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知迁听了这话,背脊挺直,支愣着耳朵好生听讲。
    楚宁抿了抿唇,又道:“我梦里好像去了趟天宫,还遇见了王母娘娘。她说我年纪尚小,命不该绝,于是扬袖一挥,我就回来了。”
    楚宁说完,笑得眉眼弯弯,张知迁却是听得一脸郁闷。
    这是当他三岁小孩哄着玩儿呢?
    再说了,三岁小孩都知道死了该下地狱,就她比常人金贵些,非要跑去天宫。
    还遇见王母娘娘,怎么不遇见玉皇大帝,北斗星君呢?
    第161章 暗牢里关着的和尚
    张知迁的郁闷落进楚宁眼里,她低着头,不动声色地抿唇笑了笑。
    楚宁醒来的那一日便知晓,她与原身的那些恩怨过往已经随着她的逝去一同烟消云散了,何况那些事情委实太过骇人听闻,实是不能与人道的。
    旁人信不信的且先不论,没的最后将自己当成了妖魔鬼怪给送去祭台烧了可怎么好。
    她是打定主意装万事不知的,就连绿绮问起,也只皱着眉说头昏沉得紧,什么都记不清了。
    自然张知迁问起,也是差不多的借口。
    只是他一贯的不着调,又正撞上楚宁这几日关在房里无趣得紧,便故意拿他逗闷子。
    张知迁眼巴巴问了一遍,什么消息也没探到。他叹了口气,认命得收拾药箱准备离开。
    宫城里头还有个铁面无私的方院使正坐在堂上,大摇大摆得等着他。
    张知迁光是想想,都觉得头大。
    一脚准备跨过门槛,又收了回来。
    他回头看着沈时寒,话里不无委屈道:“便是下官此前说错了话,这么些日子,沈大人的气也该消了。你再不去太医院帮我在方大人面前解释番原委,明日下官再翘值,想必连太医院的门都进不去了。”
    沈时寒面无表情地负手看着窗外,人清冷得如霜玉一般,半点没搭理他。
    倒是一旁的楚宁耐不住好奇,凑过来问他,“张大人为着什么事惹沈大人生气了?你与我说说,我帮你劝劝沈大人啊。”
    她脸上的幸灾乐祸毫不掩饰,张知迁简直不想揭穿她。
    于是看她一眼,端出一副正经色道:“没什么,公子旧病未愈,还是好生歇着吧!这等小事,就不劳烦您了。”
    他这么一说,楚宁更是好奇了。
    还要再问,身旁的绿绮却扯了扯她的衣袖,凑过身来轻声解释道:“公子此前睡着了不知道。您睡到第七日时,张大人说死者为大,该入土为安才是,非得闹着十三大人要将公子下葬了。沈大人说他危言耸听,叫了人进来将张大人拉出去打了板子,这才消停下来。”
    楚宁呆了呆,好久才回过神来,指着自己问道:“我?下葬?入土为安?”
    绿绮一脸沉重地点点头。
    张知迁早在绿绮开口时便知不好,悄摸着身子就要往外挪。
    沈时寒冷眼扫他一眼,语气平静如水,“外头还下着雨,张大人何必这么急着走。”
    张知迁:“………”
    他方才来的时候就下着雨,怎么不见他这么关心。
    到底是自个儿心虚,张知迁默默回过头来,强行辩解道:“这如何能怨我?换谁来谁不是如此说。这本来嘛!停尸七日就够时日长的了,这好歹是冬日里天凉,这要搁夏日里不得臭了吗?我也是一番好心,你说公子生得这般清风明月的,没得死后还落得个面目全非的下场,那便是下了黄泉也是够糟心的。”
    说着,他转头看向楚宁,问道:“公子,您说是吗?”
    说得倒是有理有据,只是可惜问的却是险些被他活埋了的当事人。
    楚宁看着他,阴瘆瘆笑了笑,“说得是啊!我看张大人长得玉树临风的,若是等着以后老死了,这副好样貌可不就可惜了。还是现在就一抹脖子立时死了才好。张大人放心,我一定将您好生厚葬了,让后人都能铭记您的英姿。”
    张知迁:“………”
    他不想再与他说话了,回回都是把自己落坑里。
    等到张知迁一脸郁郁地离去,外面的雨也歇了。
    时已开春,天气却依旧凉得紧,楚宁喝了药便拢着手炉立在窗前,抬头看檐下的雨水成串落下。
    沈时寒就坐在她不远处的案桌后批阅公务,这一段朝堂上的事情繁多,新帝登基,边防大营军饷调度。
    再往后,还有三月里的春闱。
    新继位的天子年纪尚小,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要他这个丞相亲自过问。有时忙起来,便是连楚宁都见不着他人。
    于是他索性将书房搬了过来,好歹人算是见着了,就是搭不上什么话。
    好在楚宁前段时日在未央宫里关习惯了,现下也静得下心来。
    只是刚饮了药脑袋昏昏沉沉,不多时,眼皮磕磕碰碰了两下,就靠在窗檐睡了过去。
    沈时寒自奏章里抬起眼来,就瞧见她这副困顿样子。
    绿绮也瞧见了,正要过来叫她去榻上睡,就被沈时寒抬手制止了。
    他放下手里的折子,让绿绮退了下去,才过去将她抱起。
    动作极轻极慢,饶是如此,怀里的楚宁也还是微微睁开了眼。
    她半梦半醒着,说出的话也是瓮声瓮气的,鼻音重得很,“沈大人。”
    沈时寒轻轻“嗯”了一声,垂眸去看她。
    她半阖着眼,也不知是不是还在梦里,“原来,三年前的沈大人生得也与现在一样好看。”
    沈时寒愣了愣,须臾才沉着一口气,停住脚问她,“你……究竟是谁?”
    楚宁没有答,她眼眸微微合着,已然睡熟了。
    沈时寒没再多言,将人送到里间榻上,目光幽深得看了她许久,然后又捋了捋她在窗前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这才起身走了出来。
    绿绮正在门外候着,余光瞥见沈时寒的身影停在自己面前。
    他声色沉沉,吩咐道:“跟本官去个地方。”
    丞相府里有处暗牢,是沈时寒私下里审讯犯人的地方。身处高位,自然有常人不能及的铁血手腕。
    绿绮久在深宫,自然也知。
    只是不想,这暗牢里关押的竟是个和尚。
    绿绮是见过他的,那日陛下驾崩,他就跟在张知迁身后。
    弘伽倚墙坐着,虽被关了半月,但看上去还算干净。
    他垂着眸,像是在思虑什么。再衬着一身灰色僧袍,在昏黄的火色下,瞧着有那么几分高深莫测的意味。
    有随侍往牢中放了把椅子,沈时寒略掀衣摆坐了下来。
    这便是要开始审人了。
    他抬起眸,微冷的目光扫过两人,而后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袖口,语气淡漠道:“你们两个,是要谁先说?”
    第162章 不知道心疼人,差评
    绿绮闻言愣了愣,似有不解,“大人这是让奴婢说什么?”
    她面色茫然,是真的不知。
    沈时寒心下了然,又偏过头看向角落里安安静静坐着的弘伽,淡淡道:“那便你先说吧。”
    弘伽笑了笑,于昏黄火色中抬起头来。火色忽明忽暗,映着他大半张脸也晦涩难言。
    他看着沈时寒,明知故问道:“施主想要知道些什么?”
    沈时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也没拐弯抹角,直接了当得问道:“想知道的多了。例如,你是何人?为何知道那么多外人不曾知晓的事?又例如,她是谁?你既知她换了个芯子,便该也知她是谁?从哪里来?往后又会如何?还有………”
    他眸子蓦然冷了下来,一字一句道:“这次所谓的起死回生,是不是也与你有关?”
    暗牢里死一般寂静。
    绿绮从听见他说换了个芯子开始就惊出一背的冷汗,脸色也生生褪白了不少,只面上还咬牙撑着。
    沈时寒看进眼里,眸色微微一黯,却也没说什么,只摆了摆手,吩咐人将一排排刑具呈了上来。
    刑具上还带着血,想是之前用刑时蹭上的,沾染了难闻的血腥味,看上去也是血意森森的可怖。
    对上弘伽抬眼看过来的目光,沈时寒平静道:“本官劝你还是好生交代了,免受皮肉之苦。不然,这里的刑罚,可一点不比大理寺的刑罚轻。”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只看过来的眼眸里透着几分危险的意味深长。
    弘伽倒是神色淡然,不甚在意。
    自半月前他进了这暗牢便知道迟早有这么一日,他动了动身子,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倚靠着墙,才长长叹了口气,似笑非笑看着沈时寒问道:“她果然如贫僧所言,醒了吗?”
    她,指的是楚宁。
    除夕那夜,未央宫哀声不止。
    唯有他,盘腿而坐,闭眸合手念了段往渡生魂的《地藏经》。
    沈时寒不信神明,若天上真有佛祖慈悲,便该普渡众生,缘何天下苍生仍是疾苦?
    若天上真有佛祖慈悲,她该如愿出了这巍巍深宫,缘何生死不知得躺在这里?
    他心中有怨,眼里有恨。满腔的惘然与怒意无处安放,只得抬起眸,看着他凉凉道:“你的佛祖普渡众生,不知道,可来不来得及渡你?”
    他一扬手,冷声吩咐禁军,“此僧妖言惑众,蛊惑人心,拉下去乱杖打死。”
    禁军依言上前,弘伽却动也没动,只沉然道:“贫僧所念《地藏经》并非为她,而是为着另一人。大人该知,《地藏经》只往渡生魂。”
    言下之意,她并非生魂。
    自然,也就并未死去。
    沈时寒听出他话中之意,缭绕在眼底的深雾化去,只眸底仍旧生冷。
    他问弘伽,“你能救她?”
    弘伽但笑不语。
    于是,两刻钟后,他被沈时寒的暗卫秘密关到了此处暗牢,直至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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