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韫脱口道:知道
    话出口宋韫才反应过来失言。屈茂检举之事是齐胤告诉他的,齐俦并未向他提过半句。后宫不得干政,按理来说,宋韫是不应该知道的。
    宋韫留意太傅神情,太傅并无异色。
    是了,太傅连他是男子假孕都知道了,虽然不可能想到齐胤就在宋韫身边,但一定是清楚宋韫是和裴季狸同盟的。
    太傅继续道:两人都不是清廉之人,从前相邻而治,又无利益冲突,明面上相处还算和睦。只是去年,阙州上交国库的食盐以船装载,走水路经过阑州,遇雷击船毁盐融。为此,两州互相推诿责任竟有一月之久。朝廷从中调停,令阑州赔偿半数精盐,又罚了两州州牧各半年俸禄,将当年政绩考核评为次等,以此作罢。
    从那之后,两州便时有摩擦。屈茂以为,天雷乃是天罚,明明可以可以走陆路上交,胡复却非要安排从阑州经过。阑州是替阙州挡了劫数。阑州盐井在那之后产量确实也大不如前。屈茂对胡复多有记恨,搜寻了他贪墨的证据,向皇帝进言趁此次南巡将其铲除。不料因此还揭发出胡复是前朝余孽,屈茂算是误打误撞立了大功。
    原来还有这样的前情。
    宋韫虽在阙州,但这些官方的事传不到深宅大院里。宋韫隐约只记得去年听厨子说过盐价贵了,没想到是因为整条盐船倾毁。
    可是就算此后本地盐产不够,怎不上报朝廷,申请国库赈济?宋韫不解。
    焉云深看他一眼:今岁阑州小麦也歉收。
    怎会?上次万寿节,屈茂还说宋韫反应过来了,屈茂为求政绩,故意瞒报本州荒年。他做得出来这样的事也就是说,除了太傅你,朝廷至今不知阑州缺盐。
    太傅点头:居上位者,全靠底下层层级级的耳目传递消息。可若是其中哪一层盲了聋了,上头就只能看见太平盛世海晏河清。
    宋韫皱眉,老师之言,我受教了。待我们回京,定要向皇帝揭穿屈茂真面目。
    太傅道:区区一个屈茂算什么?根源不正,换多少官吏都是如此。今上并非完全不知情,只是权衡利弊之下,仍觉得留下屈茂更好。你就算当面痛陈其过,只是让皇帝下不来台,对你更增恼怒罢了。
    太傅说得在理,退一万步说,就算齐俦能听取进谏,这话也不能宋韫来提。
    不过,太傅的话里有一句,宋韫不是很明白。屈茂是阑州长官,阑州失治,他不是根源,谁是?
    太傅停步,宋韫随之立住。
    太傅仰头,宋韫视线也向他看的方向投去。
    十丈之外,一座高门青瓦,挂着「无为观」牌匾的道观赫然在目。
    作者有话说:
    越写越喜欢韫韫这个角色,不仅因为他是个大美人,更因为他心里有天下大义
    第45章
    问命 ◇
    无命只能顺应天命
    无为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宋韫喃喃自语, 猛地想起来,那日在州牧府前妖言惑众的道人,道号就是无为!
    太傅道:不错。说着便踏上道观高高的台阶去叩门。
    宋韫犹豫不前, 太傅先前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晏国不安,很大程度上和皇帝偏信道士有关。这无为道士地位极高, 和屈茂甚有关联,那天又近距离见过宋韫, 现在送上门去, 万一被认出来岂不是满盘皆输。
    焉云深回头看他:来。
    宋韫想, 太傅向来小心谨慎,既然带自己前来,定有道理。跟着太傅,便没什么可怕的。
    宋韫站到了焉云深身旁。等人来开门这会功夫,宋韫四顾道观外表, 飞檐斗角都刷着新漆,便问:是今年刚修建的道观吗?
    宋韫先前在岛上听胡复说过, 齐俦上台之后, 全国各地都在兴建道观,这败家子。
    太傅摇头:今年修建的,都在郊外,也不成气候。这座无为观已经在此数年了, 只是那无为道人虽有名声在外却极少露面。那日,恐怕也是许多阑州百姓第一次见他。
    屈茂对他很是信奉,他果真有些本事法术么?
    玄之又玄之人,做玄之又玄之事, 真假是非谁能说清。不过, 盐船被雷击毁是天罚一事, 应该是出自此道之口。
    听太傅这样说,宋韫心里七八成认定无为道人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了。
    若是天谴,首先该报应在当权者身上。盐船被毁,百姓遭殃,官吏不痛不痒受了点责罚依旧官运亨通。上天有眼,不会这样不公。
    宋韫的「骗子」还未出口,道观大门被打开了。
    一个青衣小童子立在门口,对宋韫和焉云深作揖见礼,称:师父请二位入内。
    宋韫跟在焉云深身后走进道观,迈过门槛时,突然觉得不对
    那小童来开门,态度从容,见到陌生访客,没有折回去通报,直接说请两人入内,当然是受了他师父的吩咐的。童子口中的师父大概就是无为道士了,他竟能未卜先知,知道有两人前来?
    宋韫抬头再看这座道观,简直像龙潭虎穴。此去,不会有什么凶险吧?
    但太傅迈步坚定,没有回头的意思,宋韫只能硬着头皮跟着。
    两人由童子带领着进了道观。穿过大门便是庭院,当中立着一块圆形照壁,照壁上刻画着阴阳太极图案。绕过照壁,正对面是一排低矮的房舍。
    宋韫走在矮舍前面的走廊上,往里看了一眼,这一排都是鹿舍。总共九间,每间里面关着九头茸角稚嫩的小鹿。
    宋韫走到走廊转弯处,听见有小鹿嘶鸣的声音。转头回望,一个青年道人,拽着鹿角从鹿舍里提出一头鹿来。
    是要拖去宰杀么?道士也吃肉么?
    不知怎的,宋韫突然想到了齐胤。留他一人在州牧府应当不会有什么事吧?阑州没有吃狗肉的习惯吧?宋韫心里焦躁起来,甚至想立刻调转方向赶回州牧府。
    小童子看出了宋韫的不安和疑惑,解释道:我们是全真派系,不吃荤食。那头小鹿,也不会丧命,只是取它一点鹿茸和鹿血炼制丹药。
    听见这么说,宋韫心里想的还是齐胤
    据说黑狗血辟邪。可齐胤自己就是孤魂野鬼附身在狗身上,算不算邪祟呢?被邪祟附身的黑狗血还能驱邪吗?
    都说关心则乱,不过离开齐胤一两个时辰,宋韫就开始胡思乱想了。
    小童带他们到了目的地,停下脚步。宋韫视线落在面前的高台上,心绪也跟着收了回来。
    一座铜质的台架,大概两三丈高,底部宽顶端窄。底盘有一丈见方,最高处只够一人盘腿而坐无为道人正瞑目在上面打坐。
    坐得这样高,抬眼便能能看见门口。宋韫松了口气,先前还以为他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原来只是占了地势的便利而已。
    听见小童禀报,无为道人睁开眼,轻盈往下一落,立在宋韫和焉云深面前,一点尘埃都没震起。
    原来这道士修的不是法术,是轻功。
    稀客。无为手抱拂尘,对两人颔首见礼。
    焉云深开门见山:屈茂说你卦算得准。
    无为道:信则准不信则不准。太傅想问什么?道人目光越过焉云深,落在其后的宋韫身上,太后想问什么?
    宋韫大惊,果然认出来了!这道士眼睛竟如此毒辣!这可如何是好,屈茂将其奉若上宾,若是他将此事告知屈茂
    无为开口悠然道:闲云野鹤之人不搅入俗事。足下登门为客,我为主家。世上没有主人与客人为难的道理。
    太傅也一脸从容镇定。
    宋韫越发看不透了。
    或许是出于和先帝作对的目的,或许是齐俦本身就迷信,总之在他的授意下,现在晏国上下都对道士都十分尊崇。这座堂皇的无为观也是齐俦尊道政策的产物。
    受其利便应忠其事。可这无为道人却是一派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模样。
    真会有完全出世的人吗?
    或许有,但这道人一定不是。
    更让宋韫不解的是太傅。他向来不相信玄学鬼神。就连从前,齐胤相信妙缘大师之言,他也相当不满,怎么今天主动上门求卦了?
    是什么卦如此重要?连暴露宋韫的身份都不以为意?
    不对太傅一定另有所图。是想以此为突破,寻找机会铲除这些蛊惑君王的道士么?
    宋韫一时理不清楚。
    无为道人命令童子打扫铜台,自在前面带路,领着宋韫和焉云深往内室去。
    正对着铜台的是一间高度略低于台架的屋子。宋韫走进去,发现里面供奉着巨大的三清塑像。
    无为道人先净手,然后焚香敬献。随后抽出压在香炉下的白纸,分别给了宋韫和焉云深各一张。
    那边桌上有笔墨,把所问之事写在纸上。无为道。
    焉云深依言快速地写了,将白纸对折递回给无为。无为翻开白纸看上面的字迹,然后抬眼,太后呢?
    宋韫不知道太傅在纸上写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问什么。
    真的会准吗?
    宋韫心里确实有很多疑问,比如齐胤什么时候才能变回人?他能不能顺利复位?还有什么时候可以补全最后剩下的那些礼数但这些话是绝不可能写在纸上交给这道士查看的。
    那还能问什么呢?
    宋韫想了许久,提笔在纸上落下一个命字。
    两张纸都交到了无为手上,他不用扶乩也不用龟壳蓍草,只是立在塑像前,闭目冥想,仿佛在沟通天意。
    在此期间,宋韫与焉云深退在一旁等待答复。
    殿内只有幽微的烛光,和明明灭灭的焚香。宋韫无所适从,仰望塑像,殿内光线昏暗看不分明,他隐约觉得中间那座塑像眼下有一条白痕,像一行眼泪。
    神仙也会哭吗?
    不对。
    宋韫及时收住心里那些怪力乱神的想法,那痕迹大概只是年久染了污渍。朝廷拨款,光顾着装饰道观外表光鲜,还没来得及为神仙重新塑像吧。
    然后宋韫目光往下,看着香炉下压着的那叠白纸。
    纸是普通的纸,笔是普通的笔,道士看起来也是一般的道士,怎么就能够断言万事万物呢?
    胡闹。真是胡闹。
    太傅对自己说过的话,宋韫此刻想给他还回去。
    他忽然又想到,在观音堂被太傅打的那次,戒尺是从观音像下抽出的,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太傅怎知戒尺何在?难道是专门预备下要打我的?宋韫低声问。
    焉云深手伤还没完全好,纱布虽已经拆了,掌心的伤痕还未结疤。他注意到宋韫落在自己手上的目光,将手虚握成拳,反问:还疼?
    宋韫摇头,掌心早就消肿了。不过是戒尺打手心,蒙学里的顽童也挨过。小孩子都受得住,何况宋韫一个大人。要说疼,恐怕还是太傅掌心血肉淋漓疼得厉害。
    娇气。焉云深道,就算是有人维护,还是要自身凡事都担当得起应付得过,才能一生无虞。何况你没有可全然信赖之人。
    宋韫闻言怔了怔,太傅说这些话时,神情依旧严肃,但话里的意思却让宋韫感觉心中柔软至极。
    太傅这是在教他安身立命的要义不可依赖他人。哪怕是太傅自己,宋韫也不能全然信赖。
    谁会对无关之人说出这样推心置腹的话呢。
    太傅对宋韫,面冷但心热。
    归根结底是因为宋韫生母。
    母亲虽不曾陪伴宋韫成长,却给宋韫留下了一位如师如父的长辈,宋韫心头百感交集。
    无为道士那边批好了卦,将答案写在白纸的另一面递还给两人。
    宋韫余光瞥了一眼太傅的纸,背面是太傅字迹:某某寿数。前两个字墨迹有些被磨花了,宋韫看不清。
    太傅想问自己的寿命吗?年过不惑,考虑这些确实也理所应当。但宋韫总觉得哪里不对,为什么是两个字?不是该写大名么?
    到底是窥人私密,宋韫不敢久看,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宋韫在纸上只写下一个「命」字,没有写求问谁的命。原本也没抱希望道士能说出什么门道来命这回事,谁能说得清楚?
    宋韫翻到背面一看,空的。
    嗯?说不清所以干脆不说吗?
    宋韫抬头看向道人,问:这是何解?
    道人说:有命才可算命。无命只能顺应天命。
    无命什么叫做无命?宋韫心头一紧,道人犀利的目光仿佛一道精光,能由外及里把宋韫照个透彻。
    什么人才会无命难道,他看出宋韫是重生之人?
    昏暗的大殿里,道人肃然立着,仿佛第四具塑像。
    黑暗与沉默同时向宋韫压来。
    太傅道:老毛病又犯了。故弄玄虚做什么?挑些好听的话说了就罢了。
    无为道人忽的一笑:原来焉大人还认得我。
    宋韫茫然地看着两人,他们也是旧相识?
    第46章
    妄语 ◇
    我们睡过了
    太傅和无为又是旧相识, 是敌是友却不好说。
    怎么到处都是太傅的故人?
    先是前朝遗民胡复,再是道士无为
    等等宋韫猛然联想到,会不会无为和胡复也认识, 无为也是靖朝遗民?那么屈茂也
    宋韫摇头。不对,若他们都来自前朝, 简直就是一个势力庞大的复国阵营。太傅不会带着宋韫往逆贼老巢里闯。
    许多事情未知,但太傅心系大晏社稷百姓, 这一点无需置疑。
    经太傅催促, 无为果然不说那些玄之又玄的话了, 而是看着宋韫道:尊驾幼年失恃,青年丧夫,十余载形单影只孤身无凭。但过了今年,否极泰来,前途如朝阳东升, 渐渐有光耀千秋照临万物之势。实在是先苦后甜,化险为夷, 至于登峰造极。上好的命运。
    好听话谁都爱听, 宋韫也不例外,但道士的话也仅仅只是好听而已。听着像那么回事,但经不起推敲。
    太后是宋家「庶女」,自小没有生母, 新寡,这是大晏人尽皆知的事。无为说明年宋韫就会开始转运,他不知道齐胤明年就能变回人形重夺皇位,话里意思, 让宋韫转运的应当是他肚子里这个。母凭子贵, 嗣子的嫡母哪有亲子做皇帝的太后地位尊崇。
    可这道士明明知道宋韫是男人, 哪里生得出来。随口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什么光耀千秋照临万物,皇帝恐怕都没这样的气派。
    宋韫心里已经把无为道人定性为江湖骗子,太傅却接着他的瞎话问:他命中后代如何?
    无为闭眼掐指算了下,道:命中只有一子。但子嗣贵贤不贵多,后世子孙皆是经天纬地,星宿下界般的人物,实在是福泽深厚。
    宋韫忍不住嗤笑出声了。
    还有一子呢。他和齐胤能生出什么玩意来?从哪生?
    无为道人乜他一眼,若是以后验证了不准,尊驾大可以砸了这道观。
    哪用以后,现在就想给你砸了。
    宋韫想归想,没弄清敌我情势之前还是克制情绪,对太傅道:快亥时了,该回去了吧?
    太傅点头:你先出去,我稍后跟上。
    这是还有什么不能让自己听见的话要说?宋韫迟疑片刻,然后开门走了出去。离开之前立在门口往里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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