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帮人跟还另有一层皮遮掩的驯象所不同,成员尽数隐姓埋名,在户部籍档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们的确嚣张跋扈到连羽林卫都不甩,不仅因为成员强大装备精良,还因为他们的任务就是给大明财税堵漏洞,其他单位犯不着跟他们冲突。
    这帮家伙一旦咬住目标就绝不松口,哪怕是天子亲军都夺不过他们,既是为金钱而来,背后又是执掌大明财税的户部,所以被其他人蔑称为“金钱龟“。
    当然真撞上了有关前程的案子,大明的强力部门各有上司,彼此并不隶属,谁有本事抢到就算谁的。没人跟金钱龟动手的关键原因还是打不过他们,这帮人太强。
    “这帮人不是只在三港活动吗?”
    高德还是不解,“怎么跑到西城插手老太子的案子了?”
    金钱龟虽然跋扈,还是得守规矩,否则就不是吃皇粮的单位了。几百年来活动范围都局限于三港,偶尔到四城来,也是跟票行有关的大案子。
    沈泽这桩案子完全是老太子案的延续,就算不是羽林卫锦衣卫专管,也轮不到金钱龟插手。案件归属得按核心性质划分,如果只是与金钱有关金钱龟就能插手,那什么案子他们都能插手了。
    “可能是西城骤然大乱,”王昆仑还在找可以合理解释的理由,“远坂总管手头上力量不足,临时调金钱龟过来支援吧。”
    “听听那家伙刚才说什么?”高德嗤之以鼻,“羽林卫都不放在眼里,我觉得他们连远坂总管都不鸟。”
    话是如此说,远坂爱一人之下亿人之上,就算金钱龟隐名埋姓是江湖中人难以管束,但他们的上司哪敢得罪远坂爱,高德心说就别怪他动用大招了,他要……告状。
    掏出通话器,高德甩头说:“清理现场,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落下。”
    王昆仑领命而去,这时金钱龟已经连人带东西走了,上面下面挤了大群御马监的人。
    “散了散了,”王昆仑带着部下清场,“这里归我们驯象所了。”
    御马监那边群情激愤,几个总档头暴跳如雷。他们在下水道里跑断了腿,跟那些故布疑阵的贼人已经打了好几场。眼见找到了正主以为可以完美收官,却先被金钱龟抢了标的,再被驯象所赶人。
    合着他们就只是跑腿的?
    “现场善后是我们驯象所的本职,你们想来干收尸洗地的活就赶紧干,以后都交给你们自己干!”
    驯象所这边嚷嚷着回应,吕九眉的嗓门扯得最高。“不想干就快滚!是想让我用雷管送你们上去吗?”
    女副百户原本对高德又置身险地气恼不已,可眼见是正荼毒西城的邪恶之敌,也就把这点事丢到了脑后。正要大功告成时却被人横截一杠,肚子里正炸着呢。
    在这一刻,她完全把自己当做了驯象所一员。
    吆喝的时候吕九眉也暗暗瞅浑身血水的高德,心说刚才击败王子赫的那道白光难道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吕九眉甩甩头,忽然觉得女皇陛下的叮嘱藏着什么难言之隐,而自己对高德似乎也过于轻视了。
    御马监的人应该是收到了上峰的指示,骂骂咧咧的开始撤走,王昆仑带着麻子等人清场。毛绒绒这时候终于挤出了空气,浑身湿漉漉的,垂头丧气的对高德说:“刚才在水潭里看到了那玩意,可是疫魔之力太强根本没办法靠近。然后那几个家伙落下来,感觉每个都强得离谱,比你强得多,我就老老实实躲着没敢动。”
    刚才的战斗完全没这家伙的戏份,不是她躲起来了,而是高德交代她暗中摸去水潭,伺机破坏那件器物或者袭杀沈泽,很显然她一件任务也没完成。
    高德摆摆手示意没什么,又竖起手指示意噤声。
    “歪——!”
    “远坂总管吗?卑职高德!”
    他用通话器联系上了远坂爱,“不知道总管那边收到了什么消息,卑职这里先汇报下,事情差不多了结了,接下来就是清理疫气和善后,不过卑职有个事得确认下……”
    乾明殿,寝殿所在园林之外的宅院里,身着闲适袍服的女皇进了远坂爱的“电话中心”,玉白脸颊上还残留着沐浴后的红晕。
    “可累着你了,我来啦。”
    她招呼远坂爱,后者刚结束通讯。
    “哎呀破坏了陛下的好事,那帮贼人真是该死!”
    远坂爱的欢喜语气与话语完全不搭,让起身迎接女皇的上官晴抿唇暗笑。
    “起来干活,”远坂爱把跪拜女皇的接线员吆喝起来,吩咐其中一个:“找户部算计司经办所的千户。”
    跟着女皇出了厅堂,她向女皇抱怨:“高德刚刚跟我联系,听起来又是他找到了贼人头目和作祟的地方。”
    女皇愣了愣,旋即苦笑,“没想到他早有所料也早有安排,果然是闲不下来,只想着保大明安靖。”
    柳叶眉挑起,又不爽的哼道:“跟我逛街呢还分心管这些事,真是不够忠诚,下次见着定要罚他。”
    “可得好好罚,最好罚得他三天下不了床。”远坂爱开着女皇爱听的玩笑,接着疑惑的说:“刚才高德向我告状,说经办所的人摘了桃子,那帮人把贼人头目和打开灰境的器具都抢走了,他问我知不知道。”
    女皇记起了在广场见到的旋翼机,“那帮人是你派的吗?”
    “怎么可能?”远坂爱摇头,“那帮人明显不可靠,我怎么会用他们?”
    “这就有趣了,”女皇的眉梢挑得更高,“他们怎么会擅自跑去西城插手这桩案子?”
    这时接线员出来通报,说经办所的千户已经在电话那头。
    “看他们的千户怎么说吧。”
    远坂爱点点头进了厅堂,女皇蹙眉在院子里转起了圈。
    过了许久远坂爱出来,脸上的疑惑更重了。
    “只是接错了指令,”听远坂爱说了前因后果,女皇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以为要他们去支援西城?”
    “千户说马上把贼人头目的尸首,还有那件能开启灰境的器物送到羽林卫,”远坂爱也摇着头说:“还说那队擅自行动的暗班也已拘押起来,等候发落。”
    “经了他们的手,谁知道还是不是原本的呢?”女皇冷笑,“至于那队人,金钱龟的暗班从来没人知道真实身份,拎几个替罪羊顶缸,谁又能分辨?”
    “先看看他们送来的东西吧,”远坂爱叹气,“看了再说,总之那帮家伙的后台跟三港有关,小姐还是得慎重处理。”
    “那就看他们的态度了,”女皇的脸色沉冷下来,“看他们此举是不是准备与我为敌。”
    南城临河的庄园里,灯光通亮,若干警卫来回巡弋,个个不仅精壮魁梧,还浑身甲胄长短皆备。
    庄园中心小楼,垂垂老矣的陈世宏关上窗户,先看了看还在诵读州县贺文的电视,再看看旁边的落地钟,然后从怀中掏出通话器。
    他吩咐在身后伺立的轻纱女子:“你先上床侯着。”
    女子应了声是,听声音极为年轻,轻纱下那绰约身躯的确足以让老朽重返青春。
    不过女子只走了两步便定住,纹丝不动像中了定身术。
    陈世宏举起通话器要呼叫,察觉有异,回头呵斥:“你怎么……”
    话没说完,他骤然僵住。
    定住的女子身影微微晃动,分出又一个人,开始与轻纱女子完全无异,乍看还以为是眼花。但多出的身影摇曳浮动,渐渐变幻成另一个人。
    一个浑身艳红,盖头遮面,凤冠霞帔的新娘。
    “大、大……大人!”
    陈世宏浑身轻颤,竟然恐惧到了极点。
    他手一松,通话器脱手,即将落地时却被无形之力托住。棕黑铁木外壳的通话器层层褪色,直至变得透明,最后只剩线条勾勒出的轮廓。
    “没必要联系了,”
    新娘发出空洞的女声,仿佛这具身躯只是没有生命的傀儡。“你已失败了,暗腕。依照本塔戒律,你可以……升华了。”
    第103章:怂人就是要斩草除根
    “我还能发挥余热……”
    陈世宏打着哆嗦,“坏掉的只是姐妹会那根拇指,还有很多根拇指。塔下数百年的布置还在掌握中,缺了我会一盘散沙。”
    “姐妹会那根拇指不是坏掉了,而是被海塔会掰去了。”新娘淡然且空寂的说:“缺了你是一盘散沙,但还能保住其他拇指。还由你掌握,那就是根根尽失。”
    “海塔会?”陈世宏失声低呼:“他们怎么敢越界?”
    “这不是拜你所赐吗?”新娘颇有耐心的交代,“姐妹会拇指暴露,其他拇指也有了暴露的危险。海塔会与我们暗手血塔在四城的勾连太多,当然有理由出手。”
    “不过若是让海塔会顺藤摸瓜找到了你,那他们就不只是自保而是借机侵夺我们的产业了。这样的代价我们无法承受,所以……你该明白自己何去何从。”
    陈世宏的身体更加佝偻,还不死心的道:“可我这一去,谁又有资格来执掌执掌塔下?”
    “你不是早有安排么?”新娘呵呵低笑,“你的小儿子很合适,虽然他还不清楚这一切,但我们会引导他成为又一个你,就如当初引导你接替你的祖父一样。”
    “我可以改头换面隐居乡野,”因为恐惧,陈世宏的声音都变尖了:“让我再活十年……不,二十年!我为本塔,为血塔会兢兢业业效劳了一辈子,这是我该得的!”
    “你沉迷凡间太久了,”新娘叹气,“开始怀疑起凡间不过虚无,灰境才是真实的族律了么?”
    “让你升华到塔里,成为我们中的一员,这是你的荣誉,”新娘的声音变得柔和,柔和得像是空气都在微微荡漾,将碰触到的一切软化。“这不是你在凡间数十年辛劳的意义吗?你怎么害怕了?”
    “我是害怕……”陈世宏渐渐直起了身,眼中亮起红光,不仅话语变得有力,身体以及相貌都在急速变得年轻。
    两对尖利獠牙探出嘴角,他低沉的道:“凡间纵然是虚无,但在这里获得的喜怒哀乐,品尝过的酸甜苦辣却不是虚无的。升华之后的真实,我虽然没有体验过,可我知道那是直面混沌的世界,那里不再有各种色彩,只有永恒无尽的……灰。”
    他深深呼吸,做出了什么决断,挺直了胸膛说:“在族中我还年轻,我有权继续享受这样的虚无。”
    “你准备好了,”新娘没有一丝意外,连盖头都没晃动一下,“我也准备好了。”
    陈世宏眨眨眼,再度呆住。
    屋内屋外乍看没什么异常,院内依旧灯火通明,警卫还在巡弋,天边建筑如林,点点灯光如繁星闪烁。
    不过稍稍留神就看出了不对,有什么东西没了。
    是颜色,红色不见了。这让所有景象有如在灰铁般的背景上镌刻出来的,显得很不真实。
    “看见了吗?”
    新娘说,“并没有绝对的虚无,也没有绝对的真实。区分虚无与真实的界限,只在于是否拥有改变它的力量。现世是我们随手可变的,它就是虚无的。等你回到了塔中,你在这种虚无中拥有的一切都会变得毫无意义,就如你手中的沙砾。”
    陈世宏已经说不出话,红色也从他身上消失了。他的皮肤变得枯灰,瞳光成了灰蒙蒙两团。这红色似乎就代表了他的力量,让他吐出的獠牙缩了回去,挺直的身躯重新佝偻。
    新娘的盖头骤然荡动,掀起一股无形之力,卷在陈世宏身体绕了两周,抽出一股红光吸入盖头。
    笃的一声闷响,通话器此时才落到地上,红色重新回到房间内外,陈世宏缓缓倒地。
    “做该做的事情……”
    新娘低声说,转身回到纱衣少女身边,涟漪荡动变得与纱衣少女无异,再与少女合二为一。
    陈世宏手足并用,颤巍巍的爬到床上翻身躺好。纱衣少女终于动了,她如傀儡般跨上床,机械的动了起来,起伏准确得像是齿轮驱动的机械,床也极有规律的微微摇动。到了某个设定好的“转数”时,男女同时七窍溢血,瘫作一团。
    黎明时分,已经变成巨大天坑的万货坊广场边缘,高德躺在南极星大面包里,还在接受孙婆婆的救治。
    其实也没什么好救治的,就是喝了点醒神汤药,好恢复精神继续干活。昨晚那帮金钱龟刚走时高德就感觉身体有了变化,破碎的内脏渐渐恢复。当时他并没有召唤手办上身,小丽说过的事情就此被证实,他的身体的确接受过改造。
    昨夜远坂爱告诉他金钱龟只是接错指令,经办所会奉还沈泽尸首和灰境之门。还说小丽解决了灰境,正赶往中京之外清理残余魔人。
    这就是说他暂时没法找小丽进一步探究自己的来历,远坂爱还把善后工作丢给了驯象所,毕竟驯象所干这事已经熟门熟路。
    “还以为那帮金钱龟会节外生枝呢,没想到是帮憨头铁王八。”
    孙婆婆唠叨着给高德的手贴好膏药,高德内伤好得七七八八但外伤没怎么愈合,表情符金瓜锤震得他手掌开裂伤口纵横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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