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景朝却捏捏沈柔的脸,轻笑道:“柔儿深得我心。”
    他抬起头,却没那么温柔,脸色骤然一沉,不怒而威,多年蕴养的贵气自然而生,“贺骠骑,你到底是想我收一个妾,还是想让我听你的话?”
    贺新城脸色一白。
    卫景朝将杯盏放在桌子上,生出一股压迫感,“何时我做事,竟要你来教了?你是我的父亲,还是我的母亲?”
    “便是圣上也不曾强迫我娶妻纳妾,怎么贺骠骑是自觉,比圣上更有权势,更有地位吗?”
    贺新城被他的话惊骇的连忙跪地,恭恭敬敬道:“下官绝无此意。”
    “我离京之前,圣上想要给我赐婚,家母要为我赐妾,都被我拒绝了?你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比他们的面子还大?”
    贺新城咬牙,只道:“下官不敢。”
    贺新城攥紧拳头,没想到卫景朝没有按常理出牌,而是直接掀开老底,将他的目的说了出来。
    有的事情,可以做,不可以说。
    说出来,就是大逆不道。
    卫景朝冷笑一声,从座位上起身,牵着沈柔绕过桌案,走到贺新城跟前。
    官靴碾上他的手指,问:“疼吗?”
    贺新城疼的脸上冷汗直流,仍只能咬牙道:“不、不疼。”
    卫景朝嗤笑。
    官场上虚与委蛇,你来我往打太极,那是权势地位相当时,才会做的事情。
    两个人差距过大时,倒不必如此费心。
    就如同现在,他说贺新城不配教他,贺新城压根不敢反驳,只能乖乖跪地认错,说他并无此意。
    他踩着贺新城的手指,贺新城也只能说,不疼。
    卫景朝神态冷淡,环顾四周战战兢兢的人,猝然笑了声,松开脚,轻飘飘道:“贺骠骑起来吧。”
    贺新城连跪都不敢跪,连忙站起身。
    卫景朝瞥他一眼,又看看四周。
    慢条斯理道:“本官不是昔日的平南侯,不像他们父子那么好性。若是有人想在我头上动土,先掂量掂量,能否有本事得罪我长陵侯府。”
    “再掂量掂量,圣上唯一的外甥,这名头值几个钱。”
    众人皆战战兢兢道:“下官不敢。”
    贺新城随着众人喊,却颤抖着攥紧了拳头。
    这个卫景朝,当真不是个好相与的。
    难怪他答应的那样干脆,没有丝毫犹豫,原来是早就准备好,借着他这场宴会,给自己立威。
    他是知道,自己在凉州城没有根基,没有威严,没有人服从他。
    所以,特意选了今天这个时机,踩着他贺新城的脑袋,让他们知道他的本事。
    贺新城恨的心尖泣血。
    卫景朝漫不经心地笑一声,又道:“还有,我以为今儿这场接风宴,该两位副将给我办,没想到会让贺骠骑抢了先。”
    “既然二位不想担这个责任,本官不为难你们,暂且让我身边的陆黎代理副将职位。至于你们的去处,明儿再议。”
    第57章
    贺新城是骠骑将军,地位低于两位副将。
    照理说,长官至此,要么该由副将接风洗尘,要么就由凉州城的父母官周太守做此事。
    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贺新城。
    他没有权力撤掉周太守,只能拿两位副将开刀。
    卫景朝淡淡道:“你们放心,我的安排总能让你们满意,绝不会让二位如现在一样忙碌。”
    二位副将脸色巨变,纷纷道:“大将军……”
    卫景朝没给他们机会,牵着沈柔的手,温声道:“走吧。”
    沈柔乖乖跟着,走到贺新城跟前,她忽然停下脚步,微微一笑:“贺骠骑,你瞧,他这铁石心肠,是不是很惹人喜欢?”
    不过短短一瞬,她又重新抬起脚,跟着卫景朝往外走。
    贺新城脸色格外难看,望着他们二人的背影,狠狠攥紧拳头。
    两位副将凑到他跟前,皱眉怒道:“贺骠骑,是你说不会有事的,如今我们要被撤职,你说怎么办?”
    贺新城咬了咬牙,勉强安抚他们:“两位放心,这军中哪儿能缺了你们。他若执意撤掉二位,咱们也给他一个好看。”
    “到时候除了岔子,他自己别后悔才好。”
    可说起这话,他自己心里也颇为没底气。
    卫景朝和他以前认识的人,都不一样。
    不说平南侯父子,哪怕是不久前刚被挤兑走的那位大将军,同样是京都高门出身,身份显赫,地位尊崇,也不如这个人身上与生俱来的高贵气度。
    难道,这就是皇室血脉吗?
    贺新城眼神阴暗。
    两位副将恨恨地拍了拍大腿,悔之晚矣。
    毕竟,陆黎大家都认识,他在大将军身边出现的频率,实在是高的很。
    几乎称得上是大将军的头号心腹。
    若是叫他夺了这副将的职位,恐怕再也没人能从他手里抢过来。
    可恨没早早看清楚这一点。
    ————————————————
    回程的路上,沈柔将今日在花园碰见贺新城的事讲了,又复述一遍自己和他的对话。
    她托腮,皱起眉头:“你说,他到底是想要做什么?总不能真心实意认为,后院失火能阻拦你吧?”
    卫景朝思索片刻,沉吟道:“你们家跟他真的没仇吗?”
    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贺新城要对付的人,是沈柔。
    不管是去找沈夫人,还是今夜给他赠舞姬的举动,最后造成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沈柔被他猜忌,被他厌弃。
    反而对卫景朝并没有多大损害。
    沈柔皱皱眉:“要说旧怨,多少有一些。昔年二舅舅要娶青楼女子为妻,贺家不同意,我阿娘作为长姐去找了那女人,要求她主动离开。”
    “可他如今贵为骠骑将军,全是我父兄的缘故,能有什么深仇大恨比前程还要紧。”
    卫景朝眼神有些冷:“又是你父母造的孽。”
    沈柔颇为无奈:“贺家门第高贵,向来眼高于顶,不愿青楼女子进门实属正常。”
    “而且,我二舅舅执意跟那个女人离开时,我阿娘不仅没有为难他们,还给他们准备了盘缠,才让他们能够顺利安家落户,否则凭我二舅舅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性子,恐怕早就饿死了。”
    她抿抿唇,酸酸道:“若你有个姐姐,她肯定会用一样的方式对待我。”
    卫景朝叹口气,安抚她:“我没有责怪你阿娘的意思。”
    然后,他没忍住冷笑了一声:“当然,我更没有一个多管闲事的姐姐。”
    “人家的婚事,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大舅舅和大舅母尚且不肯管,她做姐姐的倒是急着去掺和。”卫景朝轻哼一声,“愚蠢。”
    姐弟之情与父母之情如何相提并论?
    那贺家二舅舅看上去就不像是个聪明的,大约也是个糊涂人。
    他在外面过的不好,不会怨恨父母,只能将生活不如意的罪过,全都怪到多管闲事的姐姐头上。
    贺新城在父母的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会觉得一切都怨姑姑,若不是姑姑多管闲事,父母与他不至于落到那种地步。
    虽然,他也并不觉得沈夫人有错。
    谁都不会乐意自己的亲弟弟娶个青楼女子,阻拦一二很正常,但总归不够聪明。
    而且,沈夫人对弟弟一家,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
    且不说盘缠的事情,单说后来弟弟去世,那青楼女子带着孩子找上门来,若是个心狠的,肯定如贺家本家一般,早早打出去,省的发达了报复自家。
    可沈夫人却帮着贺新城,一路走到高位。
    这贺新城但凡有点良心,都不敢怨憎姑姑一家。
    结果,他偏偏将仇恨都放在了姑姑和表妹身上。
    可以说,是个既糊涂又愚蠢的白眼狼。
    想到此处,他没忍住,又嘲讽地笑了声。
    沈柔捶他:“你又骂我阿娘。”
    卫景朝抓住她的手腕,将人揽进怀里,淡淡道:“他到底是不是想对付你,试探一下就知道了。”
    沈柔抬眼,只能看见他隐隐约约冒出胡茬的下颌骨,她伸手摸摸,略有些刺痒。
    “怎么试探?”
    “找个姑娘进府,假装你失宠,看他怎么做。”卫景朝淡声道,“他若是不消停,那就是别有所求。”
    沈柔伸出手,猛地在他腰上拧了一把。
    卫景朝吃痛,“你干什么?”
    沈柔一张小脸俏生生的,带着怒气:“你要找姑娘就去找,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
    她咬牙切齿,瞪圆了眼睛,凶巴巴的像是一只小猫,“你刚才是不是瞧上那个月娘了,还想给人家改名字?如果不是贺新城送给你的,你是不是就要收了?”
    “我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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