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别的,就因为皇帝丢了。
    会盟第一天就在丰城丢了,关于是谁把皇帝劫走的,说法非常复杂。
    一说,是流民军首领的爸爸的哥哥的儿子。
    二说,是北境王儿子的媳妇的相好的姘头。
    总之,突出一个离谱。
    但是因为北境世子一起丢了,舆论上,普遍认为,这劫走皇帝的人应该还是流民军的人。而且听说这人挺恶贯满盈的,原来还是什么杀手组织的杀神,后来又在漓江搞了天大的血案。哟,那杀的人啊,都可以组成一个小国家,非常厉害。
    这么不正统的人物显然不像是光明伟岸的平定了鉴安之乱的关净月的儿子的媳妇的相好的姘头。那就只能是流民军首领的爸爸的哥哥的儿子了。
    而且又有切实的证据,他俩都姓余,这就可以说是证据确凿了。
    于是关净月和翟谡纷纷勤王护驾,以丰城为起点,分南北两路,和流民军顽强的作战,誓要把皇帝陛下救回来。
    流民军抵抗不了,节节败退,沐窈带着残部退守定州城郭。虽然在小股战场上利用某种药物获得了区域性的胜利,但也是杯水车薪,即使想利用冬天拖关净月和翟谡的粮草也不行,因为打的太快了。
    在绝对的军力面前,以血腥还有恐怖维持的平衡终于崩塌。双方兵力只看人数,原本是流民军占优的,但是打着打着,流民军的人越来越少。不是死了,而是投军了。
    关净月和翟谡表现出了一个优秀将领应该有的素质,简单点说,善待俘虏。
    这下情势一下就变得很好选。退后,被自己人杀死,向前,被敌人杀死,但是如果向敌人投降,诶嘿,就可以活诶。
    虽然流民军里许多都是为了钱财当兵的,但是赚钱之前,还是得先有命。
    在关净月和翟谡双双突破了离定州只有五百里的最后一座城池后。朝廷终于放弃了找回谢舒或是流民军能突然暴起灭了这俩人的幻想。朝天下广发檄文,说皇帝早就死了,关净月和翟谡都是乱臣贼子,他们就是想要谋逆。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杳无音信许久,仿佛真的死掉了一样的谢舒突然出现了。当然,出现的不是他本人,是他的亲手血书,字字血泪,绑在一根箭上,直接射到定州的城门上。
    血书的大意是,我被流民军抓走了,每日过的生不如死。但是听说关王和翟将军不顾一切的来救我,我非常的感动。于是,我在晨光中起誓,我一定要坚持到他们来救我的那一天。可在这时,却听说我的朝廷大臣们说我已经死了,要立我的儿子。我感到非常的悲苦!我苦命的孩子啊,他是最孝顺不过的,一定是朝中有奸臣在挑唆他!我愿意向天下情愿,请他们救出我的儿子,让他远离这悲哀的命运。如果这样,我愿意禅位于他,来报偿他对我的恩德。
    这篇文章怎么说呢,辞藻精美,极富感情,满篇的引经据典,谈古论今,总之就是,写的特别特别好,以至于定州那些老儒生看到了之后涕泗横流,纷纷誊抄传播,一下子就名扬了天下。
    当然,流这么多血,还能保持清醒地写这样一篇骈文,属于微不足道的瑕疵,没有人提。
    而这篇骈文的真正作者,司恩小姐,对此非常谦虚。她认为自己只是继承了一些浅薄的,墨书的衣钵。如果是让墨书本人来写,那必然不止名扬天下,还得流芳百世。
    谢舒对于她的谦虚呵呵地笑了两声,然后问他能不能先走了,血放的有点不够了。百灵小姐那边还需要用。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在建恩七年的初雪来临之前,关净月和翟谡,已经兵临定州城下。
    城内,泾阳宫静默有如一片坟墓。
    登基大典已经准备好了,不论如何,朝廷的脸面必须强行撑下去。
    如今天下,大义名分已然是枉谈,输了就是输了。今日早朝,和谈的事情又被提了出来。除了皇帝得姓谢,其他什么都可以让。
    翟骞坐在自己的相位上,看着着华丽,冰冷,又荒凉的大殿。他的尊荣,权柄,即将在不久后烟消云散。他此刻看着这他经营了一辈子的地方,忽然觉得陌生。
    他怎么会输呢?
    他曾在知道翟谡起兵的第一刻就想杀谢景榕泄愤,可是因为谢舒的失踪,谢景榕突然杀不得了。
    朝堂上那些,不知是关净月安插的眼线还是读书读傻了的腐儒。群情激奋地上书,所有折子里都在阴阳怪气地提醒他,定州如此还能咬住最后一口大义名分的气,就是因为谢景榕。
    至于谢景枫,若是朝堂稳固,立就立了。但是如果现在在谢舒失踪的时候,搞这一出,那就真的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翟谡耍弄了一辈子的谢氏父子和朝堂,终于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成为了桎梏他的镣铐。
    泾阳宫深处,谢景榕的住处。登基用的衣服都已经备好了。因为时间仓促,所以用的其实是他父亲的。太长了,手脚经常都会被绊住,好在他只是个仪式里必备的装饰物,不经常移动也没有关系。
    余望陵此时在他的殿里,正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身边随侍的是项飞白。
    项飞白瞎了一只眼睛,是逃出稻城的时候,被流矢击中的。他兵败稻城,其实回去也是死,可他还是回去了。
    而余望陵没有杀他。
    你还没放弃吗?许是气氛实在是太凝滞,谢景榕主动对余望陵开口:继续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余望陵坐在他对面,没有说话。以过往来说,他一般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人往往性格格外偏激。难以想象他在败退到这一步的时候依旧能够气定神闲还不是气急败坏。
    输又如何。余望陵说:你还在这里,我就算没有完全输。
    谢景榕没有说话。
    余望陵笑了:他真的很想救你,是不是。泾阳宫前前后后闯了那么多次。要不是你故意避开,他早就把你救出去了,也不至于现在天天挨翟谡的骂。
    他这样说话,仿佛回到了他们以前在漓江读书的时候,谢景榕内心有悲意,情不自禁地开口:望陵,我真的不明白。我不愿意见翟谡,是自知对不起他。你用尽一切手段,甚至不惜与匈奴人勾结,到了这一步还不放弃。一定要看到少淼在你面前低头,又是为什么?
    他这话说完,余望陵脸上的笑容忽然真正消失了。
    他这时才露出一些属于他自己的真实的表情。
    因为他总是赢。
    余望陵开口。
    第二百零一章
    我真是草了。
    余沙看着不远处的泾阳宫,感觉自己快要抓狂了。
    这次再不行,翟谡真的会弄死我的。
    关澜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说:准备登基大典上强行掳人吧。我觉得就是那小子故意在躲你。
    余沙满脑门的官司,完全想不通,崩溃到:为什么啊?余望陵给他下药了?下药好办啊!蓝百灵那,极乐方的解药我们不是带出来不少吗?
    别想了。关澜阻止了他的发散:听我的,见到了别跟他废话,打晕,直接带走。追?文二(三O6久^二$三久6
    余沙和关澜正呆在定州的一家客栈的客房里。从窗户正好能看到远处泾阳宫的情况。这段时日他们尝试过了各个时间,各个路线,各个方式潜入泾阳宫去救谢景榕,结果都是失败。
    余沙有一个他自己十分怀疑,但确实就是很强烈的直觉。那就是关澜说的是对的,谢景榕就是在躲他。
    但是没理由,为什么啊?
    余沙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也只能觉得,应该是,余望陵给他下药了。
    不行。余沙焦虑了片刻,开口:我还是得在登基大典之前把人救出来。
    关澜对余沙的坚持十分不解,问:为什么啊?
    你妈那个黑心的。余沙已经可以毫无顾忌的抹黑关净月,她反正肯定是要做皇帝,司恩那骈文写太好了,好过头了,她舍不得不用。
    所以呢?关澜不明白余沙到底在纠结什么。
    草,我得把谢景榕先救出来给翟谡才能恶心她啊。余沙气急败坏地说:我跟你说,登基大典要是开始她肯定冲城你信不,反正秦慎是她的人,城门一定开得了。这女人就等着翟骞给她把戏台子搭好然后搞一出神兵天降。草,你想想,登基,大殿,举国之力,举世瞩目。她在这场景里面骑着马突然出现,长枪一挥就把谢景榕救了出来。我真的是草了,这不传颂个一千年谁信啊?!
    关澜一听居然是这么严重的事情,瞬间对这件事的严肃程度上升了好几个档次。当即表示你来我们再研究研究地图。
    他们研究的结果是,根据之前几次抓到的,关于谢景榕踪迹的经验。晚饭过后的一个时辰为佳,这个时候谢景榕刚吃完饭,而且由于最近要准备登基大典,仪典和流程非常繁复。就算入了夜要和人商讨。所以为了防止误事,这一个时辰谢景榕都会一直待在自己的住所,不会移动。
    他们吸取了经验,他们上几次失败的原因都是因为预留的时间太短,谢景榕又不肯主动露面,所以只能先撤离,另做打算。
    这次不要在云心堂逗留太久了。余沙说:余望陵肯定也在摸我们走的路线,说不得就多留了人注意,还是得沿着宫墙走。
    余沙的预感是正确的,他们一落地就遇到了伏击。
    余望陵放弃了这个皇城正常情况下应该有的守卫,这个时候会不会有人进泾阳宫谋杀要员完全不管。只在余沙和关澜走过的几个路线下设下重兵。
    这种等级的待遇,确实可以说很是热情。
    余沙和关澜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被围攻了。好像从关澜在那个雨季里来到漓江,他们就一直在被围追堵截。
    早就习惯了。
    余沙面对这些追兵,丝毫不乱的踩上其中一人的钢刀,鞋尖一转就踏着那人的胸膛跳了出去,窜上了宫墙。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索性就不潜入了。
    光明正大地进。
    余沙和关澜两个人在泾阳宫的宫墙和屋顶上施展起轻功奔驰,风在他们身边呼啸而过,有如飞翔。
    两个人就这样把伏击他们的禁卫军耍的团团转。
    这旷世难见的动静成功引起了谢景榕的注意。他知道这是余沙来找他了,他如果真要躲就不应该出去。可是他听着那踩踏瓦片时发出的清脆声音,忍不住,终于还是出来了。
    余沙和关澜此时已经到了谢景榕的住处。后面的追兵还在追,谢景榕身边也还有侍卫。
    余沙手握一把石子,掷了出去,例无虚发,个个命中那些人的后颈。关澜从宫墙上跳下来,落了地,几个呼吸的功夫,就把剩下的人解决了。
    余沙努力了这么多日子,今天终于看见谢景榕了,落到他面前的时候,都有点恍惚,不太敢相信。
    他愣了一瞬,然后条件反射地第一件事,就是想给谢景榕塞极乐方的解药。
    谢景榕原本觉得,他俩相见,多少也应该是近乡情怯,或者相顾无言之类的。没想到余沙一上来就往他嘴里招呼东西,非常的不适应,马上开始挣扎,喊道:你你,啊,少淼你干嘛啊?!
    余沙见他神智清醒,顿时大为不解:你没被余望陵下药啊?
    谢景榕一听就知道是这段日子避开他让他误会了。趁着余沙惊讶迅速站开了点,整整自己身上的袍子。低着头,不是很想说话。
    余沙一下子就明白了,关澜说的是对的,谢景榕确实是自己躲着他的。
    为什么。余沙想问就直接问出来了,你不想见翟谡吗,景榕?
    谢景榕抿抿唇,鼻子和眼睛都有点发红。
    想不想见翟谡,当然是想的。但是他没脸见他。
    谢景榕张张嘴,有话要说,但是半天也说不出来。
    其实不光是翟谡,就连余沙,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瞒了他们许多事,有不得已,也有自己选的,所以怨不得人。
    他这样的姿态,余沙当然看得出来,必然是有很多沉重的难言之隐,于是他也沉默,在谢景榕对面不说话。
    谢景榕吸吸鼻子,把自己的泪意强行忍回去,正想告诉余沙自己真的没事的。让他和关澜赶快走,不要再来了。话还没出口,就看到对面的余沙一出手就是一记手刀,快狠准地冲着他脖子来。他都来都来不及反应,就直接软倒在余沙怀里面。
    早应该这样了。目睹了全程的关澜击退了上前的禁卫军,浪费那么多时间干嘛。
    余沙麻木地点点头:我真的是跟你待久了,现在看着沉重就烦。
    关澜哈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这重重宫门的深处,猖狂得不合时宜。
    走了走了。他笑着推余沙:司恩说今天做酥炸小黄鱼。
    草。余沙又开始骂脏话:你不早说。
    走了!关澜最后喊了一声,余沙知道,这不是说给谁听的,是个仪式,意思是他们短期内不会再来了。
    于是他抱着谢景榕,跟在关澜的身后,也喊了一句:你们的守卫太垃圾了!换换吧!
    整个泾阳宫就这么被嘲讽了个遍。
    余沙和关澜当然是不管那些人气成什么样的,留了一串笑声,就这么怎么来的,又怎么走了。
    余望陵和项飞白在不远处看着他们逐渐消失在皇宫外沿的身影,久久不语。
    项飞白问:不追吗?
    追了又如何。余望陵说:这样的轻功,自取其辱吗?
    项飞白一下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余望陵又在远处站了很久,余沙和关澜的身影早就已经看不见了,他还在那站着。
    良久,在项飞白都以为他可能要一直站下去之后,余望陵忽然开口了。
    他真的很厉害,对吗。
    他说完这句话,没有等项飞白的回复,转身离开了。
    第二百零二章
    余沙和关澜带着谢景榕逃出了泾阳宫,这事闹得太大,定州城一下子戒严了。泾阳宫几乎是同一时刻派出使者出城去关净月和翟谡的军前拜见,让他们把储君交出来。
    司恩一人骑着一匹马,翟谡亲自护送她到阵前与人交涉。
    她把之前那篇谢舒的骈文一抖,敢直接让对面的定州使者先按照他们皇帝的要求,开放城门放他们进去,现如今天下谁才是乱臣贼子还不一定呢。谢景榕就算真的在他们军中,这能算劫持吗?不能!这叫护驾。
    司恩一个人舌战群儒,把那些使臣气得倒悬,偏偏字字珠玑,严谨谦抑,毫无漏洞,没人挑的出她半分错处。
    等到日落,双方的交锋才结束,司恩大获全胜。
    傍晚时分,因为是平原,夕阳染红了目之所及的全部天空,宛如橘红色的薄雾,气势恢宏,席卷了大地。
    翟谡和关净月的军营里,炊烟袅袅升起,士兵们开始做这日的晚饭了。
    谢景榕醒来的时候,眼前就有这样一盘炸的正好的小黄鱼。
    内脏被掏的干净,金黄酥脆,油香的外壳上撒了一点细盐,问着味就让人食指大动。
    谢景榕耷拉着自己的嘴角,本来还想摆一下严肃,但是那小黄鱼真的好香。油多不坏菜,宫廷饮食向来只讲究清淡精致,很少有这么粗犷的美食,他的确有点馋。
    他还兀自忍着呢,他的肚子已经忍不了了,发出了咕咕声。
    他这厢一有声音,那边就被余沙发现了,他本来就在他营帐里,听到谢景榕肚子饿的声音,立刻回过头,嘴里还塞着鱼,也不腾出手来擦擦嘴角。就那么吃着东西看向谢景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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