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闻言,一张脸,颜色红了白,白了红。
    有心教训他两句,只想起自己后院的莺莺燕燕,一时也拿不出话来说,最终只憋出几个字,“且注意着些。”
    卫景朝不咸不淡“嗯”了一声,显然没放在心上。
    长公主终于没忍住唠叨,:“你怨我和你父亲关系不亲近,怨我们各自纳妾蓄养男宠,怨你父亲死时我没能回来,所以你一直不肯见我,我能理解。”
    “只是,你早晚要成婚,如今小小年纪就花天酒地的,日后好人家的姑娘,哪个愿意跟你……”
    “母亲。”卫景朝制止她,“够了。”
    长公主心知他不喜,也不敢多说,只能道:“为何要等等,总得有个说法,否则陛下日日要与你和洛神赐婚,本宫推得了一次,推不了第二次。”
    卫景朝深吸一口气,不想与她争执,冷冷打断了她的絮叨,“你只对外头说,沈柔新丧,一年内我无意娶妻。”
    长公主脸色变了变,蹙眉道:“沈家乃是谋逆大罪,他们家的事,你何必招惹?平白无故沾一身腥,有什么好处?”
    卫景朝只道:“母亲难道不懂,若要成就大业,道义上便不可有瑕疵。”
    长公主亦是个聪明人,闻言顿时明了,默默敲敲桌案,叹息一声。
    欲成大业,除了兵、钱、权之外,最要紧的,便是一个“德”字。论语上说的好,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他将沈氏的责任扛在肩上,表面上看是吃了大亏。
    但等到天下人都称赞他有情有义时,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好人时,对他以后行事,会有莫大的好处。
    一个人的名声好到了一定程度,哪怕造反,世人也只会觉得他是被迫。
    如此一算,倒是利大于弊。
    “你有你的盘算,母亲听你的便是。只是仲也,你一向聪明,小心不要阴沟里翻了船。”
    长公主向来只图利益,想到好处,便不再反对,只提醒他,“女人不像她们表面上那样柔弱无害,尤其是美丽的女人。”
    自古以来,美人乡便是英雄冢,雄才大略的英雄,也抵不过似水柔情。
    只盼着,她这个儿子,别被情人绊住脚。
    毕竟,刚才那个姑娘,只一个身影,便已是勾魂摄魄。
    卫景朝淡声道:“我的为人,母亲不清楚吗?”
    长公主看向他的眼睛,顿时放下心。
    她的儿子她自己清楚,一颗心是石头刻成的,肠子比石头更硬,血亲的弟弟妹妹都不曾放进眼里。
    若说这样的人为一个青楼花魁沉溺,为对方软了心肝,是绝不可能的。
    长公主略想了想,道:“等你想娶妻,就把她打发了吧。”
    卫景朝道:“我有分寸,母亲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长公主明白他这是逐客的意思,无奈站起身道:“我今日过来,便只为此事,你既然心里有主意,我便先回去了。”
    卫景朝点头,淡淡道:“我送母亲出门。”
    将人送出门,临上车前,卫景朝不咸不淡道:“母亲下次若再有事,让人喊我回侯府便可,不必亲自过来。”
    言外之意,这是他金屋藏娇的地方,长公主再过来,难免遇见其他的尴尬事。
    不如干脆别来了。
    长公主更不愿意再驾临这个地方,不仅没有反对,反而给他一个建议:“你若是愿意听本宫的,时不时回侯府一趟,本宫自然不会再来。还有,你不如尽早换个地方住。”
    说罢,转身上了凤槛车,徐徐离去。
    待目送长公主的仪仗走远,卫景朝目光沉沉,转身回了夕照园。
    边走边想着,不知道踏歌有没有本事,把沈柔从水池子里哄出来。
    要是从刚才泡到现在,人恐怕都要泡发了。
    卫景朝喟叹一声,推门进去。
    转到内室,一眼看见榻上熟悉的弧度。
    似乎,沈柔在疲惫与惊惧之下,已经睡着了。
    他纳闷地看向踏歌:“怎么弄出来的?”
    踏歌也很纳闷,挠了挠头道:“我进去的时候,姑娘自己站起来,让我给她披上衣裳,就出来了。”
    卫景朝微微蹙眉,略微不解。
    这是单对他一个人不好意思?他一走,脸皮就厚起来了?
    他挥手道:“退下吧。”
    踏歌点头,毕恭毕敬地往后退。
    生怕一点不如他的意,走的慢一点快一点,被发作了。
    卫景朝举步走到榻边,
    结果,身后关门声一响,沈柔猝然睁开眼,望向卫景朝。
    卫景朝愣了一下,抬了抬眉:“装睡?”
    这是尴尬到,竟连踏歌都不能面对了?
    沈柔只讷讷问:“长公主殿下走了吗?”
    卫景朝反问:“难道你想留她过夜?”
    沈柔没有心情跟他说话,轻声道:“她今天不会再来了吧?”
    卫景朝道:“不会。”
    他都特意告诫过了,若是再来,倒奇怪了。
    他那个母亲,脸皮是厚,但也不至于这般。
    沈柔倏然松了一口气,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拉了拉被子,将自己下半张脸露出来。
    卫景朝暼了她一眼,看她眼底的惊惧之色缓缓消散,淡声问:“这次,有脸见人了?”
    沈柔默默低下头,垂下眼皮,没说话。
    尴尬,当然是尴尬的。
    但尴尬过后,日子还得照过,时间还得照样走。
    总不能真的不见人,日日夜夜装睡吧。
    索性,今日尴尬的不止她一个。
    夕照园从上到下,知道此事的人,没有一个不尴尬的。所以,肯定不会有人再提起此事。
    如此一来,十分的尴尬,便只余了八分。
    卫景朝没再说什么,脱掉外衫,穿着寝衣躺在她身侧,等她快睡着时,才慢慢开口:“沈柔,你害怕我母亲。”
    沈柔的身体倏然一颤。
    “为什么?”卫景朝没搭理她的话,淡声问,“她对你做了什么?”
    沈柔怔然,慢慢开了口,“长公主不曾对我做过什么。只是,你或许不记得一件事了。”
    “我们刚定亲时,有个丫鬟仗着美貌和身段,想勾引你。”沈柔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长公主命人,生生将她打死,尸体扔在乱葬岗。”
    她始终记得,那日长公主冷着脸,说的话。
    “你这样卑贱的人,也配勾引我的儿子?既然自己不要这条命,我替你丢了,倒也罢了。”
    那场景太血腥,她回家去,便吓得病了三日。
    所以,她害怕长公主。
    如今她的身份何其卑微,还不如那个丫鬟,若叫长公主知道她与卫景朝勾勾缠缠,恐怕要将她五马分尸,才能泄愤。
    卫景朝闭了闭眼,似乎是不忍直视,无奈道:“沈柔,你怎么那么天真?”
    沈柔蹙眉。
    她天真?她一点都不天真。
    “那个丫鬟,不是想爬床。”他淡声解释,“是宫里派来的,想往我的书房里头,放些不该放的东西。”
    沈柔顿时凛然。
    卫景朝笑了一声,语气里不知道是警告,还是安抚,“只要你不是某些人派来的探子,尽可以放心地活着。”
    沈柔垂下眼眸,声音很轻很淡:“我与他们有深仇大恨,纵是死了,也不能为他们所用。”
    她带着几分恨,慢慢道:“我父亲被人指认谋逆,从书房里搜出来的东西,想必,也是宫中那位所为吧。”
    卫景朝只道:“凡事,做到心中有数就可,不必说出来。”
    “是。”沈柔闭上眼,指甲慢慢掐住掌心的肉,竭力按耐住内心的恨。一口气,从腹部舒到胸口,再缓缓吐出来,才松开手。
    半晌后,她轻声开口:“只要我听话,就能活吗?”
    卫景朝嘴唇微动,像是承诺一般,对她说:“是。”
    沈柔便安心地闭上眼,靠着卫景朝,慢慢睡去。
    卫景朝侧目,望着她的睡眼,无声叹息。
    沈柔没对他说实话。
    她之所以畏惧他的母亲,并非是因为亲眼见过对方杀人。京都公侯门第的人,那个没有杀过下人?
    她这样自幼长在侯门的女郎,哪怕平南侯府没有这样的事情,她的外祖家,亲朋好友家,总是有的。
    怎么不见她畏惧旁人呢?
    最大的原由,还是她接触对方比较多,了解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这样聪明,识时务,定是很清楚地知道,一旦与利益相悖,长公主这样冷血的政客,会毫不犹豫地牺牲掉所有人。
    哪怕这个人是她自己曾经喜欢十分的儿媳。
    哪怕这个人曾羞涩垂眸,当着所有人的面,羞怯喊过她一声“阿母”。
    可等到牺牲时,长公主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手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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