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的人一样漂亮的一双手。
    手掌温热柔软,手指修长有力,指甲本来的颜色是自然稀释过的蔻丹花汁,粉里透白,指腹却意外带着不合年龄的厚重的茧,像是经历过长期的劳作或是训练。
    吕文林用指甲钳和锉刀把男孩的指甲一一修剪利落、打磨平整,甲缝里的污秽都清理干净,觉得自己浑身的精力都已经被掏空:好了。
    他抬起头来,看见男孩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充满了怀疑和好奇。
    揭下防水贴,给每个伤口都进行重新的消毒,再涂上药水,换上新的纱布,这个过程中,男孩一直警觉地配合他。
    烫伤、刀伤、搏斗产生的淤青,甚至还有火器枪伤,一处处伤口处理起来都让吕文林觉得触目惊心。
    要不是这孩子在南安,吕文林简直以为他是从大世界的哪个战场上逃亡来的。
    想想又不可能,若是从异邦而来,这么重的伤害他不可能还有气力辗转来到边界入境管理极其严格的南安,更遑论他看上去就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模样,还不到征兵入伍的年纪。
    那么究竟是怎样的恶性社会事件才会让一个这么漂亮可爱的孩子流落至此呢?
    吕文林想不通,索性也就不再想,总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把人安顿好才是当务之急。
    是不是觉得很累?可以休息了。吕文林打开不怎么经常使用的那间客房,有时关永明到他这儿来,来不及回去,会借宿在他这儿,他也就常备了一套床品。
    看着人乖乖躺进被子里,他摸了摸男孩的额头:睡吧,睡着了就什么都好了。
    第三章
    翌日,吕文林打开房门,第一眼看见的是男孩坐在客厅沙发上正盯着什么东西看,像是尊安静的雕像。
    走近了他才发现,男孩是在看自己昨天从包里拿出的褂子上摘下来,随手扔在茶几上的名牌,上面印着他的名字和院内编号。
    见他过来,男孩又转而看向他,目光顺着人的脉络一路探究,好像他是什么值得研究的新物种。
    醒得这么早?吕文林揉了揉男孩的头发,男孩有点不习惯这样的互动,往后轻微地躲了一下,但还是默默接受了。
    待会儿我带你去院里检查下身体。
    他给男孩换上宽大的旧衣服,又围了条围巾遮住他露出的部位明显的伤。
    衣服是老旧过时了点,但男孩穿着还是相当打眼,吕文林想了想,给人戴上口罩,扣上顶鸭舌帽,这才带出了门。
    没想到公休日的第一天,吕文林还是早早来到了单位。
    我需要你的少量血液作为基因样本进行一个全面的健康检测,吕文林把一次性的消毒器材拿出来,抽血的过程中会有几秒钟像蚂蚁叮咬一样的疼痛感,你相信我,不用怕,好吗?语气温柔得如同在哄一个哭闹不止的幼儿。
    男孩犹豫着把胳膊露出来,平放在桌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直到短暂的采血过程结束。
    等待结果的过程中,吕文林进一步对他身上的伤进行了检查。
    昨晚在对那些伤口消毒时,或许是过于匆忙,他竟没能留意到男孩的后颈上,连着伤痕一起,有一道长约四五厘米、不明显的青色细微凸起。
    看起来像是Alpha种群的腺体。
    但又有别于他在教学案例里看到的那些。
    他心下一惊,试探性地抚摸了一下那条凸起。男孩回过头,平静地看了看他,微微皱了下眉,像是在疑惑吕文林此刻的所作所为。
    绝大多数Alpha的腺体都会较为明显,且他们本能的排异性和攻击性极强,不可能允许像他这样的Beta一再近身。更何况吕文林曾见过某些体质特殊的Beta的确会留有这种演化不完全所遗留下来的类疤痕印记,他不能妄下断言。
    他更仔细地查看了对方身上的其他伤口,伤害虽然严重,新伤旧伤一并存在,甚至有多处轻微的骨折,但好在都不算伤在要害,就是伤口愈合之后会否留下疤痕,说不太准。
    一轮检查完成之后,吕文林和他坐在食堂,拿了些餐点过来。
    男孩虽然受着伤,进食的姿势有些别扭费力,但模样却十分斯文,脊背挺直,小口地咀嚼,看起来像是修养良好的家庭培养出来的小孩,透着种高雅的贵气。
    吕文林解决完了自己的那份,托腮看着男孩,自言自语般地问出了口,我该怎么称呼你比较好呢?总不能就这么叫人小哑巴小乞丐,这不礼貌。
    男孩停下了吃东西的嘴巴,看着吕文林,像是想说些什么,又摇了摇头。
    会写字吗?吕文林轻声问。
    男孩迟疑着点点头。
    吕文林从包里翻出自己的笔记本和碳素水笔递给他,想说什么,写给我看好不好?
    他像是很久都没接触过纸笔了,笨拙地接过来,在干净的纸面上写了个奥字。
    名字里有个奥字?
    男孩握着本子点点头。顿了一下又写:其他的不记得了。
    那我叫你小奥好不好?吕文林擅作主张地给人冠名,男孩不吭声地喝着牛奶,没表示同意,也没表示不同意。
    小奥,你是一直不会说话吗?
    男孩写:之前会的,受伤之后,就说不出来了。算是认可了他的叫法。
    没关系,小奥,吕文林笑着摸摸他的头,以后有什么都可以写给我看。
    他忽然感觉自己像捡回来了一只小狗,给人沐浴更衣,舒顺毛发,修理干净,再享受对方的注视和依赖。虽然略有点别扭,但这感觉不坏。
    两小时后,血液化验单的结果出来,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地显示:男性,Beta,年龄,17岁。
    此外,中枢神经系统没有明显受损,各项身体机能虽然虚弱,但后面跟着的内在指标的参数也还算正常,这让吕文林彻底放心下来。
    果然是多虑了,在南安主城又怎么会有非因公事由出现并且受伤驻留的Alpha,简直是天方夜谭。
    小奥的哑既然不是脑部问题引起,那就还有可能是喉部的问题,吕文林决定再带他去做一个喉镜检查。
    医院6F,耳鼻喉科,今天应该正好是关永明当值。
    他一早跟关永明说了声这事,其中隐去种种细节,只说这个捡来的孩子说不出话,可能喉部受到创伤有些问题。
    关永明发了个诧异的表情过来,问他:你之后要把人送去庇护所的吧?吕文林只能含糊地表示:再看吧。
    说来也奇,他和关永明生于同一天,性格却大相径庭,一个内敛一个外放,但偏偏又是从光屁股起就结下的交情,居然就这么做了20多年的朋友。一起读书一起玩闹一起长大,甚至选择了同一个专业入职了同一家医院,在吕文林乏善可陈的人生里,关永明一家都为他提供了莫大的助益。
    敲开科室门,开门的是一位模样清秀的小护士,看到来人是吕文林,莫名红了红脸,然后热情地招呼他:吕医生,您又是来找关医生的吧,快请进。
    小护士看到吕文林身后还跟着个少年,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把他们请进来,关医生还有个病人在看,马上就好。
    她赶忙跑去接了两杯温水递给吕文林,指尖和吕文林相碰了一瞬间,又很快缩回去。
    王护士,麻烦你了。
    不会不会。姓王的小护士连连摇头,声音放得更轻了些。
    话音还没落下,办公室的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位身穿白大褂的男子从里面把上了年纪的患者送出来,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让王护士把人带出去。
    永明,吕文林放下水杯走过去,亲昵地和对方搂了搂肩膀以示友好,这也是两个人惯常的打招呼方式,不好意思,打扰到你工作了。
    不会,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倒是你,好端端的假期没了。
    关永明看了看抿着嘴站在一边的小哑巴,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格外俊美昳丽,显得天真又无辜,不像是个南安的普通Beta。
    这就是你捡到的那个小朋友?
    是啊,吕文林笑着把小奥牵过来,像在跟人炫耀自己得到的一件奖励,得借你们这儿给他检查一下。
    没问题。关永明示意吕文林让人跟他进去。
    吕文林把他往前面带:小奥,乖,让这个哥哥给你检查一下,好吗?
    可是男孩硬是不自己主动挪一步,不给面子地没有任何表示。
    很快的,吕文林轻声劝说,也不疼,一会儿就好了。小奥还是纹丝不动,浑身上下写满了抗拒。
    不然我陪你进去?男孩的态度松动了一点儿,但还是不情不愿。
    吕文林想着这孩子从昨天到现在一直都很乖,现在却莫名其妙犟了起来,只能不好意思地跟关永明道歉:这孩子怕生。
    关永明意识到这个男孩极度的戒备心理,于是开口说:反正这个检查文林你也会做,你来吧。
    这
    吕文林犹豫地看着男孩,却见男孩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朝他轻轻点了点头。他只好应承下来:那好吧。
    小奥,张开嘴,吕文林戴着手套,拇指和食指抚上小哑巴的唇,做了个细微的手势示意他张嘴,舌头伸出来。
    男孩轻微地往后退了一下,然后乖乖地照做。
    吕文林凑近了,往他的舌根软腭处喷上药剂,等药效起作用2分钟,又如此重复两次,再拿起喉镜,伸长手指往里探,直到能完全看清声带。
    是完好无损的。
    确认完毕之后吕文林小心翼翼地退出来,告诉男孩:喉咙和声带也没问题。
    没关系的,不是生理上的问题,那很快就会好起来了。吕文林把一次性手套扯下来丢掉,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关永明还在正常工作期间,吕文林不便再多占用时间,道完别拿了些药,带着人去了户籍管理处。
    男孩看到门口挂着的牌子,下意识地抵触,怯生生地望着吕文林,可怜巴巴的委屈模样像要把人的心都融化了。
    别怕,我只是想知道你的身份,不会把你送回去的。吕文林揽着他的肩膀,头靠向他轻声耳语。
    男孩挣扎了一会儿,妥协地跟着他进去了,然后听话地在自助机上按了一个指纹。
    显示屏上迅速跳出一长串的个人信息。
    言奥,男,17岁,Beta,孤儿,现隶属北区庇护所管理。
    曾因殴架事件被北所管教和送医多次。
    目前状态:脱籍。
    男孩没有记错,他的名字的确是个奥字。
    北区庇护所靠近北面,每年都有大批流民因偷越边境而被收容在那里,吕文林曾去做过义务活动。
    相比其他庇护所,北边的条件可以说是很差,太多的难民在那里聚集,充满了哀怨、病痛和阴晦。
    那就能解释他为什么会受这么多伤了。
    边境毗邻地区前段时间正在发生军事政变,不断的空袭甚至波及到南安边境,但南安政府当局向来对这样不好的新闻鲜少播报到主城,怕引起民众的恐慌情绪,吕文林也只是略有耳闻。
    吕文林想,他一定是在那里遭遇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才会一路又逃出来。
    他在机器上把自己的信息登记进去,输入为言奥的代管人,给他补办了身份证件,微笑着递给他看:小奥,一点都不可怕的对不对,很简单的。
    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完全接管了一个陌生的小孩儿。
    小哑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吕文林会意,拿出纸笔给他,看见他写了一句: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用记得,吕文林说,记不得可能是因为太难过,所以不想去记。
    第四章
    吕文林原以为会很难适应另一个人突然侵占进自己的生活。
    但事实上,或许是因为言奥确实是个相当乖巧听话又不会说话的孩子,情况并没有那么难以令人接受。
    一个人的地方被两个人分享,冷清的房间有了更多的生气,吕文林想,他其实是喜欢被人信任和依赖的感觉的。
    但他紧接着发现了个新问题,那就是,言奥人虽然生得高大,饭量和胃口却完全不比同龄人。
    怎么吃这么少?吕文林夹起一筷子豆芽,看了看,又放进嘴里,并未觉得自己做的菜式有任何不妥。毕竟尝过他手艺的人,都曾夸过他做菜味道不错。
    是不好吃吗?言奥摇摇头,继续兴致缺缺地扒白米饭,和前一阵子一样,只吃了小半碗就放下了筷子,坐到一边安安静静地看电视,再也不愿意重新动筷子了。
    周末,吕文林去老师家拜访,老师打发他一大堆东西,说是些乡下的土特产。
    袋子被他随手放在玄关,言奥好奇地凑过来看,目光在辣酱瓶子上稍作停留了两秒。
    吕文林突然就明白过来,言奥是觉得饭菜寡淡。
    他一向口味清淡,不喜辛辣,周边朋友也都是淡口的胃,所以日常做菜根本不会放重料,也不擅长做这类菜。
    晚上的餐桌上一反往常多了两道红亮亮的菜,大把的辣椒和红油,和另外一边形成鲜明的对比。
    第一次做,只能说没做糊,吕文林解下围裙看到言奥脸上微微有些惊讶的神情,尝尝?
    你不是会写字吗,干嘛不告诉我你吃不惯淡的?吕文林默默吃他一贯的烫青菜。
    言奥沉默了一会儿,拿过写字本写:麻烦。
    又写:谢谢。
    吕文林笑着摸摸言奥的脑袋,告诉他:一点也不麻烦的。你多吃点,快点儿健康起来就最好。
    菜吕文林也尝了两口,又咸又辣,他手里没个轻重概念,完全不知道这样的味道合不合格。
    不过言奥扒拉了两碗饭,他也就想,或许还不错。
    吕文林连续观察了一周言奥的筷子在每个盘子里停留的频率,彻底发现了这个孩子口味偏重且挑剔:
    不爱吃鱼,但如果把刺都挑干净的话再夹给他的话,他会愿意多吃两口;不爱吃菜,第一天来的时候纯属是因为真的饿了所以把碗里的东西都吃了干净;不喜欢甜的也不吃糖醋味,不能看见菜里有明显的姜蒜。
    要说有什么爱吃的,他暂时只看到了一个烩牛肉。
    掌握了言奥的口味,吕文林对着菜谱研究,自学成才,设计如何补充营养,言奥年纪轻,自愈能力很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身体和愈合伤口。
    很快,吕文林就发现他的伤口都已经结痂,关节也能自如地活动,他终于摆脱了帮人洗澡的尴尬场面。
    情况稳定下来之后,吕文林带着他去超市采买生活的必备用品。
    超市是开放式的,收银处连着商场的其他门店,吕文林在一边结账,小哑巴就在旁边一家大型玩具店门口站着,和货架上的一只娃娃面面相觑,像在思考着什么。
    吕文林买好东西走过去,看见那是一只张着嘴巴,模样惊讶,表情略显夸张,手里还拿着一只蛋卷冰激凌的黏土娃娃。有点生动,有点可爱,还有点滑稽。
    他抬头看身后一架子类似的娃娃里,确实只有这只娃娃的表情最特别。
    喜欢吗?吕文林一手提着袋子,另一手拿起那个不算大的娃娃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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