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冲到吕文林家门口拍门的时候,吕文林倒是很快就给他开了,客厅的地板上摊着行李箱,散乱着衣服、书籍等日常用品,昭示这个家的主人即将远行。
    吕文林,你脑子没毛病吧?这种时候,你去援边?关永明气也没喘匀,急冲冲往沙发上一坐。
    吕文林给他接了杯水,坐到他旁边,表情平静,似在思考,又似在出神:嗯,我跟叔叔他们都说过了。
    敢情他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吕文林,你去外面一趟,是不是中邪了?关永明把五指展开,挥在吕文林面前,而吕文林对他的动作毫无反应。
    不是,就算吕叔叔宋阿姨他们经历过什么,那也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不要太放在心上,影响自己正常的生活。关永明后来大致听他爸提起过吕文林父母的事情,但再怎么说往事既定,再去追问这段情缘的起始也没什么必要了。
    总之他们有了你,就一定希望你能好好的,继续生活下去,别想太多,人总得朝前看不是关永明安慰人的说辞十年如一日的老套陈旧,当年他怎么劝诫吕文林不要想不开的,如今翻来覆去还是这几句陈词滥调。
    你看你,现在前途正好,等把手头上的事都处理好,再找个合适的姑娘成家,这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关永明实在想不通吕文林有何必要再去多此一举。
    然而他一番苦口婆心,换来的是吕文林没头没脑的一句:永明,我要去找他。
    找谁?关永明愣了一刻,忽然把他此前死活也难记住的一个名字福至心灵地脱口而出,言奥?
    你知道他在哪儿吗,你就要去找他?说不定那小子良心发现,会再来找你的,你不用太担心别人,先管好自己。
    我得去。吕文林重复了一遍。
    关永明怀疑吕文林魔怔了。从吕文林回来起他就感觉到了,这个人一定是在外边受到了什么刺激。
    你到底听没听我跟你说话啊?你是不是在境外,又碰到他了?
    对,之前那段时间,我一直跟他待在一起。
    不是关永明脑子快要转不过来了,发生什么啦?你参加研究项目,他是个孤儿,你怎么能碰上他的?他是研究志愿者?
    等等,文林,你是不是喜欢上他啦?
    对,我喜欢他。吕文林从未如此肯定过自己内心那个炙热的念头。
    关永明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状态,只觉不可思议,虽然冷静下来,又觉得这两人之前的相处状态就有那么些微妙的奇特,要是仔细斟酌,非说是喜欢也不是不可能,再者硬要凑在一起也不成问题,但是
    但是年龄、身份、性格,哪哪都差着十万八千里的两个人,实在是让关永明难以理解。
    文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他比你小了那么多,一穷二白的,还不会说话,凭什么被你喜欢?就因为那张脸?他也喜欢你吗?你们这靠谱吗?关永明脑子里的信息量快爆炸了,只能先挑着他能想到的、要紧的利弊跟吕文林说道。
    吕文林竟在这样的情况下忽然笑起来,眼睛里的光被乍然点亮,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看着关永明说:永明,你不是说你这辈子,非黎悦不可吗。那我这辈子,就是非他不可。
    他给你灌什么迷魂药了,让你这么执迷不悟?
    你就当是吧。
    不然怎么会义无反顾地奔向他,连社会伦常和胆怯害怕都忘记。
    我真是关永明被他的话堵得一口气郁结在胸中不上不下的,算了,反正你决定了的事,也没人能去更改。
    吕文林,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发小,无论发生什么事,结果怎么样,你都要平安。
    第五十三章
    今日陈奥的病房轮到冯启值守。
    窗外已是暖春,熏风自南边而来,开窗一眼望去,曲水渠塘里锦鲤游得欢快异常,不时自水面跃出透气,来往的飞燕忙于衔泥筑巢,不知名的黄粉野花开放在墙头。北联盟鲜少有这样生意盎然的景致。又或者这样的景其实年年有,却不是年年有人乐得分出心来观赏。
    仗已经打完了,以后也用不着再提心吊胆地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战时训练会逐步转变为常规训练,听说从下周起将要解除民众的宵禁令,再有周连桥那边的消息说结盟法案是极有可能被实现的提案
    如若真的有那一天,不同性别的通婚将会变得自由,教育更加普及,经贸往来繁荣,下民和平民阶层的Omega和beta能更容易地跳脱出来,拥有更多以才服人的机会冯启在这数日之中,却忽然觉得迷茫。
    若说他生在了个好时候,可他的童年又无不是在战乱和躲藏中度过,甚至连母亲也死于多年前的某次恐袭之中。不知从何时起,他埋下的心愿唯有进入军部,为联盟的胜利出力。而当一直以来期待的、信仰的事情成了真,战事真的平息之时,他又陡然陷入了另一种茫然当中。
    冯启,你有没有想过,等北联盟政局稳定,不再需要上前线的时候,你要去干什么?陈奥极少有跟自己说工作以外的话,但在战舰上,他这么问过自己。
    他没想过。
    但陈奥一问出来,冯启脑海里首先闪过的居然是周连桥情潮中红润的脸和她对自己说过的话。
    冯启,我要你活着回来。
    周连桥轻轻在他耳边吹气:好弟弟,我愿意把自己所有的好运都倾注给你,换联盟的这场胜利。
    等你回来,我还有话想告诉你。
    为什么最要紧的关头,想起的偏偏是这个烦人的大小姐?一向机器人一般只会听从和执行命令的冯启脑子里的系统像是突然宕机了,开口一个我字卡在嘴里,半天没了下文。
    于是他最后只能诚实地回答:学长,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吧,我喜欢吕医生,陈奥说,所以等我回去,要去找他,跟他求婚。
    冯启被彼时神态语气都堪称温柔的陈奥给咯噔了一下。
    如果我回不去,就麻烦你再去一趟南安,帮我把保密中心的东西交给他。
    学长您不会有事的。
    会不会的,总得交待一下。
    结果不幸一语成谶。
    而冯启或许真的接收到了周连桥带给他的那点运气,幸运地没受什么伤就能下战场回来,却得到了陈奥在后来的作战中脑部受伤、昏迷不醒的消息。
    冯启打开病房内的保险柜,里面有一个贴着姓名标签的密封箱,装着一片木质的玫瑰书签和一页密封好的信。是陈奥在战前托他交到联盟保密中心的东西,前不久被他取回来了。
    每个上前线的人,想交付保管的重要个人物品都可以交给保密中心封存,一旦人在战后无法平安归来,这些就相当于是最重要的遗物,是留给亲人朋友的交待和念想,大部分人都会留下最值钱的家当或是最珍贵的信物和信笺。但陈奥几年以来从没交过。这回倒是第一次。
    他想到自己刚进军校时,就听闻有陈奥这么一号人物,却从未上过心,甚至内心隐约有些不太看得上这个高他一届的学长。
    陈奥的外表并不像典型性alpha那般充满力量和攻击性,相反温和时显得有几分柔情乖巧的意味。他惯有张会唬人的脸,身份和样貌不自觉就喧宾夺主了去,的确极容易让人以为所谓的小魔王就是个花架子。
    军校内部实行轮番淘汰制,他出身于平民阶层,没有显赫的资本和家世,就只能依靠过硬的实力说话,弱者不配留在战场,他必须咬牙坚持到每项训练都成绩优异才有资格继续留下来。
    冯启在混合分组的实战训练中被和陈奥分到一起,这才意识到,人的确不可貌相。
    训练进行到最后一轮,他因一个躲避不及险些被击中淘汰,但陈奥却偏过身替他挡了那颗暗处偷袭来的子弹。肩膀处没有防弹衣的保护,左肩流出来的血霎时染红了陈奥的半边身子,他人却仿佛没事一般,只催促他说:你到底行不行,要超时了。
    他们在八十八组队伍中成为获得最后胜利的两人,哪怕是同队的其余两人也已经被淘汰。直到在终点插队旗等待教官对结果进行确认时,陈奥才肯正眼瞧他,跟他说了第一句除作战合作以外的话:喂,你以后要不要跟着我?
    冯启想跟他说句谢谢,但陈奥没让他有这个机会:多余的话一个字都不要说。你要是想留下,跟着我,就要让我看到你应有的价值。
    于是冯启话到嘴边的谢谢就转成了一个好字。
    他陪同在一旁看着陈奥处理伤口,陈奥满头豆大的汗珠,却气息平稳,连嘴唇也不咬一下,教官在旁边说:倒是第一次看你在营里受这么重的伤。
    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跟你一起走到最后一轮。
    陈奥只回了句:是我自己能力不济。又问教官:他是不是可以留下了。
    对,他的成绩也会被记为优秀,是可以留下了。
    这一跟就是近五年。
    从此陈奥被他视作榜样和要超越的目标。
    冯启望着那个透明的密封箱出神,想自己是不是该在哪天抽空再跑一趟南安做一回千里传书的信使,然后思绪就被门口传来的交谈声打断。
    他推开病房门出去,看见门口赫然站着的,是不该出现在此的吕文林。就连冯启也控制不住自己一向冷淡的脸而生出几分惊讶之情来。
    冯参谋,这位先生没有预约也没有权限,不能随意进病房的。
    冯启缓了缓神对着门卫说:让他进来。他是少校的朋友。
    这门卫显得有些为难。
    今天是我当班,有什么问题会由我来担着。
    那好吧冯参谋。这位先生,您请。门卫见来人只是个不存在威胁性的beta,看起来就连作为陈奥左膀右臂的冯启也对人相当恭敬,终于是选择了妥协放行。
    特护病房干净而宽敞,安静得连针头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却仍旧摆脱不了它是病房这一事实,一片死气沉沉的气氛。唯有靠在窗边墙角的两盆绿植吸收了些许微风和暖阳,宽阔青绿的叶片如起舞的仕女般轻摇,给这满眼的白色当中渗透两分生的气息。
    病床上躺着的人受伤的头部包满白色的纱布,面色苍白,连嘴唇都无一丝血色,既不像初见时那样谨慎可怜,也没一丝张狂桀骜的模样,和白色的病房融合在一道,仿佛被冰封在特制的棺椁内将永久沉睡的一尊雕塑。
    吕文林这些年身处医院,见惯了人世间的生死无常,悲悯无奈之情常有,再多的情绪无法给予。但面对陈奥,正如他自己对自己判断的那样所有剧烈的波澜,早已只为这一人而存在。
    即便在科学和医学已经如此发达的年代里,天命之下仍旧有其触手无法抵达的地界,吕文林无能为力。在未知的岔路面前,谁都是蝼蚁,谁都在蒙着眼睛行走,看不清前路。
    他的心如坠谷底,连腿脚也不自觉开始发颤。
    他不想再经历一次失去的痛苦了。
    冯启引导吕文林坐到一边:吕先生,您大概也知道少校在战争中负了点伤,暂时没能醒过来,但请您放宽心,他一定会没事的。
    我知道的,我知道他会没事的。吕文林眼睛看着床上的人,声音微微发着抖,失神地喃喃念叨,他会醒的,一定会的。
    虽然我不知道您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怎么来的,但既然见到了当事人,那我还是得把这个交给您。他从还开着的保险柜中把那个密封箱取出来,放到吕文林的手上,算是把东西交还给它的主人。
    吕文林目光盯着手里的东西,里面放着的轻飘飘的东西甚至没有包裹物品的透明外壳箱子来得分量重。他问冯启: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是少校托我一定要转交给您的。冯启想了想告诉他,或许您可以理解为,这是每个战士踏上战场前的信仰,是些只有您能懂、也只想让您知道的悄悄话。
    总之,他真的很看重您。
    冯启不知何时退出了病房,他总是能极好地察言观色。
    吕文林缓慢地打开箱子,取出那片书签,捏着尾端的一截红绳迎着窗外的光照过去。拼凑起来的玫瑰花瓣花型完整,伴了少许蕨类植物做装点,暗红的颜色近似于凝固的血液,花朵描了金边,边缘残留有胶痕,木片在光下显得薄透,隐约散发出松木和干花的清香。
    他拆开那封薄信,上面的字迹初落笔时稍显生疏,逐渐遒劲有力,让他想到当陈奥还是小哑巴的时候,曾耐着性子写过大半本的话表达给自己,也是这般熟悉的字迹。
    阿林,这是你走后的第十天,联盟的春日好像被你一起带去了南安。以前觉得睹物思人这事最为矫情,浑然不觉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也成了这个矫情的人。
    这片书签取材自你以为扔掉的那枝玫瑰花,很抱歉是我拿走了它,现在看来,我可能只是想借此留住那日游乐场里的明媚好景。如若你愿意收下,就权当作个留念。
    我向来任性妄为,做过很多错事,有些也无法挽回,唯一的幸运是能遇见你,得到你所有的照顾和包容。你我之间,没有信物,留不下标记,也无法缔结关系。我时常怨恨为什么你生在别地,又不是个Omega,但想想又觉得庆幸,无法被标记所影响的你,才能在自己的道路上走得更加长远和无忧。我忽然想把去年许过的生日愿望再改一改了。阿林,我不再奢望你能只看着我了,你的眼里该有名川大山,星辰海洋。我希望我的宝贝,能永远无拘无束,自由又热烈地绽放。
    阿林,等我再来找你的那一天,你还愿意向我伸出一次手吗?那么余下的九百九十九步,都由我来走向你。
    我即将踏上战场,如若我还能像以往一样平安回来,这些话也许永无见到你的那一日;但如若我回不去,我的亡魂也将与你同在南安的热土上安息。
    我永远爱你。
    第五十四章
    冯启在病房门口看到从远处走来的陈仲恒和叶帆时心下一惊。
    司令员现下应该正是最为奔忙的时候,除了日程上规定好的必要的探视时间,陈仲恒是不应该在此时过来的。
    等陈仲恒站定在他面前,冯启的脑袋只能一边迅速反应着一边跟人敬礼:司令员好,叶通讯官好。
    陈仲恒问:冯启,今天是你当班,陈奥怎么样?
    少校还是老样子。
    行了,让我进去看看。
    他稳了稳心神,身子挡在门前没动,用尽量自然的语气找了个临时想到的蹩脚借口:司令员,房内刚刚例行消毒完,不适合进去探视,您要不要还是改个时间再进?
    陈仲恒还没开口,倒是一边的叶帆先胆大地笑着插了句:冯启,什么时候连你也学会这么正大光明地撒谎了?
    不是的,冯启慌了慌神,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司令员,我是真的在为了您的健康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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