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澜起身,走向栏杆处。学术报告厅在主教学楼的二楼,站在这个位置往外看去,底下来来回回走着的学生们和远处的风景都可以一览无余。
    不过现在远处也没什么风景。金澜的眼神只漫无目的地在熙攘的人群中扫荡着,毫无焦点。
    但很快,他捕捉到了一个身影。
    洛纬秋。他来上课,恰好路过此处,这时他正举着手机,好像在说什么。
    今天天气灰沉,光线不好,可金澜却是一眼就锁定了他。金澜意识到自己的心在此刻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楼下这么多人,怎么能正好看到他。
    洛纬秋微微偏了一下头,刚好能看到侧脸。那是线条清晰、沟壑分明的半张脸,有突起的眉峰,直挺的鼻梁,以及现在正一张一合地、诱人沦陷的唇。喉结上下滑动着,人的眼神也随之而上下,人的心也跟着一起一伏了。而有一只手,五指张开,正握着手机悬在耳边,像静待猎物的网子。金澜不知道在其他人眼中,那应该是一只怎样的手。
    但他愿意将心放入那只手中。
    不,不对,其实早已放入,此刻已经收网了。
    距离他回复洛纬秋,说自己要考虑一下后已经过去了一周。这一周里他确实很忙,忙得没时间上游戏,没时间去考虑该如何处理这件事,他心里清楚,这简直是放任自己无限拖延着。
    他欠洛纬秋一个明明白白的回应。
    有趣的是,自那日之后金澜去游戏论坛里搜索了一下,原来这个游戏的老玩家们,都默认了玩他那个门派的都是妹子。
    可是他并不知道啊。他以为在游戏中选择了一个男性形象,还不足够说明他是男人么?
    他不清楚游戏中一些不成文的习惯,难道就错了么?
    洛纬秋好好一个男人,他在游戏中玩的难道不是一个御姐?明明怎么看,他才是骗人的那个,他是隐瞒性别的那个,他是令别人造成误会的那一个!
    为什么如今要让他来做出决定?为什么要他独自承担做选择的压力?
    他没有骗人,从头到尾。
    是洛纬秋看走了眼,那么理应是洛纬秋来对他说我不喜欢男人,然后冷漠地让他滚就好了。
    而不是让他主动去敲响二人的丧钟。
    而不是让一个在沙漠中跋涉已久的人主动离开一口井。
    而不是让一个渴望一份心意太久的人,去主动说出会导致二人可能再也不会联系的话。
    上课前的校园十分嘈杂,金澜听不到,却被心里的声音吵到眉头紧皱。
    或许是金澜的错觉,他似乎看到洛纬秋正转身,在朝楼上看来了。猎猎北风从金澜耳旁呼啸而过,吹得他头发凌乱。他最终心虚地背过身去了。
    学术报告会开始了。小颜已不在原地,而悬在金澜指间的烟终究没有被点燃。
    *
    望月自那日留下一句想考虑一下之后就再也没有上过线,无论怎么看,洛纬秋的心情都是不可能好受的。
    他忐忑着,但又有一种意料之外地畅快:把话说出去的那个人总是轻松的,因为接下来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他只要静候一个回答,迎接一个结局就好。
    最起码,没有他当下遇到的麻烦令人烦躁。
    洛纬秋看着眼前这个把自己堵在教学楼出口处的小个子男生,一时间真的没有反应过来,怔在了当场。
    他在上课前接到了一个电话说快递到了,当时急于进教室,洛纬秋便说放在快递点就好,然而电话那头的人直言是贵重物品,不能代签。他想不出来会有谁给他寄贵重物品,但已经快要打铃,他也无心多说,于是匆匆报了位置,让那人在五十分钟后在教学楼门口当面交付。
    谁知现在在门口看到的,是一个横看竖看都不像快递员的漂亮男生。
    而对于孟澄来说,这是他惯用的老把戏了。遇到想勾搭又不好勾搭的人,就先想办法搞到对方的电话号码。那天在酒吧里,他趁着洛纬秋去卫生间后,偷偷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他的手机,给自己发了一条短信,再删除。就这样,在洛纬秋毫无察觉地情况下知道了他的手机号。
    孟澄的确很漂亮,讨人喜欢,他的脸上永远是活泛的,几乎没有静寂的一刻。笑的时候,笑意先从嘴边起,慢慢攀爬到其余四官上,再加上那一对月牙似的眼,哪怕只有一分笑,放到这张脸上也瞬间荡漾成了八分。红晕从白净清秀的脸上浮出,像是洁白泉水上飘零的花瓣,又像是盛夏白里透红的桃子。总之,不给还好,一旦给了他一个眼神,就会发现他既耐看,又令人想咬一口。
    现在他就这样笑着。他说:帅哥,我们又见面啦!他身子微微向前倾斜,仿佛只要身前的人给他一个好脸,他就立刻扑进去一样。
    但洛纬秋不吃这套。
    你是谁啊。
    你忘了吗?那天的酒吧里,我还把水洒在你身上了。孟澄难以置信地微微睁大眼睛,他在心中为自己的魅力一时失手而哀叹一秒:你真的忘了啊?
    这么一说洛纬秋就想起来了,可惜他脑中飘过的只有:原来是那个不长眼的家伙
    有事吗?实在是很不解风情的一个人。
    来见你呀!算不算有事?
    见我?
    下课后的教学楼前人来人往,所有人都在不停地走动着,或走进去,或走出来,就算有事需要停下脚步也得挪到一边,不能梗在中间挡路。洛纬秋并非没有这点礼貌的自觉,只因当下发生的事过于超出他预料,一时便不记得抬脚了。而孟澄既然是来找他的,那他不动,他也不动。两个人就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杵成了两根显眼的桩子,路过的学生们没有不对他俩多看一眼的。
    此时魏寒从后面的门走出来,他刚下课就急于去厕所,因此来晚了一步。
    你在这儿干什么?他疑惑地看着立在门口的洛纬秋,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了孟澄。
    熟人?
    不是。洛纬秋的口气冷冷的,他像是明白过来根本没有什么快递了,一切都是眼前的人搞的恶作剧。他声音高了些:你从哪里弄到的手机号?
    没有骂没有吼,只是不留情面的一问。
    孟澄吓得一抖。他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对待,他年轻,漂亮,性格也可爱,一个爱玩的孩子,身边人没有不宠他的。但是洛纬秋的眼神,虽然不算面露凶光,但像藏着一把弩弓,箭在弦上,仿佛他再往前迈一步就要立刻钉穿他。
    一股委屈涌上心头:我开个玩笑都不行吗你又不接我电话。
    原来那些电话是你打的?
    对啊。
    你这是骚扰你懂吗?
    你都没给我说话的机会
    魏寒在洛纬秋身后,后知后觉地理解了这件事:原来是惹上了桃花,一朵男桃花。他没忍住,笑了起来。而周遭的路人像是终于看出了点什么滋味,走过了还要频频回头,一串接一串的目光投向这里,快把洛纬秋淹起来了。
    笑个屁。洛纬秋回头瞪了魏寒一眼,然后转身对孟澄的行为进行总结:你有病吧。
    咳咳,哥,走吧。魏寒扯扯洛纬秋的袖子,压低声音说:你惹上什么情感纠葛了咱回去说吧,旁边的人都看着呢。说着,就要把他往旁边扯。毕竟堵在主路上,周围路过的人想不多看一眼都难。
    孟澄以为洛纬秋要走,心里急了,没忍住上前,想拽他胳膊。
    手触到衣服的那一刻就被迅速甩开,洛纬秋像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一般,眼神也由待发的利箭变成了怒火,不需要孟澄再做什么举动,他简直想在原地架起柴堆,立刻烧死他才好。
    魏寒对洛纬秋何等了解,知道他要发火了,于是立刻紧紧攥着他的肩:好了好了,秋,我们先走吧。
    厌恶的目光令孟澄很受伤害,他把嗓子也提起来了:我做什么了?我做什么了!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我喜欢你啊
    滚洛纬秋就见不得有人在他面前亮嗓子,凶戾染上眉目,胸口一口气急于呼啸而出,于是音量也高了:老子对男人不感兴趣!
    你孟澄一双大眼睛眨动了两下:你哥明明说你不是直的!
    这话一经抛出,就像油进了热锅,周围的人,经过的,驻足的,回头的,一齐笑了。气氛沸腾起来,笑声不断蒸腾而上,蒸得洛纬秋脸都红了。
    魏寒:
    他咽了下口水,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洛纬秋。
    他哥?不是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啊,这下完了,拦不住了,等着明天一早见报吧,标题估计就是同性恋纠葛:教学楼前喋血惨案
    当然想象之中的血腥状况并没有出现,因为下一秒一只手箍住了孟澄的胳膊,另一只手扣住了他的肩头。
    孟澄抬头一看。是颜雪羽。
    颜雪羽面无表情地扫了洛纬秋一眼,随即用不容置疑的力量将孟澄向后拖。他个子高,肩宽腿长,手劲自然也不是孟澄能比的。孟澄只不过一个愣神的瞬间,身体就已经被颜雪羽用两手拽着,拖出去好远了。
    颜哥,颜哥,你放开我啊!孟澄挣扎着,可还挣不脱颜雪羽那双手:你,你先放开我!
    颜雪羽一言不发,就保持同一个姿势,也不顾这一路的人的目光,生生将孟澄从教学楼前拖拽到了学校一个比较偏的校门处,然后才松手。
    你你弄疼我了!
    你胆子大啊,都敢找上门来了。
    颜雪羽向路上招招手,一辆出租车在路边停下了。他接着拎起孟澄的衣领,拉开车门,一个推搡就把他塞了进去。他气势汹汹,手猛地一抬,车门合上了,连前排的司机师傅都一震,不敢回头,只能在后视镜里紧张地盯着后面二人,疑心他俩搞不好是来劫车的。
    孟澄坐在车的后排内,扒在窗边,抬头向上看他,可怜兮兮地。
    你赶紧给我回家去。颜雪羽要在今日的会上作报告,因此穿着正装。刚才的一阵生拉硬拽,连带着他身上那套名贵西装也遭了殃,被挤压得皱皱巴巴的,脚上那双皮鞋都被孟澄踩了好几脚。
    颜哥!孟澄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我做错了?
    颜雪羽笑了笑,好整以暇地抻了抻胸前的领带:你说呢?我不知道你爸妈平时有没有好好管教你,但是你不能在这里撒野。
    我
    你还想说什么?还不甘心?洛纬秋真就那么好?你们一个二个的,都
    孟澄的眼睫一闪,声如蚊蚋:就是喜欢嘛
    颜雪羽像是突然来了兴致,他弯下腰靠近孟澄。面前的车窗只升起了一半,茶色玻璃上正好露出了他一双乌沉沉的眼。
    那么,我难道不好吗?他口气轻松,甚至还语带调侃之意,却目光幽幽,像暗室灯火,像是要透过孟澄的身子,去质询另一个人。
    你这个问题,孟澄曾经回答过一次。他不懂颜雪羽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个问题,毕竟怎么看他也不像对自己有意思的平时酒吧里遇上,他分明是对自己爱答不理的!
    哎,就是不喜欢你嘛,你不是我的菜!他心情差极了,拧着眉毛一撇嘴,就心直口快有话直说了。
    闻此,颜雪羽缓缓起身,脸上也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他用手拍了拍衣服下摆处,然后轻轻一摆头,示意司机:走吧。
    第51章 春夏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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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雪羽回来的时候,洛纬秋已经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散了,只有金澜还在原地。冷风吹过教学楼前一大片空地,他一个人像一棵伶仃的树。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他这一来一回少说二十分钟了,那么金澜就是在这里站了二十分钟。
    会议结束之后二人下楼,本来还想着还好提前五分钟结束,不用跟一会儿下课的人一起挤了,他却把围巾落在了椅子上,于是只好返身上楼,让金澜在一楼大厅等一会。
    再次下楼的时候就看见了这出闹剧。颜雪羽认出了孟澄,又听了个尾音,便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至于金澜听到了什么,听了多少,他不知道,也不想猜了。
    颜雪羽走上前:走,吃饭去,我请你。
    金澜转过头,他的面色倒是比想象中平静很多,起码乍一看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悲喜,仿佛今天只是寻常的一天,他只是碰巧在这里发了二十分钟呆。
    我今晚
    今晚什么都不行,颜雪羽打断他,不动声色地编故事:老板上个月没发劳务费,就给了我几张火锅店的代金券,明天就要过期了。
    怎么可能,你开玩笑吧?金澜的确笑了。
    是又怎样,今天我非吃不可。颜雪羽想,要是金澜不同意,就也拽着胳膊拖走算了。他感觉自己今天大概是拖车变的,拖了这个拖那个。
    他原本是这样打算的。不成想,却迟迟伸不出手。
    行吧。去。金澜神色淡淡,倒没有让他太为难。
    很快到了店里,热锅架上,红红绿绿的大小盘子摆上,点上火,白色的蒸气在二人之间升腾而起,不断向上。一盏灯悬在正上方,毫不吝惜电费地放肆亮着,照妖镜似的,人在灯下,反而显得面色惶惶。
    酒是颜雪羽要的,他知道金澜会抽烟也会喝酒,只是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地,像他埋在心里的情绪一样。
    颜雪羽轻轻推过去一个满好的杯子。
    金澜没说什么。从进门坐下到现在,他都一副表情没变过。
    两只杯子空了再续,续了又空。二人间或说两句学业上的事,但数下来,碰杯的声音比说的话要多。颜雪羽发现酒精并不能让他轻松多少,这一口口咽下去的,顺着食道滚下去的仿佛是秤砣,只能在体内压得一颗心不断下沉。
    两人都没怎么吃菜,锅内的汤渐渐被熬干,煮过头的菜徒劳地堆积在一起,像是潮水退去后残留在海岸上的垃圾。服务员路过见状于是拎过个水壶,说:给二位加个汤哈。
    热汤从二人中间浇灌而下,蒸气更盛,面前一片白茫,一瞬间颜雪羽有起雾的错觉。
    他怔了怔,望向桌子对面金澜溶于模糊的脸,恍惚间想起了一件往事。那时他才大二,为了凑学分选了一门文学院的现代诗歌鉴赏。不过他自认为没什么文艺情怀,也很缺乏文艺细胞,对这类选修课并不看重,于是一上课就在低头补实验报告,32个学时的课愣是连课本都没翻开过几次,却在最后一堂课后收到了一个女生的纸条。
    那个女生他有点印象,长长的头发,戴个眼镜,又高又瘦,这大半个学期总是与他隔一个位子坐着。她离得没有太远,却也不近。
    纸条上只有字迹娟秀的一句话:我们隔着桌子相望,而最终要失去,我们之间这惟一的黎明。
    他当时并不懂,隐隐约约觉得这大概是某种晦涩的表白,却也没有放在心上:跟他告白的女生太多了。
    纸条他出门就扔了。
    自那堂课之后,他们再未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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