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她一直一直都想着,嫁给她的景朝哥哥。
    今日,他派了踏歌来接她,无啻于一场莫大的羞辱,提醒着她,此时此刻的处境。
    踏歌看着昔年的侯门千金,变成这样曲意逢迎的卑微模样,变成这样不堪的荡/妇,是否会笑她痴心妄想,笑她堕落无救。
    杨韶瑶看不起她,踏歌呢?
    是不是更看不上她这样的女人。
    卫景朝多狠的心,竟然用踏歌来羞辱她。
    踏歌看着她,极轻极淡地叹息,眼底划过一丝怜惜。
    她不忍道:“沈姑娘,公子派我来接您。
    沈柔望着她,没错过她眼底的怜惜,顿觉痛楚悲伤。原来,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在看不起她。
    世上,还有些人,是在心疼她。
    她喊:“踏歌姐姐……”眼泪汹涌而下。
    踏歌抬手将她揽进怀中,轻拍她的背:“好姑娘,莫哭了。”
    沈柔止住泪。
    踏歌道:“沈姑娘,跟我走吧。”
    沈柔用力闭了闭眼,道:“踏歌姐姐,沈这个字,莫要再提。”
    她离开君意楼的这一刻,官妓“沈氏”,便已死了,不该再存活于人世界,也不该存活于旁人口中。
    踏歌顿了顿,从善如流:“姑娘,跟我走吧。”
    走前,刘妈妈语气淡淡地对她说,带着三分警醒:“出了君意楼,我只当你病死了,你也只当自己死了。”
    沈柔轻声道:“我懂了。”
    身为官妓,除却身死,否则不得离开教坊。
    而死,也只能是病死的。
    唯有这样,方可不牵连任何人。
    沈柔被踏歌带去了卫景朝的私宅——鹿鸣苑。
    卫景朝在城内城外有无数处私宅,这里并不算华丽,也不算隐蔽,要说特殊之处,便是离枢密院极近,距离不过一里半,抬脚便到。
    卫景朝将她放在此处,不可谓不冒险。
    但俗话说的好,大隐隐于市,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任谁也不可能猜到,卫景朝会将沈柔藏在眼皮子底下。
    男人的心思,堪比海底的针。
    一层又一层,便是剥开了,也看不透他的心思。
    沈柔盯着鹿鸣苑三个古朴的大字:“我以后就要住在这里?”
    踏歌答非所问:“这是侯爷的意思。”
    沈柔顿了一下,没说话,抬脚进去。
    她明白踏歌话中的未尽之意。将她置为外室,藏在这个地方,是卫景朝的意思,并非旁人自作主张。
    鹿鸣苑布置的清雅,院内引了温泉,早早催生了花木。初春的天气里,便已有芭蕉映着海棠,遮天蔽日的梧桐树种满庭院。
    人一踏进去,恍惚间宛如进了另外一片天地,走进去,便有种与世隔绝之感。
    此时此刻,她恍然生出逃避的心理。
    竟觉得这般真的与世隔绝,也是件好事。至少,不用再面对往昔旧事。
    踏歌看她一眼,低声道:“姑娘住在夕照园,随我来吧。”
    沈柔回神,微微点头。
    随着踏歌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厢房。走向,自己未知的将来。
    那梧桐树下的房屋,像一张食人的口,一步一步,将她彻底吞噬。
    将以前的沈柔,彻底吞噬掉。
    只剩下,君意楼调/教出来的放浪妓子。
    前半生的沈柔与如今的沈柔,说来只隔着薄薄一重帘幕。
    回首,却再也回不去来时的路。
    一重帘外,两处青山。
    夕照园位于正院西侧,中有池塘,每到黄昏之时,夕阳的倒影落入池塘中,美不胜收,因此得名夕照。
    踏歌引着她进去,忍不住解释:“夕照园是鹿鸣苑里头最好的园子,景色好,离侯爷住的主院也近,最难得的是后头有个小厨房,姑娘要什么东西也便宜。”
    沈柔点了点头:“替我谢谢他。”
    踏歌笑了一声:“姑娘若要谢,大可晚上自己谢,我可不传话。”
    沈柔怔然,失神道:“我未必能见着他。”
    踏歌愣了一下,忙道:“忘了与姑娘说,不止姑娘住在这里,侯爷自己也住这儿。”
    这下,沈柔的确是惊讶了。
    卫景朝也住在这里?
    世上哪有这样的事儿,置个外室,竟行走坐卧都在一处了。
    踏歌道:“其实,侯爷也并非对姑娘真的狠心。”
    沈柔怔然不语。
    望着夕照园的池塘,慢慢地,眨了眨眼。
    是夜。
    月亮刚绕过东边的窗户,鹿鸣苑的大门被人打开,有人策马进来,哒哒的马蹄声,在黑夜里格外清晰。
    一声一声,直入心头。
    很快,来人翻身下马,径直进了夕照园。
    沈柔坐在窗下,隔着窗子望去,恰巧与他对视。
    男人穿着黑色大氅,俊朗的眉眼如刀刻斧削,隐隐带着不近人情的氛围。
    沈柔陡然呼吸一窒。
    卫景朝下马,推门而入:“还没睡?”
    沈柔垂眸,柔顺得像是男人家中贤惠的妻子,说的话却放浪大胆,“郎君未归,妾不想独寝。”
    卫景朝略为不屑地嗤了一声。
    沈柔像是没听见他的嗤笑,扬起清透妩媚的眸子,莲步轻移,凑到他身边,抬手抚上他的腰带。
    她的声音柔软甜腻,带着三分媚意:“妾替郎君更衣。”
    卫景朝挡住她的手,警告道:“沈柔,别自作聪明。”
    沈柔的手便从腰间缓缓地,柔柔地抚到他胸膛上,嗓音越发娇媚,“郎君,您真的不要?”
    卫景朝两指捏住她细白的腕子,提起来。
    沈柔不满控诉,“你捏疼我了。”
    卫景朝垂眸,看见她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全是娇气与不满,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或者羞愧。
    卫景朝缓缓道:“沈柔,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比如,认错,或是后悔。
    她原是他的未婚妻,如今只能守在鹿鸣苑里做个外室,难道她就不怨?
    一盏加了料的酒,断了她的后路,难道她就分毫不悔?
    算计他,难道她就不知错?
    “有。”沈柔娇羞地低下头,“昨夜早早昏睡过去,没能叫郎君尽兴,是妾不好……”
    她停顿片刻,似是羞涩。
    卫景朝的脸,顿时黑了。
    第9章
    沈柔低头,眼角眉梢尽是媚色。
    卫景朝凉凉道:“说下去。”
    沈柔咬了咬牙,声音低弱,却还是说了出来,“不过,这也怪不得我。要怪也只能怪郎君太勇猛,妾身娇体弱,着实承受不住。”
    她娇怯怯抬眸,看了眼卫景朝的眼,又朝下方某处看去。
    柔嫩的小手,缓缓地,捂住自己的唇。
    一双清透的眼眸中,渐渐弥漫出得逞的笑。
    卫景朝倏然抬手,有些粗鲁地用力捏住她的下颌,哑声道:“沈柔,你是半点不知自重。”
    沈柔被迫扬起脸。
    她不顾下颌的痛楚,对着他妩媚一笑,似乎半点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妾说过,我不是平南侯独女沈柔,是君意楼的欢儿姑娘,不必自重。”
    她嗓音娇媚,眉眼似乎带了钩子。
    另一只手缓缓抚上他腰间,娇声道:“妾替郎君更衣吧。”
    “郎君若再推开我,今夜,我可就不满意了。”
    她媚眼如丝,几乎贴在卫景朝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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