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绾绾没跟他们回稻城,跟她姐走了。她姐就是那个请余沙进去的青年女将,也姓叶,叫叶芹芹。
    余沙被这种起名风格震惊,他原以为叶绾绾是孤例,结果居然不是!于是多嘴问了一句关澜,关澜说是因为她们妈觉得人要有一个大名一个小名实在是太复杂了,索性小名做大名,很好记。
    余沙能说什么呢,余沙只能说这不愧是关净月的亲戚吧。
    夜色逐渐浓重,关净月的营帐里到处点起了灯。
    这是他们进入稻城之后,第一个可以安心入眠的夜晚。
    余沙感受着秋夜里的凉风习习,司恩他们已经回去了,今日虽然还有很多事。但是城终于守了下来,大家都没心情管,庆祝的庆祝,睡觉的睡觉,天大的事都明天再说。
    关澜走在余沙旁边,他没有回关净月的营帐。
    余沙这个时候其实已经很累,也很困了。但是他还扛着,不知道实在别扭什么。
    比起问关净月,他其实真的有很多话想问关澜。
    他想问他,现在关净月亲自来找你了,你要跟她回去吗?
    还有,你娘连我都能这么和善对待,一定也很想你吧,你不和她多呆呆吗?
    以及,你和叶绾绾那个婚约,现在算是怎么回事。咱俩现在,又算是怎么回事?
    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占据了余沙的脑袋,别扭了半天,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关澜在一边看他变了又变的脸色都看困了,打了个哈欠,把头埋在余沙肩膀上,开口:困死了,先睡觉。
    余沙:
    于是余沙什么都不想了。
    两人回了稻城的落脚处,双双累瘫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
    翌日,出了被自己亲姐抓规矩的叶绾绾以外,所有人都起的格外晚。
    余沙醒来的时候还觉得犹未睡饱,脑子昏昏沉沉。关澜的手脚又把他死死按在床上,又闷,又疼,又不想动。
    但是看窗户外面的日头,已经快要中午了。
    余沙内心挣扎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想起了人家妈在外头,不能太糜烂了。于是开始积极地反抗还想继续睡的关澜,试图两个人都起床。
    就,这个事成功与否,不便多说。
    反正午饭这俩是都没赶上的。
    等到这两人终于露面,叶绾绾和林思在叶芹芹的带领下已经开始在城内清点整兵。司恩也起来开始盘点各处的物资,城内的情况还有伤亡以及这些日子积攒的从山寨那边传来的消息。
    等她在府衙看到最晚露面,结果还一脸没睡饱的余沙,司恩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
    余沙发现了,问:你怎么了,你看我的眼神好奇怪。
    司恩说:没什么,就觉得,还好我当时没推辞做稻城太守。
    余沙:你讽刺人的时候能不能注意点当事人在不在跟前。
    司恩:还能听出来是讽刺,太好了,没完全傻。肉)文,二彡)灵、留久;二》彡久。留;
    余沙:
    本身就是来晚了,余沙理亏,只好认了她的讽刺,坐在一边开始帮忙处理北边来的消息。
    消息十分杂乱,很多也是捕风捉影,但是昨日在关净月的营帐那里听了一些蛛丝马迹,所以筛选起来有方向,快了很多。
    余沙把几份消息放在一起,和司恩已经挑出来的做了比对,凝声道:十七封?从徐善离开丰城开始,朝廷发往丰城的文书已经有这么多了?
    司恩点头,抽出一张消息给余沙看,都是要翟谡回京的。
    余沙看了截获的文书内容,更加深刻地明白了关净月昨天那句他孩子生这么好还这么能作践是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要翟谡回定州京城,基本等于逼翟谡去死。
    翟谡阵前抗令,斩杀监军,借船给北境南下,从时间上看,北境军队能这么快就进入丰城,可能早就到了丰城附近驻扎,这就说不定还有瞒报军情一条。基本给他判个谋反的的罪名问题不大。司恩评价道。
    余沙沉声:如果翟骞想要保住翟谡,就应该隐瞒关家通过丰城南下一事。他们不但不隐瞒,还在文书中明写罪名。反而像是怕天下人不知道一样。为什么这么做?
    余沙问完这句话,与司恩交换了眼神,肯定了彼此的答案。
    军权。
    第一百九十二章
    遥远处,定州,泾阳宫。
    翟骞端坐在正明堂的中,手里拿着一串佛珠。
    他不信神明,只是年纪大了,又是也难免有一二分迷信,于是每每遇到难处时,就习惯拿出一串佛珠把玩。
    这几日定州的天气不好,总有阴云,雨却下不下来,就这么悬而未决地压在定州和泾阳宫的天空上。
    翟骞转动了一两颗佛珠,仿佛间似乎听到了外面有雷声,于是偏了一点头去看。阴云重重之后,似乎确实隐有惊雷,但却朦朦胧胧,看不太分明。
    翟骞盯着那窗外的云,神色晦暗不定,手指再次转动佛珠的时候,许是力气用大了些,串佛珠的绳子竟然断了,佛珠丁零当啷地,落了一地。
    正明堂里十分安静,细究起来,甚至连香炉里焚烧香料的声音也听得见。这点佛珠落地的声音已经算得上是巨响。
    于是伺候的宫人跪了一地,身子伏地低低的,生怕冲撞了翟骞。
    幸好翟骞并没有因为这点小事发脾气,他把散落在桌上的佛珠拂走,开口对他的近侍问:什么时辰了?
    申时了。那近侍回话。
    申时了。翟骞重复了一遍这个时辰,开口道:再给翟谡发一道文书。
    他发了话,近侍不敢耽搁,忙不迭地去了。
    时间又过去一点,正明堂外忽然传来喧哗之声,翟峥拿着那封准备发往丰城的文书在门外闹着要见翟骞,要让他这亲爹给个说法。
    你让开!我今天必须见到我爹!翟峥在外面盛气凌人地骂宫人:发这样的文书说翟谡通敌?!他老糊涂了吗?!这叫自断臂膀,他到底在想什么?!
    翟峥吵吵嚷嚷的声音不绝于耳,翟骞听得头疼,招来近侍做了个手势,让他赶紧把翟峥打发走。
    翟峥算是好打发的,不一会儿,外面吵嚷的声音逐渐远去,正明堂又恢复了清净。
    翟骞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目光阴鸷,看向大殿一角的时候,目光中还有不可否认的杀意。
    没有人知道翟骞在看什么,除了他自己。
    他在看那大殿一角,在看小时候的翟谡。
    这是他最优秀的儿子,也是他最忌惮的儿子,从小时候就如此。
    他还记得翟谡少年时,在这正明堂的一角问答先生的的作业,其中有一篇,是问对董卓曹操的评价。
    这是多少朝以前的事,不过是日常考较的功课,除了隐约隐射了当今朝堂,没什么特别的。其他的小孩都只是捡了些较为中性或是溢美之言回答,都下意识地避开触及当今的神经。
    只有翟谡,张口就引用了刘玄德的话,答,董卓首难,荡覆京畿,曹操阶祸,窃执天衡。
    荡覆京畿,窃执天衡。
    翟骞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可笑,不知翟谡这到底是在评价古人,还是暗讽今朝。
    他当然让那日讲学的先生和翟谡都为自己的课题和答案付出了代价。
    先生被处死,翟谡被半发配式地送往漓江给太子伴读。
    当然,翟谡临走前,翟骞没忘记让他知道,就是因为他的回答,才害死了他先生的性命。
    把翟谡送走后,翟骞很快就把这件事忘了。他有很多孩子,除了正妻生的两子,其他妾室和外室生的孩子也有许多。他不像子息凋零的谢氏,他有很多继承人可以选择。
    而且他已经从翟谡身上学习到了如何教养一个听话的,不会忤逆他父亲的孩子。不要着急给予他们智慧和品格。要先给予他们安逸的享乐,和权力的妄为。让他们习惯于自己的特殊,让他们深刻的,从骨子里享受依附于他们的父亲所能得到的一切,再成长成和他一样的人。
    至于翟谡,这个他已经放弃了的孩子,如果就这么在漓江庸碌下去,亦或是沉溺在那东宫太子的情爱上,说不得,也是个很好的结局。
    问题就在于,翟谡实在是太争气了。
    争气到让他忌惮,也让他害怕。
    正明堂内的光影变换了几分,窗外的阴云依旧没有散去。这时,门口又有人来报,说是有客来访。
    那客人进了屋,一身白袍,朝翟骞一拜。
    漓江余望陵,拜见翟相。
    翟骞此时见他,不由有几分佩服他的胆量,哼笑一声,说:稻城兵败,你还敢来见我。
    正是因为兵败,所以才要来。余望陵似乎丝毫未被翟骞话里的杀意影响,依旧把他的话说了下去,我军以替翟相试探过北境关净月的战力,结果可见一斑。想来翟相既然也看过战报,应该明白,即使是铁甲军未被架空削弱的翟谡将军,也难与关净月一战吧。
    见他轻描淡写,就把稻城兵败,平北卫全军覆没的败仗说成是为他测试关净月兵力。简直要为此人的厚颜鼓掌。
    翟骞此刻被勾起一点真正的兴趣,他开口:所以呢?因为关净月铁骑强悍,所以我等就要在这定州城引颈受戮?
    自然不是。余望陵笑着摇头,翟相,我小时读史,曾有一疑问,迟迟未能有解,今日倒想知道翟相有何高见。
    他再开口,话头一起,就直刺翟骞的神经。
    昔日曹操,旷世枭雄,曾有言,时将乱矣,天下英雄无过曹操。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为何一定要挟天子而令诸侯。
    此问浅薄,三岁小儿亦可答出。余望陵此刻问这句话,意在他处。
    翟骞看着他,半晌,缓缓道:因为名不正,则言不顺。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余望陵笑的意味深长,他开口:翟相以为,如今入主中原的大义名分,究竟是在谁家呢?
    窗外忽然狂风呼号,天上不知道蓄积了多久的雨终于落到了地上,暴雨冲刷过泾阳宫的每一寸地面,仿佛是上天感知到了什么,要洗净这一宫的污秽血腥。
    翟骞在漫长的沉默当中,最终点了头。
    第一百九十三章
    定州的消息再次传到北方的时候,终于不再是催促翟谡回京领罪的文书。
    和谈再启?
    司恩和余沙看着北面截获的消息,面面相觑。
    司恩皱眉:这个时候,谈什么。朝廷不想打了?
    余沙看着那封消息,神色复杂,这乍一看,像是定州因为稻城一事向关净月认怂,要说合理也算合理,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事十分古怪。
    余沙仔细分析了下,说:是不是因为翟谡迟迟没有回京,翟家认定他已经谋反,所以才行此举?
    不可能。林思在一旁言之凿凿,铁甲军中很多人的亲眷都在定州。他们要是造反,家人都会没命。将军不会做这种事。
    但是翟将军放北境军南下,这事没法转圜了。叶绾绾说,如果说是他想一个人担下这份罪责。就应该交回手上的军权,让朝廷安排新的将领去丰城。他现在既不谋反也不肯前往京城,究竟是为什么。
    余沙闻言沉思,把定州乃至丰城的局势串联了一下做了联想。半晌,开口:郭老先生曾说,谢舒快不行了。
    众人之中有些人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都有些震惊,只有司恩若有所思。
    谢景榕。司恩回答,他现在不肯回京,是为了保谢景榕的皇位。
    不远处,关净月的营帐中,叶芹芹把近日定州北境各处的消息整理成折子递给关净月。关净月看完,把折子往营寨的桌上一摔,开口。
    翟谡挺聪明啊,态度如此暧昧含糊不清,才能让翟骞忌惮,不敢轻易对谢太子动手。
    叶芹芹颔首,说:那,丰城和谈,我们要去吗?
    当然去。关净月笑:我也好久没见翟骞那老匹夫了,是时候叙叙旧。
    她转向叶芹芹,吩咐:你带着一半人马留在稻城,和绾绾她们守在这里,严防流民军流窜偷袭。丰城会谈,我带关澜和他相好去。
    说完她又是灿然一笑,说:说起来我儿媳那个该死的亲家弟弟是不是也来,我瞅那老头的意思,这和谈里面,还有一方是他娘的那个平北卫。
    叶芹芹看关净月又开始满嘴的胡言,也是习惯了,只当是没听见,说:这不清楚,只是东南传来线报,说沐窈似乎带了一队人马到了定州。
    说起沐窈,关净月才有点兴致,评价道:人才,可惜了,眼瞎。
    叶芹芹有点担心,说:丰城不管如何,都还有翟谡的军队,贸然前往,是不是不太稳妥。
    无妨。关净月摆摆手,翟骞那老头发号施令惯了,以为我驻守辽定关是怕了他呢。如今确认关澜与绾绾无事,行军不必再如此谨慎小心。
    说罢,她正色对叶芹芹道:北上发令,让逢香和丁熙各带一支队人马突破辽定关,注意,不要和丰城人马起冲突,也不可惊扰沿途百姓。从西,北两面,驻扎在丰城外十里处。再让伍修带人占领丰城北面的白水,九江,两处城池,作为后方。
    叶芹芹抱拳行礼,领命而去。
    建安七年的秋末,叶子已经开始簌簌落下的时候,稻城这里,有一队人马开始沿永嘉古道北上,前往丰城。
    同月,北境铁骑,正式南下,占据辽西走廊大片土地,朝廷朝丰城频发书文,皆石沉大海,十月下旬,铁骑已至丰城境内。
    同日,定州有正式派出队伍北上,翟三公子为使臣,随行有军队护送,仪仗盛大引人侧目,天子亲往。日更耽美'7一'零'5^八吧5九?零^
    丰城之中,会盟在即。
    丰城的酒肆之中,关净月听着各处谈论着此地即将迎来的三方会盟,摇了摇手边的酒杯,对着余沙谈笑道:他让谢舒亲自来,肯定没安好心,儿媳妇你说是不是。
    余沙正坐在她下首给自己斟茶,北上这段时日,他总算是习惯了关净月说话的风格,问言回到:情报若不错,余望陵已经到了泾阳宫。稻城事败,翟骞无法控制翟谡,双方以军权皇位博弈,现在已经完全僵持。此时让谢舒北上,是为了寻求破局之法。
    关净月嗯嗯两声,又调转目光去看她对面的亲儿子,说:儿子,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关澜吃糕点有些噎着了,此时正在伸手去偷余沙的茶水来喝,听到关净月叫他,不知该说是毫不关心还是根本没听似地抬头看他妈,说:你们说的都对。
    余沙:
    关净月:嗨呀。
    余沙真觉得关净月一定心很累。她特地带关澜来丰城,说不得就是想在三方会盟上让他露露脸,定个名分地位什么的。结果原先关澜在稻城和他们一块的时候还时不时发表一些意见,此刻在关净月面前,那真的是能有多废物就有多废物。
    他百分之八百是故意的,余沙十分肯定,而且这么做的理由非常的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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