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风月抿了一口茶水,不慌不忙道:皇都偌大,光用两日怕是细探不完。分头行动是为上策。
    分头行动,意思就是他们两人一头,他自己一头呗?分明是想撇下他,好留机会给他们腻歪!三九暗暗撇嘴,看破不说破,眨着眼道:要我自己去探呀?
    你往西城一片探,我们二人探东城,明日再调换过来。秦念久并没他想得那么多,坦然道:你是小鬼,常人看你不见,许能比我们二人多探听到些什么。
    横竖各宗门皆与朝廷有嫌隙,万不会轻易踏入皇都,放他独自出去该也不会遇上什么危险。
    又不忘嘱咐他,是要你正经去探查,可别光顾着玩了。约定好了啊,酉时便要回来,在这茶亭相见。
    谈风月淡声帮腔,专注探查,莫要乱逛,酉时
    知道了知道了,酉时要回到这里来嘛三九一颗心早飞到了繁华的街景上去了,又见不得他们这一唱一搭的,不耐地将手一挥,化作一阵青烟遁走了。
    这小鬼望着三九化成的青烟随风向西城处飘远了,秦念久收回视线,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那我们也勿要多作拖延了,这就动身吧?
    谈风月点点头,搁了茶杯,刚要起身,余光便见近处正要从炉上拎起铜壶的小贩被火舌燎了一记,痛得哎呀一声惊呼。
    热痛之下,小贩慌忙甩手,眼见着那滚烫的铜壶就要跌落在地,秦念久及时将黑伞伸了出去,拿伞尖挂住壶把,轻巧一挑,便将铜壶稳稳地移到了桌上。
    哎呀,客官好身手!多谢客官多谢客官!小贩连忙过来道谢。一杯茶水才几分钱?若是把这壶摔坏了,他可就赔得大了!小贩一边迭声道谢,一边不住地拿颈上布巾擦去冷汗,太霉了太霉了真是太霉了!好端端的怎么会给火燎了
    举手之劳罢了。听他连声说霉,秦念久留心看了一眼这小贩的印堂,果然瞧见了一抹浅淡的乌色。
    那抹乌色极淡极浅,说明这人身上确实染了些许霉气在,并不致命,顶多遇事不顺些罢了。他便也没多说什么,只道:下回仔细些吧。
    是、是。小贩千恩万谢地向这红衣客官拱手揖礼,目送他与青衣的那位冷面客官走远了。
    皇都既是一国之都,繁华必定是繁华的,满街商铺琳琅,应有尽有,卖香粉香料的铺子更是数不甚数,异香扑鼻,街上行人穿着大多华贵,钗翡饰翠,或风流地摇着纸扇,或矜持地掂着香帕,路旁有人卖艺,有人杂耍,谈笑声、招徕声、叫好声,声声入耳,共织就出了一幅盛世之景图。
    就是与那大煞未除时的红岭城一般,总似有股不祥之气正无声暗涌。
    谈风月与秦念久混在人潮之中,一人执扇,一人持伞,闲游过半段长街,果不其然地在间间府邸檐上瞧见了座座琉璃瑞兽,亦在几间商铺中瞧见了各样琉璃小件。
    果然青远的琉璃都是运到这儿来了。秦念久偏头小声与谈风月说话,示意他看街上女子耳上的琉璃坠饰、发间的琉璃钗环,看样子,还时兴得很呢
    谈风月顺着他的意思望向了一位正过路的姑娘,却没留心于她身上穿戴,而是直看向她那敷了薄粉的面庞,微微皱起了眉,怎么又来一个身沾霉运的?
    秦念久定睛细看过去,发现她的印堂竟与那茶贩一样染着抹乌色,再看余下的行人,大多也是如此,不禁同样皱起了眉,片刻后又眉头一展,了然地摆了摆手,我就说嘛!这些个琉璃,身上戴着好看的也就罢了,连那檐上作镇宅辟邪之用的座座瑞兽也皆是出自亡魂之手,真不知究竟能镇什么宅,辟什么邪这不是,都倒霉了呗。
    可青远城中的亡魂只是亡魂,身上并无怨气,若说是有零星阴气残余在琉璃上,被日光晒上半日便也散了,怎还会惹得皇都的城人倒霉?谈风月抿唇自忖着,刚惯性地想拿银扇抵住下颌,手臂便蓦地被秦念久扯了一记,下巴险些被锋利的扇页割出一道口子,
    抱歉抱歉,咳。秦念久赶忙道歉,讨好地抚了抚他的脸,拉他走向了不远处的一间小铺,你看这儿,有卖小猫小狗的哎!
    还叮嘱三九专心探查,勿要乱逛呢,自己倒先逛起来了。谈风月没敢再拿银扇抵下巴,无奈地抱手站在一旁,看那阴魂屈身逗弄着竹筐里的只只猫犬。
    我瞧着这只好,伶俐可爱的,眼睛也有神。记挂着曾许诺过宫不妄要替她寻些活物来养,秦念久轻揉着筐中一只雪白的小狗,脑中渐勾勒出了宫不妄一身红衣,怀抱着这只白犬的模样,宫不妄一定喜欢
    谈风月话中凉意尽显,你对她倒是上心。
    这只好这只好,狗贩见有生意上门,态度十分热络,笑着将那小白狗拎了出来,抱在手中,公子是相中了这只么?此犬名为西施犬,赠美人最相配不过
    尚还有敛骨一事在身,不知何时才能回到青远,秦念久还未来得及说不买,便见那原本乖巧的小狗忽而挣扎了一下,一爪子挠在了狗贩手上,留下几道血痕。
    嘶嘶狗贩啐了一声,勉强挤了个笑出来,这小狗多是这样的,活泼不懂事,教教便好了,是小的倒霉,才会被挠中
    又来了。谈风月轻轻蹙眉,淡声道:小狗活泼,挠伤了美人可就不好了,还是改日再挑过吧。
    秦念久也终于回过了味来,意识到那琉璃华贵,该不是每户人家都用得起的,怎会惹得城人个个倒霉兴许这就是条线索?
    想着要从此处入手,细细探查一番才好,可刚撑伞站起身,就听叶尽逐那大喇叭样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可找着你们啦!
    叶尽逐与叶云停为了收拾书房中那堆烂摊子,足足忙活了两日一夜,今日终于收拣完了,闲待在那华而不实的园林中也是无聊,便一合计,出来找他们两个玩儿来了,谁知去了谈府,又扑了个空,听人说他们二人一早便出门了,不在府中,只好上街漫寻他俩
    街角僻静处,叶尽逐满脸得色,摇头晃脑道:嘿,我就说站高一些,专找晴日里打黑伞的怪人,这不就找着了嘛。
    事实上秦念久回魂已经很有了段时日,早不似初还魂那般畏惧日光,依旧打着黑伞只因习惯使然,闻言便拿伞轻抽了他一记,谁是怪人?
    抽罢又迅速摆起了架子,睨着这小叶子道:擅自出行,你们大师兄就不管?
    哪里!叶尽逐连忙道:我们可是问过大师兄,获得了太子首肯之后才来找你们玩儿的!
    先是让谈太傅设法打探他们的能力深浅,后是让这两兄弟过来行监督之实,这太子可真是防他们甚于防川。谈风月微微一哂,怕是要让二位失望了,我们二人并非是出来闲逛,而是出来探查线索的。
    啊?叶尽逐一傻,没想到他们竟是上街办正事来了,不是出来玩的啊
    亏他还见他们正挑选猫狗,想上去凑凑热闹呢
    叶云停却诚恳道:无妨,二位发现了什么异状,我们一起帮着探查便是。
    毕竟他们二人随大师兄一入皇都,便没踏出过那苦闷的园林半步,难得能出来放风,他可不想又折返回去。
    也行吧,多个人便多条思路,集思广益,说不定能找出更多眉目。秦念久略一思索,把方才所碰见的几桩霉事与他们说了,且路上行人大多印堂发污,身沾霉运就是这样。
    不应该呀叶尽逐听他说完,忙往街上张望了几眼,果真见是如此,不禁迷惑地歪了歪头,皇都所在处既是龙脉所在处,是万倾国土中风水运势至好的地方怎么会霉呢?
    生怕他们赶自己二人回园林去,叶云停亦抢着帮忙思考,宝地养人,城人也该运势上佳才对且我见太子,与今日得见的谈府家丁面上都无甚异常难不成这霉运还嫌富爱贫的,专找普通人下手不成?
    确实,仔细一回想,今日所见面有异象的,大多都是平民百姓秦念久想到自己先前错怪了那琉璃,便道:会不会是他们用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方才招上了不祥?
    百姓家家户户都有的东西可多了去了,锅碗瓢盆、花瓶杯盏总不能闯进别人家里一探究竟。谈风月轻声一叹,边走边看看吧。
    第八十三章
    四人将闹市喧嚣抛在身后,自布满商铺的大街上抽身而出,步上了小道。小道两侧尽是寻常百姓住家,耳畔由闹转静,入耳的换成了孩童嬉闹声、碎语闲谈声、鸟雀叽喳声倒也一派宁和美好。
    两个小叶子每每入世皆是为了除祟,少有在街上静走的时候,瞧什么都觉新鲜,眼下又没有大师兄在侧,两人动作都放开了许多,半是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半是在意谈秦二人所说的霉运,每经过一户住家便探头探脑地试图往人家院子里看,被秦念久一连敲了好几记才消停下来。
    叶尽逐捂着被敲痛的脑门,敢怒不敢言地瞪着秦念久,看都不让看,怎么查线索?!
    秦念久回以他一个白眼,看看看,等会人家媳妇换衣服被你瞧去了,我看回去你大师兄怎么收拾你。
    一提傅断水,叶尽逐便蔫了,闷闷一踢石子,那得怎么找哇
    谈风月淡淡道:随缘找吧。
    秦念久也觉头疼,正欲说换个法子,试试占卜一类的,忽听得有人道:我踩,我踩,我踩你个小人头
    便想也不想地径直狠狠敲了叶尽逐一记,怎么骂人呢!
    叶尽逐懵了,我没有
    咳叶云停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不远处的街角,是从那边传来的,似是有人在施打小人之术
    秦念久尴尬地摸摸鼻尖,揉了揉叶尽逐的头以作补偿,过去瞧瞧。
    说罢也不等叶尽逐反应,便扯着谈风月与正闷笑不止的叶云停快步走了过去。
    白白挨了一记爆栗,叶尽逐愤愤瞪着秦念久,用力跺了几步,才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一看究竟而后便愣住了,这
    也不怪那邪修刚才会听错了,他生得一张娃娃脸,声线亦生嫩,而正在街角处一蹦一跳,边跳格子边念小人口诀的,竟是一群半大的孩子。
    我踩,我踩。我踩你个小人头,踩得你永世不出头;我踩,我踩。我踩你个小人手,踩得你有钱不会收;我踩,我踩。我踩你个小人颈,踩得你一睡不再醒
    院墙遮下的凉荫里,几个孩童边拍手边跳着地上画出的小方格,没能上场的几个小孩随手拿着树枝条抽着地面打节拍,阵阵笑声扬起,惊得树梢上鸟雀难憩。
    本该是幅颇显童稚之趣的和美画面,却被他们口中所念的咒诀浸染出了几分凉意。
    叶尽逐看得目瞪口呆,这是谁教他们的?
    这打小人之术实是一类旁门巫术,能起镇压小人、为自己转运之效,可这术法本身就有些阴狠,要施此术前,得先奉神禀告,施此术后还得撒豆化解、祈福掷筊,方才能消灾解厄要知道言语有灵,像他们这样光念咒不祷神,只当是在做游戏,岂不是把厄运全都招给自身,反将好运势转出去了吗!
    他一个震惊的间隙,秦念久已然大步走上了前去,厉声喝止了他们的游戏。
    小孩儿玩得正兴起,突然就被打断了,鼓着脸看向这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俊美大人,你是谁呀!管我们怎么玩呢!
    谈风月与秦念久并肩站着,冷眼看着这群小孩,这游戏是谁教给你们的?
    小孩无端有些畏惧这个冷面的青衣人,瑟缩又不忘向他龇牙,哪有人教,一直是这样玩的呀!爹爹娘亲小时候都是这么玩的,大家都是这样玩的,要你们来管!
    秦念久还想再说些什么,为首的一个小孩就哼了一声,冲他做了个鬼脸,不理他们,走,我们换个地方玩儿去!
    说罢,便你拉我我拉你地一窝蜂跑走了。
    秦念久差点被这帮小屁孩气昏了头,不识好歹
    自小便玩着这种游戏长大,他们不霉谁霉?
    一阵沉默中,叶云停兀地咦了一声,上前捡起了那被小孩儿撇下的树枝条,拿在手中翻看了几遍,这是槐树枝呀?
    经他一提醒,众人抬头望了一圈四周所种的树,房前屋后,道路两旁,池畔河边,桑树、柳树、槐树、杨树、楝树当真是什么招阴便种什么,五鬼树都种齐了,还是那句话住在这样的地方,他们不霉谁霉?
    家家户户都有的树?还有什么抓见了两处蹊跷,叶尽逐看什么都觉着不对劲了起来,又摸清了这处什么招厄便会出现什么,举一反三地转眼瞄上了间间住宅院门上贴着的门神画像,这些门神贴,该不会也有问题吧
    门神像贴于门上,主驱灾辟邪、迎吉纳福,若是这些门神画像没出问题,只要城人自大门归家,多少便也能祛一祛身上的霉气谈风月细看了一眼那院门上的门神像,又不忍直视地挪开了视线,行了,这地方就没一处是对的。
    那由木刻翻印出来的门神画像上画有两位天神,身缠绾绫,脚踏卷云,手持长剑金锏,下伏有一龙一虎,乍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可细看便会发现上面的虎是卧虎,龙是盘龙睡着的,飘飞的长绫都缠到了两位天神手中的武器上面去制住了这能顶什么用处啊?
    探明了此处多有蹊跷,叶云停却更显困惑了,可是若说是有奸人作祟,意图要害城中百姓,为何只是无伤大雅地让他们倒些小霉,而不是做出些更阴损的法子来?
    的确。秦念久忖道:气运气运,不亏不盈。有人倒霉,就定会有人走运这么多百姓都沾上了霉运,他们自身原有的福气又泄到哪儿去了呢汇集积攒起来,可是一笔大运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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