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澜不想看到这样的表情。过去的一切,好的坏的,难忘的动人的,痛苦的伤心的,洛纬秋都该早早抛弃才对。他该早日投身于新生活,不该被过去困扰。
    洛纬秋嘴角不易为人察觉的那丝笑是浅尝辄止的温暖,他再多看一眼,都会成为他日后每个夜中的梦魇。
    洛纬秋可以在这里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个混蛋,但请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
    那样珍贵的、可爱的、令人迷恋的表情。
    拜托,拜托。
    他说:还有什么事吗?
    洛纬秋看着他,不说话。
    那你慢慢想,我先走了。说罢,他起身便想离开。
    等等!洛纬秋伸手拽住了他。
    金澜垂眸看了一眼那紧紧握着自己胳膊的手。
    那目光仿佛有灼人的温度,洛纬秋立刻松手了。
    有话就说吧。
    你真的喜欢上别人了?
    金澜重新坐下,他笑了笑:没有。那是我朋友,其实你以前应该也见过的。不过就算有,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洛纬秋双手相握放在桌上,指尖不自觉地用力按到泛白:我以为你喜欢我。
    金澜很耐心,他缓缓说:可是,以前和现在有什么关系呢?
    都不作数了吗?
    不作数。金澜说:洛纬秋,我建议你还是成熟一点。
    成熟一点?我
    是的,你现在太幼稚了。那天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你是哪里听不懂?金澜一激动,难免就呼吸加快,但他竭力抑制住了胸腔的起伏。他不动声色地长长吸了口气,又一点一点呼出来,脸上凝成了一个雾似的捉摸不透的笑。金澜是那样温和的人,又手无缚鸡之力,可是为什么,他的笑会有令人胆寒的效果。
    他借着这分笑意,继续缓缓说:你如果听不懂,或者忘了,我可以再重新说一遍。
    洛纬秋起身走了。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金澜又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像是耗尽了全身的热量,他一下子冷了起来。他就这样坐着,一动不动。
    窗外的雪花纷扬,有几个学生在雪中追逐着嬉闹着。金澜静静看了会。所有的喧嚣与欢乐都离他很远了,眼前的景致迷幻而不真实。
    他的一颗心冷下来而又静下来,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那么安静过,静到心室里一点微响都要在脑中被放大数十倍,震得他眼眶发热,喉咙发紧。不过心寂无声,分明只有血在汩汩流淌。
    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坐了多久,总之久到快餐店的服务员都来问他需不需要点什么东西。他的思绪像是从一万年前被人生拉硬拽回来,他意识到自己在这儿待了太久,都没有点什么东西,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那就,要一杯可乐吧。他这样说。
    服务员眨眨眼,我们今天搞活动,可乐买一送一哦。
    哦,那就要两杯可乐。他无暇思考,只是本能地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
    但话一说出口,金澜愣了一下。
    服务员很快端来两杯可乐。而金澜看着另一个无人端起的纸杯,木然的心忽然有一点难过。为什么要两杯呢?为什么刚刚洛纬秋坐在他对面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想过该给他点杯可乐呢?他会口渴吗?外面这么冷,他去哪里了?
    很奇怪,说那些伤人的话时,他没有很难过。洛纬秋起身就走时,他没有很难过。现在望着一杯注定无人享用的可乐时,他突然难过起来。
    可乐液面上一堆小气泡聚集在一起合成了一个大气泡,接着这一个大气泡轻轻破了,仿佛午后一个寂寞的一触即离的吻,从头到尾,只配存在一秒钟。
    *
    前两日刚下了一场冻雨,今日又下雪,台阶下原本被冻得光滑的地面覆上薄雪,一时令人拿不准该怎么下脚才能不滑倒。付小芸看了看另一侧的路,或许可以踩在那层脏水上下去,然而她又忍不住顾忌脚上这双新鞋。
    不是便宜的鞋,但对她来说,这个价位倒也不必刻意珍惜。只是今天第一次穿,因此难免犹疑。
    我能为你效劳吗?一个声音从旁边响起,她聪颖机敏,一下就反应过来这是谁了。只不过多少还是有点惊讶,惊讶这人也会主动来和她说话。
    她带着盈盈笑意抬起头,冲来人点头:雪羽。
    颜雪羽走过来,伸出一只手。付小芸隔着两层台阶握住他的手,踩着那层新雪走下去了。
    我还以为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她当然知道,实际上院里的人差不多都知道颜雪羽不喜欢被直呼其名,然而也只有她一次又一次地这样做。
    抱歉,她鞋跟高,但还是矮他半头,因此两人站在同一平面时,还是不得不仰脸看他,家里人都是这样叫的,我习惯了。
    颜雪羽松开了她的手,站在几步之外,不言不语,神色冷淡。他个头高,月色薄薄一层,铺在他肩头,泛着冷光。
    付小芸还是那样微笑着看人,她等着颜雪羽先开口跟她随意寒暄两句,然后两人就可以友好愉快地告别。
    颜雪羽论长相,的确是她见过的最出挑拔萃的,可是他的冷淡也是最有名的。对于这样一个不清楚痒处,也不知道他痛处何在的人,实在很难相处。
    这么久了,也只见过金澜和他形影相随。似乎,连绯闻女友都没有听说过。几年下来,付小芸也见过几个女生飞蛾扑火似的,上赶着去追这个人,结果当然是都以失败告终了。付小芸怀疑,颜雪羽可能到最后都没记住人家的名字。
    她在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笑得更温柔了。
    正当她快要失去耐心先开口告辞之前,颜雪羽略显冷峭的声音夹着雪片,轻飘飘递过来:我的约会对象被别人截了,今晚你陪我走走吧,姐姐。
    第74章 蝴蝶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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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雪羽与付小芸,两家人数到曾祖父那辈上还是一家,算得上是远房表姐弟,因此也确实有那么一点血亲关系。但早已常年不来往,至多偶尔在家宴上见过几回,也隔着好几张桌子。
    颜雪羽高考结束报完志愿之后,家人才发现付家的女儿居然和她同校同院。这下不来往也得来往了。于是两家人单独办了一场高规格的聚会,将两个孩子推上一桌。认亲似的,对男孩说,这是姐姐;对女孩说,这是弟弟。
    当时付小芸已经出落得相当漂亮,她隔着一道蟹粉,对着颜雪羽莞尔。披肩的大波浪,淡雅的裸妆,藕粉色的连衣裙,还配了一条珍珠项链,莹莹的光泽正称她恰到好处的笑容。
    怎么看都该是名门深闺中知书达理的乖乖女。
    她声音柔柔的:也没有差几岁,直接叫名字就好了。
    颜父颜母笑着点头,说:雪羽和你念一个专业,有什么不懂的,让他跟你多学习一下。
    我也有很多不懂的,付小芸起身,主动给颜雪羽倒了一杯茶,雪羽,我们互相学习。
    真是再得体有礼不过了。
    当时颜雪羽看着这位仪态万方的远房表姐,心中是有些讶异的。他讶异这位传说中的表姐和传说中真是一点都不相同。
    虽然过去几年并没有什么实际往来,但是传闻和消息并没有停止走动。在他上初中还是高中时,有过几次很偶然的机会,听到长辈谈到那个付家女孩的种种叛逆的行径,包括逃课上网吧打游戏啦,早恋啦,耳朵上打了八九个耳洞啦。
    他之所以能听到这些,只因为下一句往往就是还是雪羽这个性格好,从来不会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分神,雪羽,心无杂念是珍贵的品质,你一定要规束自己啊。
    所以这位所谓的叛逆少女,是忽然转了性么?他不懂,不过,这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眼光不动,心静似海。
    颜雪羽承了这杯茶,说了一句:姐姐好。
    两家长辈为此相视一笑。
    那是唯一一声姐姐。
    此后再见就是在学院的迎新会上。付小芸走到他面前时,他先开口:师姐好。
    从姐姐到师姐,付小芸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于是从本科到研究生,没人知道他们之间那点可有可无的亲缘。
    此时此刻他又主动搬出姐姐二字,付小芸脸上的那份笑僵了僵。她是聪明人,当即心中了然,颜雪羽那句话的含义绝非只是散步而已。
    你有什么事吗?如同当时主动递上那杯茶,现在付小芸也主动问道。
    只是散步。北风吹过,二人都觉得有些冷了。颜雪羽微微眯起眼睛,嘴角噙笑: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看到他这样的神情,付小芸也笑了,她的目光流连过颜雪羽周身,像是在重新打量这位与她毫不亲近的表弟:好吧,那就走走。
    两人沿着学校中轴那条主干道走,两侧是高大的树,现在隐于夜色之中,叶子都已脱落了大半,只剩一丛丛枯枝。风过时,发出一些不甚清脆的摩擦声响,嘲哳难听。他们二位平日里都算是极为吸睛的人物,但天色已晚,没人注意到他们。
    不过就算有人误会也没什么大碍,以付小芸的好人缘,这都是很容易解释的。况且她平时对所有人都很好,愿意为这位女神般的师姐澄清的人多了去了。
    颜雪羽没有与她寒暄什么,而是单刀直入:听说,你和闻岳分手了?
    这话一出,付小芸的脚步慢了下来,不过脸上的笑容愈浓:是啊,还是不够合适。
    她没有主动对谁说这件事,但她心里清楚,这是瞒不住的。不过瞒不瞒得住又如何,她是那么完美,没有人会怪她的,就算有人和她分手,也只会是对方的过错。
    于是她也没有寒暄,没有挑那些不痛不痒的话题,而是问:你今年一直往外跑,是不打算继续读了吗?
    颜雪羽点头,他很坦诚:我不适合搞科研。这一年,就一直在帮家里处理生意。
    怎么会不适合?付小芸停下来,状似认真地说:我见过几次你的导师,他提到你,都觉得很可惜,他很欣赏你的头脑。话里话外,都是为别人前程操心的体贴之意。
    不合适,不一定是能力跟不上。颜雪羽也停下来,不喜欢,也是不适合,不是吗?
    学校的路灯年久失修,时亮时不亮的,一明一暗间,幽幽树影在二人脸上身上漫过,对视之间,仿佛暗潮涌动。
    二人走到学校活动大厅前,这里灯火通明,楼上楼下都是正在排练的各个社团,看起来,是正在筹备春节联欢会的节目。
    乐声从上而下流淌。似乎是楼上的管弦大厅中有乐团正在练习合奏。
    颜雪羽走到这里,忽然走不动了。他停下来听了一下,然后笑着对付小芸说:我喜欢这一首,我们进去待一会儿吧。
    付小芸微微一怔,她从未见过颜雪羽这幅神情。一贯冷淡又寡言的人,在说到喜欢时,脸上像突然有了光彩似的,那本就好看的眉目终于不像一幅挂着的静止的画,而是变成了鲜活的山水,温润又有生意。
    她也听出了这首曲子,The second waltz。原来,你喜欢肖斯塔科维奇?
    不,只喜欢这一首而已。颜雪羽快步迈进活动大厅,付小芸不得不跟在他后面,二人夹风带雪,一前一后走进去了。
    二楼在合奏圆舞曲,一楼大厅的舞蹈社团在自由休息时间里干脆借着这东风,一对一对地练起了华尔兹,其中一个学妹认出了付小芸,赶紧迎上来打招呼:芸姐也来跳舞吗?
    说着抬头望向她的男伴,却没想到不是闻岳,而是另一个帅得出奇的男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付小芸微笑着说:这是我师弟,我们只是
    师姐,颜雪羽说:能请你跳一支舞吗?
    说着他欠了欠身,做了个邀请女伴进入舞池的姿势,向付小芸伸出手。
    付小芸迟疑了。
    颜雪羽淡淡地说:师姐不会跳的话就算了。
    一楼大厅非常宽阔,其上有数十盏吊灯,颜雪羽站在其中一盏下,璀璨的光映照他全身。英俊挺拔的人,背后是流光溢彩的灯。付小芸却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清他了。巧了,我本科时上过几节交谊舞课。不过跳得不好,你不要笑话我啊。她在心底轻笑一声,将外套与包放在一边,然后手搭上颜雪羽的手。
    前进后退,交换滑步,倾斜旋转。他们二人都不精于舞蹈,只仅仅了解一些基础的舞步,但二人的姿态和长相都太过赏心悦目,因此不一会儿便吸引了几个低年级学生在一旁观看。有的人认出付小芸,或认出了颜雪羽,还拿出手机录视频。男神与女神一起跳舞,可是不多见的场景。
    在楼上的合奏由键盘起,再插入弦乐,而后转入铜管,曲调轻快、悠扬而绵长,像欢乐而略带忧伤的情诗,婉转动人,华丽旖旎。颜雪羽的手轻揽着付小芸的腰,带着她不停地旋转,脚下步履不停。二人相隔不过咫尺,却各有心事。步伐合拍,身体却互相抵触着,以至于显得动作僵硬。付小芸的笑容浮于表面,并不真心。至于颜雪羽,他冷惯了,以至于眼神稍稍柔和点,都像是在笑。
    在旋转中,付小芸一头秀发飘起,像一匹厚重柔顺的绸子,从她肩头铺陈下去。
    再又一个转身过后,颜雪羽靠近她,在她耳边低声说:所以,你当时为什么要举报金澜的文章?
    他说完这一句又很快离身,只剩付小芸一人,僵在他的臂弯之中。
    她不能惊诧,不能生气,不能一把推开他转身就走。
    周遭还有好几个人在录像和拍照。人们围在他们周围,或窃窃私语,或面带艳羡。
    她不能做的事太多了。
    她居然被一支舞绑架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压低声音,说。
    姐姐,颜雪羽总是冷冽不带感情的声音居然柔和下来,像是安抚,可在付小芸听来更像挑衅:不要紧张,我只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变化这么大?
    这又关你什么事?她几乎要咬牙切齿了。
    又是一个滑步,颜雪羽有机会靠近她,他能够闻到她身上好闻的香水味。他说:你这发型,是为了遮高中时打的那八九个耳洞是不是?毕竟被人看到总要解释一下,挺麻烦的。
    最后一个音符终于奏完,一曲终了。所有跳舞的人在此刻停下脚步,向围观的人致意。四周掌声响起,原本只是临时即兴的舞,这么一来倒真像参与了什么隆重的舞会。
    她却像慢了一拍似的,还在回想颜雪羽刚刚的话。
    颜雪羽轻轻松开她,笑着对她说:谢谢你。我很开心。说完,他便想离开。
    这一次付小芸顾不上走上来想和她说话的学妹,而是拎起外套和包就向外追。最终在一个无人的拐角处,她不顾形象地冲前面自顾自走着的男人大喊一声:你是怎么知道的!
    颜雪羽终于停下来。他在夜色中回头。
    他悠悠转身,你是说,你暗中针对金澜这件事吗?
    我没有针对他。付小芸披上外套,走近他。她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对他还不够好吗?那个出国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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