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说,坐着说。早聊完早回去歇着养养不用猜也知道他们这趟前来是为了商议如何对付国师一事,他站起身,绕过去将两个小叶子按到了椅子上坐好,边单刀直入地问他俩:昨日没来得及细问,你们凑近见过了那国师,可有发现他身上有何异常之处?
    叶尽逐原没觉得受罚有何难过的,被他这么状似无意地一关怀,反而觉着有些委屈泛了上来,也不再处处想着要与他对呛了,老实地摇了摇头,话音闷闷地嘟囔,那病痨鬼突然发难,我吓都吓死了,哪还有心思去细看他
    谈风月本就对他没多大指望,转头看向了正皱眉思索的叶云停,你呢,可发现了什么?
    唔我也没看太清但叶云停满不确定地小声道:他抓着我们时,袖子垂落下了一截,我瞥见他手臂上似是有许多未愈的圆瘢,像是烂疮一般
    当时情况危急,他只匆忙瞥过一眼,并没看得太仔细,因而也不妄敢下断言,只道:想来或许是施过禁术后留在手臂上的咒印
    若真是如此,也不过是再度证实了他们先前的猜测而已,称不上是什么新鲜发现在场众人皆是一阵沉默,各自陷入了沉思,其中叶尽逐尤甚。
    一想到自己是怎么白白受了一场惊吓,还因此受了罚,他便气不打一处来,憋着股闷气苦苦将那场虚惊回顾了一遍,势要从中找出些新线索来
    蓦地,他啊了一声,对了!他抓着我时,有块冰冰的东西硌了一下我的手腕唔好像是枚透红的呃
    说不上来那是个什么物件,他讷讷一卡壳,听秦念久若有所思地接道:梅花琉璃坠?
    话音一落,除开谈风月之外的数道目光都齐汇在了他身上,或是疑惑,或是不解,或是猜疑他为何会有这样的猜测。
    哈哈。秦念久哪能说出宫不妄的事,掩饰性地干干笑了一声,我见皇都挺时兴这个的,街上人人都戴,故而有此一猜
    就算是,那也不过是件戴于手上的饰品罢了,平平无奇。纪濯然费心安排了一番,叫两个少年接近国师一探,却只得到了这样两件无关痛痒的发现,不禁悄声一叹,看向了谈秦二人,二位所见呢?
    发现么,肯定是有的,只不过谈风月不慌不忙地收起了银扇,看着纪濯然道:我们先前猜测国师正以百姓性命予人皇续命,相信太子殿下也略有耳闻?
    先已听傅断水稍提起过一二,纪濯然敛起唇边笑意,点了点头。
    谈风月便道:我见人皇面色隐隐发青,说话时会口吐淡淡白雾,满是亡者之相看来该是确有此事了。
    傅断水闻言稍赧,暗恼自己竟没能发觉这点,听秦念久含蓄地说出了他们的顾虑,也就是说,若是我们直对付国师,不管是将其擒之诛之,人皇亦有可能
    说到此处,他便打住了话音,等待着纪濯然的回应。
    纪濯然不是蠢人,自然听懂了他未尽的话意,不禁垂眼沉默了片刻,而后苦涩一笑,父皇他一向爱民如子。若他当真做出了这样的恶事,那他便已不是父皇了。
    谈风月于秦念久亦不是蠢人,同样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即是让他们放胆对国师动手,无需顾虑太多。
    确认过要对付国师一事已是板上钉钉了,谈风月暗含冷嘲地略一颔首,心说这可真是父慈子孝,转而问叶云停道:你方才说,国师手臂上皆是未愈的伤口?
    叶云停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应该是的有何不对的地方么?
    哪怕是再低阶的修者,该也懂得用素心诀疗伤才是,怎会留未愈的伤口在身上谈风月说着,转头看向了傅断水,还是说施禁术后留在手臂上的咒印会一直溃烂,不能痊愈?
    觉出了这其中的不寻常,傅断水轻皱起眉,摇了摇头,据我所知,咒印不过是类似烙印一般的痕迹,是痕不是伤。
    总不能有人偏要留伤在身上吧,只能是不得已了秦念久偏头思索着,拿指腹哒哒叩着伞柄,有伤不能痊愈莫非这国师也是个死人不成活死人?
    他不过是顺口这么一说,语毕却觉着还真不无可能,忽地坐直了身子,对啊!你们看,就不说他那副病痨鬼的模样了,皇都里的城民不是近两年才走霉运的,光那些阴树都种了得有十数年了吧,那群孩童也说他们所念的童谣是父母那辈就已经有了的
    即是说早在人皇大病之前,国师便已在抽调城人的气运了,给谁用呢只能是给他自己啊!
    又道:且他爱用香料,指不定就是为了掩盖住身上腐臭气味
    想他当初适才还魂转生,在红岭城遇着傅断水时,不也误打误撞地借面纱之上的脂粉气味盖住了身上未散的尸气么?
    不消他再往下说,在场众人都对此事信了有七分,面上神情各异。叶尽逐愤而骂道:这作恶惯的!
    先猜说是徐晏清暗中作恶,害了观世满宗,可若是连他自己都身死过一回,那谈风月执扇的手微微收紧,又看向了傅断水,问道:诸多禁术中,可有能使人死而复生的一种?
    听一个邪修向自己问起禁术,感觉不可谓不奇异。傅断水眼中难得浮现出了一丝波澜,古怪地看了他片刻,才道:待我自宗中取来相关案档,一阅即可知。
    说罢,也无需他们多催,便离场设阵取案档去了。
    傅断水一走,少了他这个中间人在场,秦念久便不知该与那太子聊些什么了,闲坐着又觉得不甚自在,干脆捧着热茶踱过去逗那两个小叶子,说说,怎么被罚了?
    先还扮好人心善呢,这就来伤口上撒盐了?叶尽逐没好气地答他,跪着抄经。
    原本还当是什么残酷的惩罚,也不过如此嘛。看来那傅断水也不是全不近人情的秦念久听得一哂,拿黑伞轻戳了戳他的小腿,可不好受吧?
    换你在碎石地上跪上一夜试试?叶尽逐都快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了,哀怨地看着他,却见他突然自袖中掏了张黄符出来,往自己的膝盖上一贴
    他先还下意识地以为是什么能袪麻止痛的符贴,待看仔细了才发现这不是装着那劳什子鬼侍童子的契符嘛!
    叶尽逐表情一阵崩裂,听那邪修悠悠道:让他帮你揉揉。
    三九一直在符中呆着,虽不能显形,却是五感俱在的,当然知道这小叶子是因在宴会上行事莽撞受了罚,还未来得及幸灾乐祸地大笑出声,便被指派了这样一个活计,当即就急了,我才不要
    奈何于鬼侍而言,鬼君所说的话就是不可违背的法令,他嘴上还骂着呢,薄薄的黄符便不由自主地动作了起来,扭着四角作捶腿状。
    纸符揉腿,能抵个什么用?倒还挺逗趣就是了。叶尽逐被膝上这说一套做一套的纸符逗得咧嘴直笑,连腿上的痛意都抛在了脑后,不住地拿指尖去戳那正骂骂咧咧的纸符。
    全把纸符发出的抱怨当作了耳旁风,秦念久同样抿着嘴笑,又指了指一旁的叶云停,别忘了这儿还有一位
    他们那厢三人一符正低声说笑,谈风月那厢却无甚玩闹的心思。
    仍记挂着徐晏清同样身死过一事,他面上表情算不上轻松,静静抿着茶水,兀自思量。
    与观世宗有关的问题无数,迷雾重重,只能去那徐晏清身上寻谜底
    坐在他身侧的纪濯然同样正默然品茶,原总透着股笑意的眉眼亦覆上了层淡淡薄愁。
    如此半晌,他轻轻搁了茶杯,迟疑地转头问谈风月:除开禁术外,可还有其他法子能救父皇?
    谈风月被他打断了思绪,偏头便对上了他那双载着隐忧的眼。
    并没直接答这太子所问,他微微挑起眉,反没头没尾地问了他一句,八皇子的眼睛可好了?
    纪濯然被他岔得一愣,摇了摇头,本宫几日前与傅仙君一同去探望过八皇弟,皇弟他仍在病中,精神尚佳,但眼睛该是没法恢复了。
    谈风月便扯了扯嘴角,错身去给自己斟了满杯热茶,那不就是了?眼睛犹是如此,死人又怎么救得活。
    纪濯然又是一愣,似想说些什么,却见去而复返的傅断水拿着本不薄的册子踏进了厅内。
    众人看他进来,见他神情便知他已查到了些东西,原正谈笑的几人亦熄了声音,屏息以待他开口,果不其然地听他冷声道:确有此种禁术,可教人死后复生。且看上面的表述,与国师的状态无异若不出意外,这国师,实则已是个活死人了。
    可算寻见了些眉目,秦念久忙凑了过去,上面可有记载该如何对付这类异怪?
    傅断水颔首,难得详尽地道:活死人与僵尸类似,却较僵尸更为难缠,百杀不死。是因其复生之后,其命便不再归其体所有,而是分离在外,他们为求保命,通常会将这命门藏于一件法器亦或是灵器之中,置于近身隐蔽处,需将其命门找出毁去,方可将其诛之。
    好家伙,亏他还想着多少能将那国师生擒后交予宗门处罚呢,这就直奔着诛灭去了。秦念久颇有些无言地看着他,听纪濯然轻舒了口气,道:好办。国师平素鲜出国师塔半步,想来若有什么灵器法器,也就该藏于国师塔中。
    国师塔?听起来像是个森严地界,秦念久转眼看他,进出可艰险?
    纪濯然摇了摇头,解释道:国师塔就在宫中西南角,不过一座寻常宝塔罢了。原是作供奉镇国之宝用的,国师来后需由他看护国宝,他便干脆久居在了里面,塔也成了国师塔。
    怎么先没听人提起过?谈风月微皱起眉,镇国之宝?
    是。纪濯然耐心与他道:是先辈传下来的一个密匣,说作镇龙脉之用,万不可开启。
    叶尽逐一听便咋呼了起来,派个奸恶的去守国宝密匣,他能不动心思么!
    说着,他忽又一顿,等等,万不可开启,那他若是将自己的命门藏进了匣中,不就没人敢动了嘛
    确实。
    目标已明,几人皆看向了纪濯然,见他沉吟片刻,而后下了决断,事不宜迟。明夜宫宴,烦请谈秦二位仙家与本宫留于宴上看住国师,劳傅仙君与两位叶仙家进国师塔一探。
    两个小叶子已于国师面前现了脸,再赴宴的确有些不妥,他们二人与太子并不亲厚,太子不愿让他们进国师塔一窥也无可厚非,但毕竟此事另有一重玉烟宗人所不知的隐情,总不能将这探寻线索之事全假手他人。
    谈风月望了秦念久一眼,秦念久顷刻会意,一指正赖在叶云停膝上不动的纸符,我这有鬼使一只,寻常人难见他身形,亦可看见些人眼难以得见的东西,让他也随傅仙君同去吧,许能有更多发现。
    纪濯然望向那状似有神通的纸符,稍作权衡后点了点头,如此亦好。
    第九十章
    又是夜半宫宴时,又是灯火彻夜明。
    一座九层高塔巍峨耸立于皇城西南角,被一池湖水半拥着,塔是国师塔,湖唤流花湖宫中各殿瓶花日日更换,换下来的旧花皆会被掷于此湖中,故得此名。一池落花随水飘游,湖光塔影与灯火相辉映,不时有几只夜蛾振翅绕飞而过,静然如画。
    自远处大殿中传来的悠扬乐声被晚风揉碎,换上了一身夜行黑衣的玉烟三人潜藏在塔下的暗影中,屏息以待三九探路归来。
    不多时,一个半透明的虚影自飞檐上穿下,窃声与他们道:里面没人!
    方才一路潜行而至,路上均没见有守卫,是因太子事先将人悉数调走了,可这塔中居然也无人看守?玉烟三人均是皱眉,愈将心提起了几分,却也没拖沓,身形倏然一闪,便小心地翻入了塔中。
    不像塔外那般灯火通明,或许是因国师眼盲的缘故,塔中连盏油灯都难寻,十足昏暗,需借着自塔外透入的亮光才能勉强视物。
    本还疑心这其中有诈,或许是设有什么埋伏,待入塔后谨慎地复行了几步,才发现这塔中确实空落无人远不似预想中那般是个阴森可怖的魔窟模样,这国师塔中不但十分干净整洁,摆设亦是寥寥,装饰既不富丽,亦不堂皇,多只是些木雕木刻,或挂有几长幅山水图,颇有些古朴肃穆的味道甚至可以说是太过空荡了些。
    叶尽逐心间的警惕渐替换为了疑惑,缓步沿着木梯逐级而上,以气声问正在飘在他身侧四处张望的三九,前面可有什么机关没有?
    待我看看啊三九是为阴魂一缕,能穿墙入瓦,作探路之用最为适宜不过,小心翼翼地往前探了几步,又在近处的墙上地上顶上各穿来透去了一番,片刻后带回了否定的答复,没有呀,就只是些木栏木梁哎
    他的声音忽而一远,身影也蹿开了去,惊飞了数只栖于梁上的夜蛾,又忽而兴奋地飘了回来,在前方荡来荡去地引着路,快来快来,我找着国师的住处了!在这边!
    先还担心这小鬼会是个拖累,却没想到有他在,属实替他们省去了不少工夫,傅断水按于剑柄上的手微紧了紧,先两个师弟一步跟了上去。
    三九到底惜命得很,深怕国师在房中设下了什么阵法,将他这小鬼不由分说地给抹除了去,行至门边便停下了脚步,看玉烟三人无不戒备地按剑步入了国师的房中,仔细地四下看过。
    只是
    像是在无声嘲弄着他们的戒备一般,这用作起居的隔间竟同样没设有机关,更无阵法护持,不过一处再简单寻常不过卧房罢了。
    察觉不出任何危险,反而更教人提心吊胆见大师兄轻皱起了眉,叶云停与叶尽逐对视一眼,不消他出言指示,便默契地各自转身,进一步检视起了房中的摆设。
    怕塔中忽然亮起光线会引得塔外有人生疑,两人皆没敢点火照明,只艰难地借着昏暗的光线东摸摸西看看,终又不得不承认这不算大的房中并无什么出奇的地方,不但毫无蹊跷处,甚至还能称得上一声朴实无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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