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恰好听闻了此事,只是想知道一个结果而已,所以才派咱家来旁听,除此之外,他并无任何交代,裘大人可按自己的经验做出判决。不过……”他拖了一个长音,“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希望此事传播出去,毕竟对皇家也好,对洛家也罢,此事都颜面无光啊。”
    “陛下圣明,洛某亦有这个意思。”洛无际点头道。
    “哼。”洛玉翡则不快的低哼了一声。
    “那么洛姑娘,你可以把当天的事情说给诸位听听了。”魏公公端起身前的茶杯道。
    洛轻轻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后开始陈述。
    这个过程差不多花去了一刻钟时间。
    意外的是,洛玉翡并没有中途打断她,而是任由她说到了最后。
    裘光听完后望向洛妃,“四皇子本人既然无法到场,不知娘娘有什么想补充的吗?”
    “据我了解,事情的经过差不多跟她说的一致。”
    洛玉翡这话一出,洛轻轻不由得愣住。
    “但是,也只是经过而已,实际细节却大不相同。”洛玉翡用沉痛的语气说道,“我的孩儿确实喜欢上了洛轻轻,年轻人总是会被貌美的同龄人吸引,这本不过是常事而已。但偏偏在于,这位貌美的洛姑娘却早与其他男人勾搭,并一直瞒着我儿。她一开始就知道我让她担任术法内卫的目的,却没有将此事告知于我。”
    “也就是说,您在为她争取这一职位时,已经表露过结亲的想法?”
    “正是。不信的话,裘大人可以问她。”
    洛轻轻皱起眉头?“寺卿大人,我并没有与他人——”
    “我问的是?洛妃娘娘是否表达过类似的意思?”
    她咬了咬牙?“……是,但我并未同意。”
    “不过你还是接受了这个职务。”裘光敲了敲桌面?“还有别的问题吗?”
    “当然,”洛玉翡接着说道?“直到后来我儿才得知这一消息?情绪自然波动不小。直到事发当夜?他在饮酒之下难以控制心绪,才用了较为过激的方法希望洛姑娘能够回心转意。此事绝不是像她所说的那样,仅仅是贪图感气女子的身体,更没有逼迫她行苟且之事。这都只是洛姑娘为淡化自己的私情而故意选择耸人听闻的说辞罢了。”
    “可有证据?”
    “这是自然。”洛玉翡拍拍手?门外有人带着一名女子走进室内。
    “这位是四皇子的侍女?也就是当事人之一。青瓷,当时我儿没有说要对洛姑娘行不轨之事吧?”
    她的嘴角已痊愈,看不出被割伤的痕迹,大概是太医院救治四皇子时将她一并治好了。她怯生生的看了洛轻轻一眼?随后深深的低下头来,“是……”
    洛轻轻无声的叹了口气。
    当她正准备开口时?洛玉翡却冷笑一声,打断了她的发言,“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人的意志可以被扭曲,证言自然也能随意更改。但我的证据并非只有一个。裘大人,洛师叔,请看这个。”
    只见她摊开了手中的一卷薄纸。
    “这是……信?”裘光挑了挑眉道。
    “不错,写这封信的人……正是夏凡。”
    洛轻轻心头顿时一震。
    她猛地看向洛玉翡,而后者回应的眼神中只有恨意。“诸位可能有所不知,曾有两封来自金霞城的信托洛家内部转送至上元城,交予到洛轻轻手中。我特意追查过,一封为洛悠儿所写,一封为夏凡所写。而她——”
    洛玉翡顿了顿,直指洛轻轻,“她却将后者的信收藏起来,放置在自己的腰包中!不仅如此,在她住所内始终能没找到洛悠儿的信,这意味着她已经将另一封信销毁或遗弃。请问,如果不是私情所致,会有一个未嫁女子,将一名男子的信单独留存下来的吗?”
    “如果不是搜查时发现了这一证据,我还真不敢相信她会寡廉鲜耻到这个地步!诸位,看看信上的内容吧,一个除了盐以外什么都没有荒僻之地,这种地方的枢密府方士,居然好意思向京畿枢密府邀人?一般人绝对干不出这样的事来,但夏凡却做了。如果不是两人关系非常,他凭什么写出如此荒唐的信来?”
    “……”洛轻轻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什么好。
    她为何要将那封信放入腰包中?
    要说理由,也不是没有。每当看到那封信上歪七扭八的字迹时,她总会忍不住笑出声来,都说字如其人,但对夏凡而言似乎是个例外。特别是在乏味无聊之际,这封信能让她想起共渡大荒煞夜,一起对抗邪祟之魔的那个夜晚。
    她也数次想提笔回信,甚至想问对方枢密府究竟招没招到人,离关门大吉还有多远,是不是真的急需贤士高手相助,但这样半开玩笑的话语始终没能在她手中变为墨迹。正因为一直未能回信,她便也没有将这封信取出来。
    其实她同样挺想把洛悠儿的信一并留着,可惜小师妹的有些话实在“犯忌”,为了避免一语成谶,她在完成回信后就将其烧掉了。
    没想到这一无心之举,反倒成了洛玉翡攻击的论据。
    不过就算没此点巧合,对方便无法构陷了么?洛轻轻并不这么认为。
    因此她只是挺起胸膛,简单的陈述道,“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猜测,我和夏凡并无任何私情。”
    但这一次,鲜有人注意她在说什么。
    “行了,这些事情先放一边,我想问她另外一个问题。”洛无际终于开口道,“洛轻轻,我听你大师兄说,你曾在士考中选择了夏凡的方案,理由是比起自己定下的秩序,你会选择更好的那一种,是这样吗?”
    第176章 判决
    洛轻轻偏头看向右侧,洛风卿面无表情,而洛长天则在向她拼命眨眼,似乎在暗示她不要接话。
    但她深吸一口气,坦然点头,“是,我说过。”
    洛无际停顿了一下,“即使与洛家的秩序相悖?”
    洛长天的眼睛眨得更急了。
    “是。不过为何就不能是洛家让秩序变得更好呢?”洛轻轻反问。
    “因为洛家从来都不是一个单独的整体。”洛长天微微闭上眼,“我已知晓你的意思,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的弟子了。”
    “师父!”洛长天讶异道。
    洛风卿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不过私情只有碍德行,考虑到她为洛家付出过不少,而对四皇子的实际伤害也几乎没有,我认为也没必要惩处过重。玉翡,你觉得呢?”
    “师叔!”
    “这亦是洛家商议过的结论。”洛无际不紧不慢说道。
    “……”洛玉翡暗自捏紧拳头,“既然如此,玉翡无不从之理。只是我不想再见到这人,无论是幽州还是上元,她都不得再踏足一步。”
    裘光理了理衣袖,“既然各位已经有了结论,我就宣判了。洛轻轻,你以下犯上,属于忤逆,本该重处。不过念在你动手克制,又未造成严重伤害,可以酌情减免。我判你杖脊五十,并发配灵州,终生不得离开此地,你可有异议?”
    这……就是大理寺的结论么?
    没有去查验、甄别事情的原委,也没有验证双方的证词,对错不在于双方做了什么,而在于她的私事——更何况这私事还是洛妃捏造出来的。
    甚至大理寺卿本身都没有参与到案件中来。
    实际上决定结果的,是洛玉翡与洛家的内部商议。
    洛轻轻忽然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
    就这样吧。
    “我……没有异议。”
    说出这句话,便意味着她再也没可能进入京畿枢密府,去实现她最初的愿景。
    无论是斩妖除祟,还是维序一方之稳定,都与她无关了。
    意外的是,疲惫过后心底并没有泛起太多失落。
    她反而有了种解脱之感。
    ……
    “娘,最后结果就这样?”
    皇宫中,宁楚南难以置信道,“她打断了我的手肘,还用刀捅穿了我的掌心啊!您怎么可以把她放了?”
    “不然呢?你还想处死她不成?陛下都定调了此事不宜声张,显然就是把它归于洛家家事了。”洛玉翡面沉如水道,“偏偏洛家有意轻放……比起你的事,他们更在意的是洛轻轻本人。”
    “她……本人?我可是四皇子!”
    “是啊,他们太小看你了。”她一把抱住自己的孩子,“若是洛轻轻不那样回答,你信不信她连流放都不会有。这就是天才方士的待遇……说念及她对洛家的付出?笑话,难道我就对洛家就没有帮衬过吗?相信娘?娘比谁都想让她付出代价。”
    “娘……我不是想让她死?”宁楚南有些迟疑道,“我是想、是想……把她留在身边。”
    “想留在身边就别用这种拙劣的法子?至少别让她有选择的机会!”洛玉翡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下次你再打这类主意前?最好先问问我的意见。她不是以前那些任你把玩的货色!”
    “那……我没机会了么?”
    洛玉翡沉默了下?“这也未必。只是现在不行——至少得等她走出众人的视野?等到此事尘埃落定。”
    “娘,她还能回来吗?”宁楚南眼睛一亮。
    “若是这丫头稍微服软一点,此事都没那么好处理,但偏偏她要嘴硬到底。”洛玉翡轻蔑一笑?“没了洛家弟子这层身份?光靠八品方士的头衔可保不住她。灵州……那可是一段漫长的路程,山匪、盗贼层出不穷,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
    “原来如此,娘果然关心我!”
    “等到她再次回到京畿?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是,”宁楚南兴致勃勃道?“我会好好准备一间房子,让她再也别想离开。”
    ……
    大启边境,雷州。
    霸刑天正在当地向导的指引下,带着两千精锐翻越坡子沟。
    这里已十分靠近高国领地,再往西三十里便是伏天堡,也是高国遏制住大启长驱直入杀进其内部的一座要塞。
    “抓紧绳子,两个两个通过,眼睛不要往下看,盯着前方自己要抓的地方!”霸刑天一边吆喝着一边指挥部队越过天堑。此地虽然叫沟,但实际上是一片横纵交错的地裂口组成的陡峭山地。
    这些裂隙几乎延绵数十里,宽度在三到十丈之间,坡底的深度往往超过二十丈,说成是悬崖峭壁也不为过。若探头下望,能看到底部如石笋般密布的尖锐岩柱,有些地方还会泛起白烟,宛如云雾一般。只是这烟实为瘴气,剧毒无比,即便是当地的采药人和猎户,也不会轻易踏足坡子沟深处。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在高国军队的眼皮子底下行动。
    “大人,”霸刑天的副官尹游击踮脚向西边眺望道,“末将一直在想,如果我们扔下佐将军的大部,直奔伏天堡下,胜算能有几成?”
    霸刑天伸出三根指头。
    “三成?”
    他将手指并在一起,“七成。如今高国边军不在城内,再坚固的要塞也得靠人来守,如果由我开道,夜晚突袭,这座城池大概率要落入我军手中。”
    “是吗……”他感叹道,“那还真可惜啊。”
    霸刑天自然清楚副官在遗憾什么——这确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高国正在谋划一场新的行动,与过去的小规模摩擦不同,这次据探子报告出动的边军多达两万。这意味着他们的后方基本空虚,若能一举拿下这颗横亘在两国之间的钉子,高国的防线说不定要至少退后三百里。
    可惜军队不能擅自行动——两国边境近十年来就不算安定,但真正夺城掠地的情况还未发生过。如果由他们先打破这条底线,朝廷又不愿意开战的话,这种行为就跟擅开边衅无异了。
    “倒也亏那些文官能憋得住。”尹游击跺跺脚道,“这场战争已是迟早的事了。”
    这倒没错,霸刑天心想,不知道朝廷是如何与高国交涉的,始终不愿意先开战火,倒是他们这些前线将士感受得十分清楚——高国每一天都在搬运粮草、绘制舆图,放出的哨兵甚至潜入到了雷州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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