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郊荒野,群山之下。
    这里是城市另一端的最边缘,大部分人提到这个城市,潜意识里都不会将这块地界算进去。
    市区已经够荒凉,这里则是偏僻荒芜得完全被遗忘,好在山上还有一所农学院,和第四大一南一北,遥相呼应。
    一辆黑色汽车停在山脚的松林里,车身很长,车型豪华大气,车主却低调,将标志性的车标自动收起,车灯也没开。
    夜风吹过,松涛阵阵,掩映着黑色幽灵。
    一抹身影悄无声息潜入松林,柔顺鬃毛像飘逸长发,动作既有马的矫健,亦有人的轻巧与敏捷。
    却还是被发现了。
    距离黑色汽车尚有七八米,车门已经提前为他敞开。
    没劲,这么久不见,就不能满足一下我的惊喜重逢?孙潮钻进车内,极其自然坐下,取出怀里的金属盒,递给对面男人。
    那是个年轻的男人,黑发蓝眼,轮廓很深,一张混血脸庞完美融合了东西方两种气质,英俊迷人,又沉静内敛。
    你的野性之力太明显了。年轻男人笑,接过金属盒,目光在谢思芒名字上停留片刻,便抬手将盒子递给旁边。
    旁边一个和孙潮年纪差不多的男人,接过金属盒,放到腿上一个类似手提箱的装置里,合上装置盖,启动机器,显示屏上立刻出现金属盒的透视扫描影像,可清晰看见里面是一个厚日记本状的东西。
    我的野性之力隐蔽术是退步了,但我电工水平现在可是业内顶级。孙潮结束兽人化,回归那个和蔼可亲的孙师傅,眉宇间的气质却已完全改变,明明仍是那张中年大叔的脸,明明还在笑眯眯的,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危险。
    好的,年轻男人点点头,半开玩笑道,以后公司里电路系统再出故障,就让他们找你。
    孙潮叹口气,眼神忧郁:在第四大待了好几年,忽然要离开,还真有点舍不得。
    回来吧,从现在开始才是正事。年轻男人说。
    短暂的锋利切割声,金属盒已被沿着透视出的安全位置,切掉一端截面。
    盒体倾斜,笔记自然滑出,用特殊材料包裹得严严实实,历经百年,连包裹材料都崭新如昨。
    这是谢思芒对笔记的珍视,亦是有意保留给后来人。
    汽车缓缓驶出松林。
    年轻男人看向窗外,黑夜映在他冰蓝色的眼睛里。
    车内没人再说话,包括孙潮。
    尽管他已经与年轻男人认识多年,几乎算是对方身边最老资格的人,能做到的也仅仅是开两句玩笑。看似轻松随意,其实他和所有人一样,如履薄冰。
    兽控局。
    1号询问室。
    年轻的猛禽是被直接从第四大带回来的,作为第一目击者,也作为事件相关人。另外三位同样相关的学生因为各有伤势,先被送医。
    一男一女两位侦查行动队员,已经站在询问室外,透过单向玻璃观察里面很久,终于自家队长。
    他怎么样?刚从医院赶回来的詹向森风尘仆仆,已经结束兽人化的他,头发比狮鬃还乱。
    一直在里面坐着,很安静。女行动队员汇报。
    通常被带到询问室却又长时间晾着没人管的情况,独自坐在里面的人都会焦躁不安,尤其还是这么年轻的学生,哪怕并非嫌犯,只是事件相关者,对抗压力都是考验。
    然而队长有令,要等他回来再开始询问,两人只能在单向玻璃外守着,结果这位农科生的表现出乎他们预料。
    心理素质很好,男行动队员补充道,一个人在里面这么长时间,情绪平稳,连杯水都没要。
    詹向森看一眼束放身前空空如也的小桌板,疲惫叹口气:他不要,你们就不给了?
    两位队员互相看看,立刻跑过去接水。
    狮子队长不想把两个性格都非常一根筋的队员搭配成组,但实在是今夜伤病残将,还能活蹦乱跳熬大夜的没剩几个。
    束放终于等来了询问者,对递过来的水杯说了声谢,却率先提问:我的三个朋友怎么样了?
    女行动队员将门关上,同搭档一起坐到束放面前。
    詹向森没进来,仍然站在单向玻璃外,安静空气里,询问室的声音清晰传递出来。
    许焰翅膀伤得有点严重,需要住院,聂冰原和佟小南的外伤经过处置没什么大碍,已经被带回局里,现在和你一样正接受问话。
    束放,鹗科,农学院二年级?
    束放:是的。
    今天发生的事情,由你们而起,可以跟我们具体说一说吗,为什么农学院的你会出现在第四大,以及当时发生了什么。
    束放:这两个月以来,我几乎每天都在第四大,因为我们学校与第四大合作,在医学楼前后各开辟一块试验田,由我主要负责。
    你是说,你在第四大种田?
    束放:是的,1号地的种子已经发芽,如果没有今天的意外,明天2号地也可以完成播种,届时就可以对比不同翻耕深度带来的土壤环境变化,尤其是温度差,对种子生长和后期存活带来的影响。
    两个询问队员:
    说说盒子吧。女行动队员率先从农业探索里挣扎出来,找回正题。
    2号询问室。
    帝企鹅坐在询问椅子里,脸在医院处置伤口时勉强擦了擦干净,身上一看就是刚打完架回来,还是恶战那种。
    詹向森走进来时,佟小南刚把最后半个土豆塞嘴里,两颊鼓鼓。
    战斗伤身,食欲不减。
    太饿了帝企鹅含混不清跟行动队长解释。
    说说吧,詹向森在询问队员旁边坐下,犀利的目光一直放在佟小南身上,最后是怎么回事?你和聂冰原做了什么?
    忽然听见北极熊名字,正嚼着最后一口土豆的佟小南直接被噎住,拿起杯想喝水,又发现杯子已经让自己喝空了。
    詹向森察觉不对,马上喊:给他水!
    咕咚咕咚几口水,帝企鹅终于咽下土豆,勉强顺过气来,但眼神飘忽,声音也明显心虚:最后反正就你们看见那样
    做了什么?
    他根本什么都没做,聂冰原就亲下来了,这事儿得问北极熊好不好!
    詹向森愣了愣,忽然想起队员跟他汇报的,在跑向食堂时,曾经过聂冰原和佟小南身边,然后看见两个学生在
    咳,狮子队长清了清嗓子,饱经风霜的刚毅面庞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我是问,你和聂冰原最后对吕幻舟做了什么?
    吕幻舟?佟小南怔住,紧接着明白过来自己搞了个多蠢的乌龙,脸一下子发烧,简直想找地缝钻进去。
    恋爱脑是绝症,没得治。
    詹向森假装没看见帝企鹅手里快被捏扁的纸杯:最后是你们让吕幻舟结束了巨兽化,方法是让他变成更罕见、但破坏力全无的灵兽化,我说的对吗?
    佟小南抬起头,惊讶看向行动队长,原来这些罕见觉醒形态在兽控局里并不是冷知识。
    对。他承认,但谨慎地没有说更多。
    詹向森却没有放过:你现在需要回答我,你们是怎么想出这个方法的,以及,怎么做到的。
    常年在侦查第一线的狮子队长,也只是事后复盘,才真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而当时那种环境,两个侦查系学生居然能迅速想到如此大胆、反常规、且可行性完全无法预料的方案,并且成功了,不可思议。
    因为不久前在课堂上,生物老师刚讲过巨兽化、灵兽化这些罕见觉醒形态,我们很感兴趣,课后还找老师详细问过,所以一见到那么大的变色龙,就知道是巨兽化
    应对兽控局的说辞,佟小南在去医院的路上就打了腹稿,他相信聂冰原也一样,只可惜兽控局看管得严,两人全程没找到机会串供,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北极熊的默契了,希望彼此说法偏差不要太大。
    最开始有老师控制局面,你们也来了,我们以为安全了,后面他突然二次兽化,眼看整个第四大都要被他毁了,我们才突发奇想,既然他野性之力这么强,能两次巨兽化,那说不定还可以再进一步,发展到灵兽化
    3号询问室。
    我们也没想到真能成功,只是不愿意坐以待毙,反正搏一搏又没损失,万一成了呢,北极熊转头朝单向玻璃挑挑眉,詹队长你说是不是?
    屋外的狮子队长眼底微闪,意外于年轻北极熊的敏锐,也对这么个不好对付的孩子无奈。
    他从2号询问室过来,就一直站在屋外,原是想再观望观望,现在也只能开门进去。
    北极熊斜坐在询问椅子里,硬邦邦的椅子愣是让他坐出沙发般的舒适氛围,受伤的眉骨贴着纱布,眼神和当年詹向森记忆里一样,顽强,桀骜。
    不同的是当年被解救的孩子很明显是强撑着没事,看似有精气神,眼底深处其实灰蒙蒙一片。此时此刻这位那是真的没事,不光精神焕发,还总在问话中溜号,询问人员稍不注意,他就能沉浸到自己的思绪里,时而眼神困惑,时而嘴角微扬,奇怪的心理活动简直不要太丰富。
    你和佟小南是今晚最大功臣,是你们的勇敢拯救了第四大,也保护了所有的老师和同学。詹向森坐下,拿过询问队员记下的笔录,翻看之前北极熊回答的部分。
    詹队你突然这么表扬我,实在让人很没安全感,聂冰原警惕地上下打量,如果怀疑我和小南跟吕幻舟或者这场意外有什么关系,你可以直说。
    詹向森抬起眼:从你们爬到变色龙身上那一刻,就随时可能丧命,我不觉得制造这场混乱的嫌犯能做到如此地步。
    聂冰原似笑非笑:但是你怀疑过。
    我怀疑一切。詹向森承认,你们知道谢思芒,这个已经距离现在一百多年的犯罪分子,你们只是看一眼名字就反应过来了;你们将巨兽化者直接变为灵兽化者,这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没有先例,至少我没有听说过;而你们说的那个盒子,我们并没有找到。
    没找到?最后这句,成功激起北极熊反应,你们认真找了吗?吕幻舟变回人形,盒子不可能还在嘴里,如果他人没事,一定是提前把盒子吐出来了,或者
    被别人抢先拿走。詹向森接口。
    聂冰原看了看他,勾起一抹自嘲:我还以为你要说,或者压根就没个盒子。
    詹向森:我怀疑一切,但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我愿意相信你们说的。
    那还真是谢谢了。聂冰原敷衍地扯扯嘴角。
    詹向森:现在说说最后的灵兽化吧。
    聂冰原:小南怎么说的?
    【佟小南:我用野性之力,感知吕幻舟的野性之力,再将那团力量从他身体里拽出来,至于怎么做到的,很难用语言说清楚】
    詹向森回忆起帝企鹅同学真诚的脸:这你不用管,我现在希望听你说。
    聂冰原耸肩:灵兽化是小南办到的,我只负责把他送上去。
    詹向森:没了?
    聂冰原:就这些,你们问小南,他也未必能提供更多信息,因为这一过程本身就非常奇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詹向森:你既然只负责送他上去,又怎么知道引导变色龙灵兽化的过程非常奇妙?
    聂冰原:我们两个心有灵犀,他什么感觉我很清楚。
    詹向森:
    旁听并负责记录的两名兽控局队员:
    油盐不进的狮子队长见多了,但这种不讲道理,就硬往玄学上给你靠的着实是新鲜路数。
    那说说佟小南身上的蓝色光团吧,詹向森不疾不徐,我们有很多同事都看见,一直在佟小南肩膀,后来你们两个咳,反正它又到了地上。
    聂冰原瞬间领会狮子队长灵性一咳中间省略的东西,某些画面又从脑海中闪过,连同美好的触感。
    聂冰原。詹向森一字一句,实在是忍无可忍,我在严肃的问你话,不要想东想西。
    哦,北极熊不情愿地收回思绪,你刚问什么来着?
    詹向森:蓝色光团。
    【佟小南:那是我的野性之力。】
    聂冰原:那是小南的野性之力。
    詹向森:根本没有这样的野性之力存在形式。
    【佟小南:我是高温加气流,可以形成小型风团,但突然变成夜光形态,我也吓一跳。】
    聂冰原:他是高温加气流,非常罕见的两种方向,为了方便战斗,气流在夜间凝聚一些蓝光,很正常。
    詹向森:正常?佟小南可是说他自己都吓一跳。
    聂冰原:他胆子小,你看我就能坦然接受,甚至还很期待未来的发展。
    詹向森:什么发展?
    聂冰原:只有蓝光太单调,七彩炫光多酷炫。
    詹向森:
    可是我们让佟小南再试一次,有气流,却没蓝光。詹向森说。
    【佟小南:我说了,我自己也吓一跳,可能当时情况太危急,野性之力有了更强烈的异常反应。现在这么好端端坐着,当然就没变化了。】
    聂冰原:你们给他东西吃了吗?
    詹向森:给了。
    聂冰原:水呢?
    詹向森:吃饱喝足。
    聂冰原:那就是椅子不舒服,你们别让他坐这种硬邦邦的询问椅,找个沙发让他休息,最好能睡上一觉,等他舒舒服服睡醒,说不定你们就能看到蓝色气流。
    詹向森:
    第37章
    虽然整个事件还有诸多谜团,佟小南和聂冰原对一些问题的解释也含糊不清,但詹向森还是让各询问室在问完之后放人。
    就这么放他们回去?有队员心存不甘,我们伤了那么多弟兄,他们明明知道更多内情却不配合!
    詹向森严肃看向质疑的队员:第一,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他们交代得非常清楚,除了对谢思芒名字的异常敏感和最后对付吕幻舟的部分没有认真解释,但这两点仅凭询问是问不出什么的,即便扣住他们到明天也是同样结果;第二,如果没有他们赌上性命阻止吕幻舟,我们伤的兄弟只会更多。
    佟小南是三个询问室里最先出来的,坐在外面长椅上等了十多分钟,才等来聂冰原。
    詹向森把人送出来的,还低声叮嘱了几句,北极熊困得连眼睛都要眯上了,有一搭无一搭地应,直到看见不远处的帝企鹅。
    聂冰原瞬间清醒,半眯的眼睛一下子睁开,结果牵扯到眉骨的伤,疼得他嘶一声,刚抖擞的精神面貌又在皱成一团的眉宇里变得可怜兮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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