “杜,杜监……”
    众人心里一虚,草草打个招呼,忙不迭地离开。
    杜窈不甚在意地低下头。
    从小到大这种非议听得太多——拿她的漂亮诋毁,她的家世中伤。
    起先杜窈还会难过。明面上把乱说话的人打一顿,晚上偷偷的哭。再到后面,她听得多了,也就当个笑话过耳。
    杜窈拿毛衣袖子捂住滚烫的杯壁,回到了办公室。
    决赛的报名章程已经放在了官网上。
    依旧是现场设计。
    这次多添一项,设计以后由模特出场,完成大秀。
    杜窈填过报名信息。
    孟砚白来敲她的门,“小窈,该走了。”
    “嗯,来了。”
    她裹上厚厚的羽绒服,明黄色。
    衬得人更白三分,脸蛋掐出水的嫩,在沉闷的冬天也有生机勃发的明快感。
    孟砚白不由笑,“衣服好看。”
    “当然,”她往脖子上再套一层兔毛围脖,“我是设计师哎,本行。”
    孟砚白便一路都定定注视她。
    直到杜窈有点受不了,“干什么?”
    “不生我气了吧,小窈。”
    “早忘了。”她随口。
    孟砚白却顿下脚步,“你忘了?”
    “嗯啊,”她正低头看手机,“只要没有下一次。”
    孟砚白这才明白她的话。眉舒目展,“不会有下一次。”
    -
    廷悦楼是市中心一家评过许多奖项的酒店。师傅大多聘从米其林,诸多菜系均通。单人花费不斐,这样直接包了一半包间的天价排场还是从未有过。
    经理毕恭毕敬地引他们进场。
    杜窈还是很讨厌许多人聚在一起的应酬场景,吃过六七分饱,便要借去洗手间的名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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