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祁皇帝站在山腰,并没有再前行的想法,看着那座大祁如今战力最为彪悍的军府,这位曾经和现在的南陵之主,忽然笑了起来,依着早些年他的打算,在没有得到那本手札之前,他便有过设想,在南陵将那几个小国灭了之后,此后花上几十年来厉兵秣马,到时候虽然南北两地的具体实力并没有太大的差距,但是那个时候的大祁皇帝若是还没能有个满意的继承者,他就会拿着整座王朝的国力去强行和大应王朝打一场。
    不死不休。
    要是成了,他就会是这历史上的又一位一统世间的君主,若是没有成,那他自然会被无数人唾骂。
    不过那些都不是大祁皇帝担心的,因为一旦下了决定,他就不会理会世人到底要怎么说。
    而在他北上的计划里,这座越山军府就是第一个开拔的军府,到时候大战,也定然是越山军府首当其冲。
    所以这些年明里暗里,每次兵部拨款的时候,大祁皇帝都会让户部多拨些银子,这座军府的士卒,俨然已经是待遇最好的军卒。
    只是现在什么都没了。
    大祁皇帝摇头一笑,就要转身离开,却不曾听到身后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什么人?”
    大祁皇帝后知后觉的转过身去,看到一个满脸青涩的少年军卒正抽刀看着大祁皇帝。
    大祁皇帝无声而笑,他没有想过,虽说此刻自己的生机在不断的流逝,但境界还在,然而即便这样,也都没有发现这个少年军卒。
    当然这从一方面来说,是他的确是快要死了的缘故,第二个方面可以说这个少年军卒的隐藏能力本来就不差。
    眼看着大祁皇帝转身,少年军卒的脸刷的一声就白了,他啪得一声便跪了下来,把头埋在土里,声音颤抖的说道:“参见陛下!”
    南陵只有一个皇帝,不管是他身上的黑色帝袍,还是他的容貌,整个南陵的士卒和文武百官不会有人不认识。
    况且大祁皇帝长久以来身居高位的这种气质,即便是没有境界作为支撑,一般的人也不会天然的生出畏惧。
    大祁皇帝看着自己眼前跪在地上,头埋在土里的少年军卒,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反正是过了很久,这才说道:“平身。”
    少年军卒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来,脑袋上沾满了泥土。
    少年军卒没敢去看大祁皇帝,只是盯着他的衣摆,看着那件黑色的帝袍,他心神摇晃。
    身在大祁北境,这一辈子都没有去过咸商城,别说是看见大祁皇帝,就连是圣旨他都没有见到过。
    大祁皇帝看着他,忽然问道:“抬起头来,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军卒缓慢的抬起头来,只敢看着大祁皇帝的胸膛,“回陛下,我叫宋庭。”
    大祁皇帝挑眉道:“闽南宋家?”
    大祁王朝有许多的世家,实际上每个王朝都有那么多的世家,有些世家能够绵延千年,甚至比王朝的寿命还要长,他们审时度势,在必要的时候会跳出来站队,所以才能在王朝更替的时候,自己却保持着长存。
    宋庭点了点头,低声道:“只是个庶子。”
    大祁皇帝没说话,他自然知道,如果这个宋庭是闽南宋家的嫡子,自然会出现在朝堂上,而不是出现在越山军府。
    一个世家,无数偏房,无数庶子,那些人说起来,其实就只是有个宋字而已,别的都不占。
    大祁皇帝说道:“你想要什么?”
    这是很直接的一句话。
    可在宋庭心里,这句话就像是一记重锤,重重的捶在他的心口。
    这句话谁都能说,可不同的人说,效果并不一样,这位可是大祁皇帝,是大祁最有权力的人。
    他如此开口,代表着什么,代表着只要宋庭开口,就一定能够得到他想要的。
    所以这是个极好的机会。
    如果他犹豫或者推脱,都有可能会丧失这个机会,可他若是直接说出来,会不会有问题?
    天心实在难测。
    但犹豫片刻,宋庭还是抓住了这个机会,他抬起头认真说道:“若是有可能,还是想做越山军府主将。”
    十三个州府,十三座军府,说来说去,还是越山军府才是最重要的。
    做了越山军府的主将,在大祁的军伍里,大概也是数一数二的。
    大祁皇帝看着这个少年,微笑道:“有野心,只是野心还不够大,只是往后的南陵,是个什么样子,朕也不知道了。”
    说着话,他的指尖有一抹光华溢出,瞬间便从宋庭的眉心漫了进去。
    大祁皇帝看着这个少年,有些感慨。
    若是自己能早些日子到处来看看,多看到几个这样的少年,恐怕也舍不得去和桓雾生死一战了。
    毕竟有了这么多少年,北上之事,成功的可能性会大很多。
    片刻之后,宋庭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脑海里多出了些什么,他对着大祁皇帝再叩首,无比地虔诚。
    大祁皇帝说道:“朕不做揠苗助长的事情,而后你能变成什么样,在你,不在朕。”
    声音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很小的事情。
    宋庭把头埋在地里,咬牙说道:“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大祁皇帝不再多说,只是瞬间身形消散。
    等到宋庭再抬头的时候,眼见身前并无人影,整个人蓦然一怔,有些痴痴地看着远处,如果不是此刻脑海里的东西还在,他只怕就会觉得这就是一场梦了。
    不过有了如今的东西,这个故事便有了开端,但至于故事什么时候结束,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大祁皇帝是不会知道了。
    他距离死亡,已经越来越近了。
    ……
    ……
    离开了越山军府,自然还是一路向下,大祁皇帝要不了多久,便已经来到了咸商城外。
    看着那座雄城的轮廓,大祁皇帝只是短暂停留,便继续朝着南边缓行而去。
    咸商城里此刻会发生些什么,他当然知道,只是不想理会。
    越过咸商城,他来到了一大片草原前。
    草原上有很多颜色的野花,此刻正盛开着,无比的好看。
    就在这里,他碰到了一个穿着白色长衫的中年男子。
    那个男子带着自己两个扈从,正在草原上摘花,看到大祁皇帝,中年男子直起腰来,微笑道:“你好。”
    
    第214章 那个人的故事结束前(中)
    那件白色的衣衫在野花里,本该是最不起眼的东西,可他穿在中年男人身上,却好像是夺过了所有的光彩。
    大祁皇帝静静地看着他。
    不久之前,他就看过他。
    就在那座已经倒塌的帝陵里,那具坐在玉座上的躯体就是他。
    这是千年前后的两位帝王相逢,却没有任何急躁的气息,也没有任何针锋相对的意思,两个人安静对视,各自无言。
    大祁皇帝说道:“论起来隐忍和城府,你觉得千年之间,有几个人能够和你比肩?”
    他没有说超越,只说了比肩两个字。
    宁启帝微笑道:“真要算起来,还真找不出朕这样的人,比肩朕的,再过千年,可否有之?”
    这并非自傲,实际上不管是谁来看,耗费千年做局如此的宁启帝,其城府和手段,都会是板上钉钉的第一人。
    大祁皇帝感慨道:“如此不舍人间,你到底是想要做些什么呢?”
    身份不同,状态不同,此刻的目的也不相同。
    宁启帝看着大祁皇帝,摇头道:“人人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所以面对快要死的人,很多人都会卸下戒备,和他推心置腹的说些什么话,但你们不知道,任何事情都会有不可预料的未知事情发生,你虽然是朕在如今这世间欣赏的几人之一,虽然你这个时候真的是要死了,可朕真的不会告诉你什么。”
    大祁皇帝想了想,发现这话到底是很有真意,于是感慨道:“也对,只有这样的你,才真能做些大事,百密无一漏。不过朕还是想问问,你欣赏的几人有哪几人?”
    宁启帝直白道:“暂时只有你,不过朕知道,这个世间还会有几个的。”
    大祁皇帝沉默了一会儿,他低头看向自己黑色的帝袍,然后问道:“朕死了之后,你会让大祁变得万劫不复吗?”
    说起来不牵挂,其实在心底深处,还是有些牵挂,不过有了这些牵挂,这才是证明修行者还是人,而不是别的物种的根本。
    宁启帝说道:“朕不会做什么,这座王朝没了你,会如何,自然有天意,朕只会看着。”
    “金阙之上,是个什么境界,已经眼见长生?”
    大祁皇帝如果说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大概就是这个了。
    宁启帝微笑地解释道:“金阙之上,不过是长生的第一步,说起眼见长生倒是不假,但是还有千万里。”
    “那长生之后?”
    世间的修行者常常把长生和飞仙这两者相提并论,但只有真正的大修行者,才会明白,这两者实际上有很大的差别。
    “此岸无长生者,不知彼岸有没有。”
    宁启帝神情没用太大的变化,他当年已经越过金阙境界,眼见长生,但却知道了一个更为可怕的消息。
    “此岸?彼岸?”
    大祁皇帝蹙起眉头,有些疑惑。
    “彼岸离长生更近,距离死亡也很近。”
    宁启帝微笑道:“世上最好的事情,便是在此岸长生。”
    大祁皇帝沉默,这些事情都是绝对的辛秘,别说是他,恐怕这世上的修行者,只要不越过金阙境,肯定也不会知道其中的真正秘密。
    “付出的和得到的往往都不等量,朕也有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宁启帝说到这里,也沉默了。
    大祁皇帝不再相问,他知道,之后想知道的事情,就算是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答案了。
    “还有什么想问的?”
    宁启帝温和开口,感觉和千年前的那位帝王,差距很大。
    大祁皇帝自嘲道:“都不关朕的事情了,问这么多做什么?”
    宁启帝神情淡然,他没有必要去骗一个快要死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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