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移动的人迅速离开,先去南边的空地!余沙大喊,又顺势抓住了一个已经被吓傻的衙役,在他耳边狂吼:你们人呢?!组织你们的弟兄,先把附近的居民疏散了!让这几条街的人都出屋!潜火队的人在哪?水龙呢??!!!
    被余沙这么逮着耳朵吼了一道,那衙役才反应过来,眼神逐渐清明,喊了一句我去叫之后,迅速地跑开了。
    余沙看着他跑走,又抬头看着那冲天的火苗,心急如焚。火灾最先就需要控制火势,不然连绵成片,死伤不可估计。
    他想着离县衙近的几间屋舍离可能还有人,正准备去看看能不能救出来一个两个。一回头,就看见关澜抱着一个孩子从火场里出来,脸被熏得极黑,身上的衣服也被火燎出了几个洞。他看到余沙在看他,扬眉:你去找人控制火势,我来救人。
    余沙忽然感到胸腔里一阵极大的感动,他抿紧了唇,不再多说什么。和旬二嘱咐让她在南边的空地上照看伤员,就转头又去找附近当值的衙役,一起去找水龙灭火。
    府衙附近乱乱糟糟了好久,等狮虎帮的率人赶到,余沙往细里一问更是无语。这些人都是稻城兴盛起来之后仗势顶了原来官职的,当值的时日都短,平日做的最熟的就是要钱,水龙怎么用,后续要怎么处理一概不知。
    余沙在心里把余望陵左右开弓甩了无数个嘴巴子,但是无济于事。他立刻让认识人的去里请原来潜火队的人和医生大夫,其他人五大三粗的什么都不会但是能出力气,让他们分三队,一队先用附近水缸里的水扑灭火势,一队去跟关澜救人,最后一队去旬二那边维持秩序,记录伤情,也谨防有人趁着火势作乱,哄抢杀人。
    这队狮虎帮的人一开始还有些犹豫,毕竟官民有别,就这么听这个来路不明的百姓,显得十分掉价。
    可他们也很快在周遭变得有秩序的一些细节里,醒悟到眼前这个人不管他到底是谁吧,总之是个知道现在这个情况该怎么办的。遂也不管谁是官谁是民,一一依言照做了。
    这么耽搁的功夫,火势又开始往更深的街区蔓延。而幸运的是,附近的民众在混乱中还算配合,不少精壮的成年汉子也在帮着救人救火。也有人自发的去找会用水龙的人。府衙门口的小广场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拨人,等天色渐明,火势才彻底扑灭。
    这一夜过的十分混乱,等余沙确定好各处的人都在按照分配的任务做事,火势也真的灭了,才忽觉脱力。他让几个衙役打扮的人去统计府衙内部的死伤,然后才拖着疲惫的步伐去小广场那边看旬二那边的情况。
    小广场此刻躺满了伤患,打眼一看,也有数十人。加上府衙内的,又不止了。
    余沙忽然又觉得很麻木。也许,今夜这场爆炸,对于余望陵来说,不过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攻防之间,算计的是天下,是远在天边的战场。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庙堂之上。
    可他不在庙堂,他在这里,在这些刚刚失去了房屋和财产,经历了烧伤,不知熬不熬得过发炎的百姓这里。
    所以他永远无法把自己真正当成一个执棋的人。
    关澜那边把能救的人都就出来之后,就一直帮着灭火。此刻火势灭了,他在人群中找了一下,冲着余沙过来了。
    也因为这个,他就没错过余沙看着那些伤员时的眼神。
    关澜的脚步在逐渐靠近余沙的时候慢慢停了,他看着余沙,忽然想起了很多往事。
    不是关于竹林寺里的那些童年时光,是失散之后的。
    他想起了他们在漓江时也经历过一场火。
    绕岚坪事变,余望陵设计,陆画死了。她死去的那条沉巷就起过这么一场火。他那天没有帮忙,不光是因为记挂着余沙,也是因为他赶到的时候,街巷中早就都是在救火和组织受灾百姓疏散的金盏阁弟子了。
    他记得很清楚,那些人抵达受灾街巷的速度的非常快,十分有序,不管做什么都不慌乱,有条不紊且训练有素,绝非一日之功。
    都是一条街火,在稻城,伤亡惨重,百姓哭喊声不绝于耳。而在那日的漓江,虽然也有哭声,却远没有今日的凄厉痛苦。
    关澜仿佛从这两者不同中,琢磨出一点不寻常的意味。他忽然意识到,那日他所看到的,受灾过后却依旧能维持稳定的街巷也是一部分的余沙。那些弟子身上呈现的,是他常年处事的习惯,风格,和选择。
    这不是换一个人做金盏阁的主子就能抹去的东西。
    关澜忽然又想到了更远的事。是那时他刚得知余少淼死讯,匆匆赶到漓江找不到地方住宿,走街串巷的时候,听到的当地百姓的闲话。
    他们在说,漓江下了这么久的雨,是因为老天可怜余沙。
    他们之中的许多人,还在自己家门口设过小小的路祭,不像那些高官豪爵家动辄十数里的场面。就是小小的,一根香或是一朵花,一小捧在贫寒人家显得十分珍贵的栗米。有些人,还会放上一杯薄酒。
    他记得那一天,自己就是因为在路边看这些小小的路祭,才忘记了时间,在街巷中流连了一整夜。直到天明,才在旬二一曲一言难尽的琵琶声中,在凭春坊那曲折难行的道路里,找到了他。
    老天可怜他什么,当然是可怜他这么好的一个人,就这么不在了。
    关澜想起给余少淼送葬那天的排场。多少的高门显贵。他们聚集在一起,有的心里在算计,有的还贪图着享乐,有的不过是装出一副面上的体面。多少的仪仗和祭品,都遮不住那高贵华美下的冰冷和鄙夷。
    在这些人之中的余少淼。想来即便是活着的时候,也不会比一具棺木里的他更惹人在意。
    因为他不属于那里。
    关澜快走了几步,直走到余沙面前,挡住了他看那些伤员的视线。
    余沙视线被遮挡,飘散出去的思绪也被隔断。他多少带着点迷茫的抬头看关澜,投过去一个疑问的目光。
    关澜没回答他的疑问,他快速地低下头,在这人来人往,人声鼎沸的火场废墟里,亲了一下余沙的侧脸。
    余沙被他亲得都蒙了,心里那些悲哀和愤懑都被这个不期而遇的吻亲到了九霄云外,他立刻下意识地抬手去擦被关澜亲过的地方,面皮的黑灰下面连脖子都红,只是嘴上还不饶人,对着关澜就是一句你有病啊?
    我没病。
    关澜笑眯眯地看着他。
    我就是突然觉得特别喜欢你。
    第一百五十五章
    讲道理,任谁被关澜这么一亲,都会迷糊的。
    于是余沙带着满脑子的浆糊坐下来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
    他属实是被关澜一句喜欢给整懵了。这也不能怪他,谁看到一个笑的那么好看还会说喜欢你的关澜,都难免会把魂丢了。
    他就这样迷糊了半天,末了才模模糊糊地想起来自己在被关澜亲之前是在惆怅什么。
    他在惆怅,自己可能注定没法和余望陵比较手腕。
    可不是嘛,被人亲一下就变成傻子了还比较什么手腕。
    余沙自暴自弃似地自我嫌弃了一下,如今北上和谈的定州使臣死了,余望陵在稻城的诸多设置还不清楚全貌,这也好那也好,先机尽失又什么都不清楚。结果他被关澜一亲还真能什么都给忘了,可见他的完蛋程度。
    可这嫌弃完,余沙内心种种的郁结却仿佛豁然开朗,就好像没有余望陵狠和精明,也并不是什么大事。
    而事实也是如此。
    旬二在伤员那边忙了好久,狮虎帮的人带来了不少稻城里的大夫。但比较起来。受伤的人还是太多了,直到不知从哪里又来了一队自称会医术的江湖人,现场的压力才变小。她也才得空能去看眼余沙。
    她现在脑子里抱着好大的疑问,对于余沙竟然敢直接指挥那些狮虎帮的人十分惊讶,她还记得起火前余沙刚在这里大喊:糟了!狮虎帮是敌人!。没想到这火光一起,他第一个敢上去指挥,这到底是敌人还是卧底。
    旬二半点城府没有,想什么全部都显在脸上,往余沙身边一坐,明晃晃地只差没有把那个大问号啪叽一下扣余沙脑门上。
    余沙刚缓过神,就被她盯得一身鸡皮疙瘩。只好给她解释:高层博弈,底下人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自己的家被毁了。而且你不要看这些帮派都是地痞流氓,江湖人好勇斗狠不假,但是要想守住一方势力,光靠狠是不行的。他们收了保护费,就得保护这个地方。
    旬二听完,似懂非懂,接着问:他们不都是些坏人吗,收了钱就收了钱,为什么一定要保护这里呢?
    这其实是个很大的问题。
    余沙坐在小广场的边上,往眼前那些忙碌着奔波着的狮虎帮弟子身上望。这些人穿着衙役的衣服,只是一层皮囊,可是今日过后,也许他们许多人的身上,会真正多出一份被人依从的尊严来。一种真实的,并不为虚衔所左右的,崭新的契约和权力,正在慢慢诞生。
    要解释给旬二听这个实在是太复杂了,余沙想了很久,开口先问了她一个问题:你想,如果你是这个地方的佃户,上面连年收税,压得你喘不过气,又碰上灾年,他们收不上钱就把你的妻子孩子抢走。那你会怎么做?
    旬二一听就炸了:那当然要跟他们拼个头破血流啊!
    如果你非常的孱弱,根本没有反抗的力量呢?
    唔那就去学武功,卧薪尝胆,去报仇?
    你只是一个连税都交不上去的佃户,饭都吃不饱,你要学武功跟谁学呢?又有什么时间去学呢?
    余沙把旬二问住了,旬二皱着眉想了很久,提了好几个她认为可行的,能够报仇雪恨的方法,都被余沙四两拨千斤似地化解了。而他所有化解的根源依据,都只是贫穷。
    旬二被余沙问的几乎自闭,虽然只是个假设,但她还是在那层层的问题中间,目的也从一开始的报仇雪恨逐渐变成苟且偷生,她逐渐感受到一股熟悉的且真实的让人窒息的压力。
    没饭吃,即使用心劳作也只是勉强活着,更何况遇到天灾,还要被府衙奴役。周围也都是些和他一样的人,大家都自身难保。一条命就算全部豁了出去,也不过以卵击石。
    旬二都有点逆反了,她也想反驳,难道真的会有这么惨的人吗?可是她说不出口,因为现在整个中原腹地,到处都是这么惨的人。
    她思来想去到最后,只好又绝望又可怜兮兮地回答:那也要拼一把,要么死。如果死不了,那就走。
    她本来以为这只是个赌气又没办法的回答,可是他话说完,余沙却笑了。
    是啊。他笑着摸了摸旬二的头,这就是大多数人最后能做的选择。
    强者可以为所欲为,弱者则必须忍受。余沙缓缓说:能够变成强者当然好,可但大多数人都做不到。他们甚至因为太过孱弱,连说话的声音都不会有人听见。
    旬二越发难受:那要这么说,那强者只要尽情鱼肉乡里不就好了,还保护什么呢?
    余沙笑:你刚才说,狮虎帮只要要钱就好,你有没有想过钱从哪里来?
    旬二似乎被这句话点透了,她答的很快:钱是百姓赚来的!
    是。余沙说:种地,生产,经营。这些事看着很普通,但是却是世间运行的根本。没有人种田,就没有钱,那这些鱼肉乡里的人,也会很快从强者沦为弱者。
    就算。余沙的目光转深,声音也变得发沉:就算他们觉得人没了可以换一批,但是没有任何强者是绝对的,强者之间也自然有竞争。暴力和强迫可以短暂地维持住一时的繁荣,但是你也说了,人会反抗,会死,会走。
    这就是他们必须保护这里的理由。余沙给这段对话作了结论。
    他说完,看着若有所思的旬二,想着她刚才在那个无名佃户的短暂人生里感受到的绝望,不由自主地把又声音放软了一些,所以你也不要难过,死亡或离开看着无力懦弱,却也是一种最坚实的选择。
    一个的人选择也许只是个人的悲剧,而一群人的选择,会变成命运的洪流。
    他话音刚落,还在等旬二消化他这一番话,没曾想,身后忽然传来一个鼓掌声。
    余沙和旬二双双疑惑地扭头过去看,却看见蓝百灵正站在一边朝他们招手,身边还站着一个穿着粗麻衣服,头上带着斗笠,脸上脏兮兮的老头,刚才就是他在鼓掌。
    听你讲课呢,余先生。蓝百灵朝余沙眨眼,调侃道。
    余沙没工夫去和她辩这个官司,他的心神全被蓝百灵旁边站着的那个老头吸走了。他看着那个人,忽然有一种极强的侥幸感。
    那老头也正在看他,虽是农夫打扮,但眼角眉梢依旧透露出一股端方儒雅。
    这位先生是?余沙看着那位老者,开口问蓝百灵。
    小友客气。那老者用手略捻了一下自己的胡须,老夫姓郭,定州人士。
    余沙一下险些没惊得跳起来,他是真没想到,定州派来北境议和的人是郭恒之!他居然没有死?!
    第一百五十六章
    郭恒之是何许人也?吃肉管理三二伶衣=柒伶柒衣寺六
    即便是这个乱七八糟的世道里,如果你曾认真读过几年书,就很难不知道这个人。
    他是定州文坛中流砥柱的人物,大冀朝立朝那年的进士,经史子集上的造诣极高,在定州常开讲学,每次都有大批的学生士子前去,甚至曾有朝堂半边,皆为郭氏桃李。的戏言。
    只是此人虽在读书士子中风头无量,官职却不高。他经年都在御史院当值,领御史中丞的衔,上有御史大夫和御史丞。不过御史天职就是监察百官,故而在朝中颇有影响,又因他与学术一途上声望鼎盛,即便官位不及翟谡和秦慎,倒也是个举足轻重的角色。
    而更为重要的是,他是少数,完整历经了鉴安之乱后,还活下来,愿意出仕做官的开朝臣子。鉴安之乱后,中原地区宛如废墟一般,民不聊生,朝廷为了重新树立威望,便大肆宣传了不少这些历经了战乱还留在朝堂中人的事迹,其中就有郭恒之。
    那些话倒也不是瞎说,郭恒之国破时就在定州,和离帝谢明一起被鲜卑人抓去了东北喀宁,却不知此人如何在外族人的地界上挑动了鲜卑人同匈奴人的矛盾,又在东北的几个部落间纵横谋划,三年后,竟说动一队契丹人,护送他和离帝南下。
    离帝回京给当时正在苦抗的大冀军队带来了少有的高涨士气,曾一度把前线逼出辽定关。论起来,算得上不世之功。
    自然,后来离帝在门阀斗争中被谋杀,皇帝变成翟家推出来的文帝谢舒这种事,民间是不太清楚的。
    不管怎么说,因为这个,即使不是要读书做官的人,也都多多少说听说过他的名字。
    而对于余沙和旬二来说,他们知道郭恒之,还有个更简单的理由。
    旬二当日在漓江风华台所作《风高曲》,曾有一篇配曲的文章,名为《风破南楼》,就是郭恒之写的。
    朝廷这次议和竟然是让他来,这背后的意思到底是想先打北边还是先平寇?余沙的脑子飞速运转着,仔细分析着今夜的形势。爆炸发生的突然,而郭恒之居然没有死!蓝百灵救了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等几人转移到在小广场不远处的一处胡杨木下坐下,余沙才从蓝百灵口中得知今夜的情况。简单地说,她那个时候正好在府衙。
    那日他们在街口分开,天已经晚了,蓝百灵就直接去了主街找了还开着的酒楼,点了一桌子吃的,正准备大快朵颐,就瞄见对面桌上有个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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