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了啊。旬二黏黏糊糊地说,当时你那艘官船遇到水寇,船沉了,我就在想再见你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没想到才一年就又见到你了。
    余沙听她说到这个,心里软了一下,嘴巴倒还在逞强:你就没想过我也许死了?
    旬二用脸蹭蹭余沙,说:我想过啊,那就等我死了之后再见你嘛。
    小姑娘轻飘飘一句话,说得余沙心里不知怎的就是一酸,话说不出来,只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关澜见到了地方,打断了兄妹二人的温情时刻。三人上了客栈附近的一处房顶,乘着黎明前的最后一点夜色,审视着他们昨日第一个落脚的地方。
    客栈的械斗发生的突然,店里的客人都趁乱跑了。许是寄托着这些有车马的客人舍不得这些车马行李,客栈老板叫了好几个伙计守着停放车马的小院,打眼一看,小院不大,但是满满当当地倒是都停满了。
    余沙在高处仔细辨认着他一会准备翻找的属于秦开廉的车马。他性格张扬,想来车架也不会太低调。锁定了好几个之后,招呼着关澜和旬二,三人趁着守院的最困倦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进了院子。
    三人分头行动,各自去找余沙挑出来的哪几个车驾。余沙一边搜东西,一遍又止不住地感慨,没想到旬二如今都能在这种事情上帮上忙了。
    他虽然已经知道她有了完全不同的经历,却迟迟转不过这个弯来。总觉得旬二还是他记忆里那个小姑娘,有个性,也有自己想做的事。但总是莽莽撞撞地闯祸,总是需要他来给她收拾烂摊子的。
    旬二就像是一株他不错眼珠地看着长大的兰花。受过虫害天灾,都活了下来,自有一份坚韧。但也只是株兰花,还是需要人施肥照顾的。可此时此刻,在这陌生的稻城,他看着旬二一身乱七八糟,却敢拿主意,敢以身犯险的样子,总觉得他的那株兰花,终究还是要长成一棵树。
    回神,你今天走神几次了。关澜走到他身边,不动声色地挡住了他看旬二的视线,天马上要亮了,我们得快点。
    余沙知道自己再这么走神下去确实要耽误事了,于是收回了视线,专注在了眼前这些车马行李上。
    他们了搜了一会儿,最终把目标定在其中一辆马车上,布料纹样是定州的,车上东西不多,就有好几个大的紫檀木盒子。三人聚到这个马车上。关澜有些不解地翻找那些紫檀木盒里的东西,开口:都是些文房四宝,笔墨纸砚,秦开廉不是说他经商,经商就卖这些东西?数量也太少了。
    余沙沉吟片刻,确实这辆马车看上去最像是秦开廉的,但是货物却真的不多,还是秦开廉他们的货物已经被收到了房间里?
    余沙又细细看过那些紫檀木盒里放着的文房四宝。当看到那些整齐码放着的花笺时,心念一动,把纸面展平,用指甲在上面轻轻地刮了刮,结果竟然刮出来不少白色的粉末。
    关澜看到那粉末有些疑惑,开口问:这是?
    极乐方。
    余沙和旬二同时开口。企)鹅,群2《3/069;2、39。6日更
    话毕,余沙把那张他刮过的花笺抽出来递给旬二:你留着,把花笺裁出小份,可以的话尽快拿去给司恩看。
    旬二自然知道极乐方在此出现非同小可,点头应下,收下花笺藏在了怀里。此刻夜色褪尽,天就要亮了。
    余沙看了看她,一句话堵在喉咙里,欲言又止:你唉要么还是我
    不用的哥,传递消息不用自己去。寒号寨养的有传信的信鸽。旬二朝他一笑,脸上的伤痕随着笑容而动,却一点也不狰狞,这点事我早做过不知道多少回了。你们住在这个客栈?我送完信再来找你们。
    余沙始终挣扎在放手和拉回来管教的角力里,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到底还是关澜拍了板,把余沙往后拉了一步,朝旬二一扬头,很随意似地说:去吧。
    旬二一走,余沙就开始生关澜的气。他俩摸回了他们定的那个房间,余沙一路上都在碎碎念个不停,说的最多的就是感情她不是你养的。和万一要出事了怎么办。
    关澜难得耐着性子听他念叨了一路,进了屋,把他嘴一捏,振振有词地开口:旬二她大牢都进去过又出来了,你能不能对她多点信任。
    那她又不是自己出来的。余沙想到这个心里更犯堵,把关澜捏他的手挥掉,说:唉我还是跟在后面看看
    关澜说:有你去找她的功夫,她人都回来了。我看她蛮熟悉稻城的道路的,实在不行,一会儿人不来,我们再去找。
    余沙听到这个这才勉强安静了一会儿。关澜见状,开口问了新的事,给余沙转移转移注意力:那个极乐方,我听叶绾绾说,不是已经被全部烧了吗?
    余沙注意力被拉开一点,摇摇头:当时烧的是药草和药田,药粉也只烧了牡丹书院里的。极乐方的药草极难培植,可能是因为原不在漓江生长的原因。秦开廉的这些也许是当时民间留存的旧货。
    余沙说到这里,眉毛也皱起来:可是一年多了,极乐方不耐存放,一月就会变黄。我看那些花笺上的粉末色泽雪白,像是新制的。
    关澜明白了余沙的担心,问:除了牡丹书院,漓江还有其他地方有极乐方药草的药田?
    余沙沉默,过了很久才开口:我当时利用金盏阁的势力查过,漓江市面上绝大多数的极乐方都来自牡丹书院。这药草不好培植,不是那么容易就培养出药田的。要么在司恩走后有精通此道的人重新培育了药田,要么
    要么,还有另一拨人,也在制作极乐方。关澜接上了他的话,如果是这种情况,你心里有可疑的人选吗。
    余沙闭上嘴,和关澜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里确定了彼此的猜测。
    定州,翟家。
    第一百五十一章
    定州,泾阳宫。
    晨光正好,谢景榕坐在侧殿的塌上读书。他读得慢,半晌也没有翻过一页。殿宇外,洒扫伺候的宫人行走匆忙,都蹑着手脚,不敢打扰他。
    然而,总还是有不速之客的,谢景榕刚看过两页,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并不通告,就直接闯进了殿内。
    谢景榕把视线从书本上移到了来人的脸上,表情淡淡的,只是攥着书的手略略收紧了。
    来人是个女官打扮的人,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后面乌压压跟了一堆人,其中有一个乳娘还抱着个约莫两三岁大的男孩。
    见过太子。那领头的女官给谢景榕行礼,贵妃娘娘吩咐说,让二皇子,在您这里玩一天,明儿再回去。
    谢景榕微微咽了口唾沫,知道是翟相今日又入宫了。
    不管多少次,他还是没法面不改色地面对这些有违纲常的污秽之事,于是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他知道了,就又扭过头装作去看书。
    他是想躲清闲,不愿看这些事。可他那还不通人情世故的弟弟却不这么想,乳娘把他放下之后,这小孩就踩着歪歪扭扭的步子,目标明确地冲着谢景榕走了过去,一个不稳,就扑在了他身上。见谢景榕低头瞧他,就咧着嘴笑起来。
    谢景榕被他这便宜弟弟弄得有点没招,谢舒的后宫空虚,子嗣只有他和他这二弟谢景枫。妃嫔除了皇后,就只有一位贵妃。皇后姓翟,至于这位贵妃娘娘,自然也和翟相翟骞交情匪浅。
    翟相每每入宫时,谢景枫不好托付给吃斋念佛的皇后娘娘,就总会送到他这里。一来二去,谢景枫倒对他颇为亲近。
    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冤孽,看他那样,谢景榕也只好认了命,把书放下,陪这小孩玩。他们玩了一早上,小孩子精力耗了不少,传膳的时候就坐在塌里面,靠着谢景榕睡着了。
    谢景榕把他靠着的小脑袋扶正了一点,看送午膳的太监眼生,开口问:怎么是你来送,内务府的罗管事呢?
    那太监倒是恭敬,先行了礼,才开口:今儿翟相入宫,带了不少好东西,内务府在清点,准备给圣上送去呢。
    谢景榕一听就懂了,翟骞能给谢舒送什么好东西,还不是那些迷情药五石散,就是极乐方他也照样往谢舒案头摆。谢景榕想得心里难受,不欲多问,只摆手让那太监退下了。
    他动作大了点,惊动了靠着他睡觉的谢景枫。小孩睁了睁眼睛,抱着谢景榕,迷迷糊糊地喊了声哥哥。
    谢景榕见状,也只得无奈地刮了下他的小鼻子,小声说:我不是你哥哥,你哥哥现在丰城呢。
    想起翟谡,谢景榕又开始忧心。如今局势如此微妙,翟谡在丰城防备着关净月,虽然也派了人去议和,但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真的打起来。
    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可他又能怎么做呢?
    时间回到稻城,余沙和关澜在客栈的房间里分析他们刚找到的极乐方。
    这些东西,应该是卖给漓江事变前,就服用过极乐方的达官贵人的。余沙判断说,极乐方成瘾性极强,无法戒断,骤然断药,人会变得癫狂,不思饮食。很快就会虚弱,然后在死去之前,先感受到漫长的,身体逐渐腐烂的过程。
    关澜明白他的意思,说:定州现在还没有听说有什么人离奇暴毙,这么久了,看来他们的药一直都有人在供应。
    余沙颔首,说:当时翟家和金盏阁暗通款曲,利用茶盐商道贩卖极乐方,手里头有漓江以外的药田也很正常。但是为什么需要走永嘉古道运送?直接种在定州不行吗?
    也许是因为气候和土壤?关澜猜测,你看像朗歌就会有很多外面长不出来的植物。
    余沙点点头,心想,如果是这样,那秦开廉应该是就是定州那头,在极乐方这条线上的下家。想到这里,余沙在脑海里默了一些人的名字。
    不对。余沙忽然开口,我记得当时牡丹书院和定州联络的那些行商的名单,没有秦开廉。
    如果不是牡丹书院那边的,也许是有这条线之外的人,也想分一杯羹罢了。关澜不以为意地说,现在秦开廉就在稻城,有什么,直接去问他就行。
    余沙思前想后,确实这样是最快的,遂接受了这个打算,准备入夜之后再去一趟大牢。
    其实说起如今的形势,中原流民遍野,北方和南方都即将有大战。于此相比,给达官贵人贩卖走私个把药粉都是小节,但余沙隐隐总觉得十分不安。极乐方一事牵连甚广,背后曾有漓江和定州两处权贵的利益在,现在这样的微妙的局势都没断绝南北的交易,如果不是关澜说的,极乐方的药草只能在南方种植,只怕是因为朝廷对接下来的内战已有打算。
    余沙脑子里乱糟糟地想了一会儿,晨光熹微时,一夜没睡的困意便席卷过来,慢慢地打了一个哈欠出来。
    关澜还算精神,但看余沙打哈欠也感觉有点困了。正准备捞着人去睡一会儿,二楼的窗台外面,便远远看见街面上走过一队官兵,形色匆匆,不知是要去做什么。
    关澜指了那景色给余沙看,余沙想到旬二,立刻被吓清醒了。旬二现在大小也是个越狱的逃犯。这些人难道是去抓她的?可她那么个小丫头,当时在牢里的守备也完全算不上森严,哪里用的上这么大的阵仗?
    这变故来的突然,余沙一时没了主意,略微想了一会儿,和关澜开口:给蓝姐留个信儿,我们去找旬二,到时候去周曲那里会和。
    旬二正在街巷里走,寒号寨只是个小寨子,但是司恩未雨绸缪,在稻城也布置的有眼线。旬二找着了一间暗娼馆的后门,按照暗号的方式敲了门。须臾,有人来开门,竟然是一年前,他们在漓江城外码头那里遇见过的红翡。
    红翡看见是旬二,忙让她进了屋。两人走到后院的偏屋里,旬二把她在路上裁好的花笺和口信都告诉了红翡。
    红翡听了连连点头,让旬二放心,今日就用信鸽把消息递出去。她们俩人在这里说这话,外间又有了响动,是昨夜留宿的人醒了,见红翡不在,正在院子里叫她。
    红翡在偏屋里答应了一声,嘱咐旬二先别出去,自己打整了一下衣衫出去送人。旬二在偏屋等了一会儿,红翡才又回来。
    红翡姐,那是谁啊?旬二问。
    红翡一手拢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一边说:狮虎帮的一名干事,司恩小姐说这几日稻城附近的大小寨子都陆陆续续收到过狮虎帮的招揽,威胁他们纳入狮虎帮的范围,让我在稻城内打探些消息。
    他们真的想外扩?旬二接话,忧心忡忡:尤良才想学流民军起义吗?
    不知道。红翡也很担心,寒号寨现在根基还浅,最怕被战火波及。司恩小姐说狮虎帮在这里做土霸王,日子过的舒服,没理由去参合中原的浑水。
    旬二听红翡讲了一会儿稻城的情况,试图像余沙和司恩那样去透过这一点的蛛丝马迹去分析此刻隐隐盘旋在稻城上方的阴云,但是什么都没分析出来。只是用心先记下,准备一会儿说给余沙听。
    红翡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也想起来一件事,开口问:你怎么一个人来的?周曲去救你,他人呢?
    旬二回答:周大哥没事,我哥哥找来了,我要跟着他一段时间。
    旬二的哥哥是谁,红翡自然也是知道的。她啊的一声,惊讶道:余阁主没事?!他现在在稻城?!那你嫂子也在?!
    旬二见她好像更关注关澜,十分奇怪,忙问:怎么啦?
    哎呀我的天啊。红翡惊叫道:你被关在牢里不知道,现在好多人都在找你嫂子啊!
    第一百五十二章
    有人找关澜,并不是一件稀奇事。
    从去年他们在余少淼的葬礼前后闹得那一场开始,找关澜的,要捉拿关澜的各类消息就没断过。早已经是这段时间的寻常事了,反倒是红翡此刻着急的样子不对劲。
    旬二疑惑地反问:不一直都在找吗,我被抓的时候衙门门口还看见过悬赏呢。
    那是从前。红翡快声说,我和你说,之前朝廷那边下来的要抓你嫂子的命令是乱的,经常是一阵子说一定要捉拿,一阵子说只挂着悬赏就好。搞得下面的差役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当差。索性就拿着个画像例行去巡巡街,不功不过就好。更何况咱们这是个假官爷真土匪!他原本就当是个要钱的差事。但我这几日听了不少风声,说是要再彻底排查一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北境军南下有关系。而且除了民间也有好几拨人在找。画像都送去咱们寨子里了。
    旬二一听,顿觉十分惊悚,按道理来说,去年那官船被水寇劫掠,通晓内情的都以为关澜早就是个死人。突然这么大张旗鼓地要找一个死人,难道是知道他没有死?
    旬二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其实这一年,她已经长大了很多了,从磕磕绊绊地跟着寨子里的人学了点防身的功夫,到从南到西一路跋涉,她早就不再是漓江那个无名客栈里,只会弹弹琵琶的小女孩。她能拿拿主意,也能帮上忙。但是此时此刻听到这么多没有线索的纷乱消息,她忽然感觉她还是和去年一样。除了掩埋故人的尸体,再宣泄似地弹几曲琵琶,什么都想不明白,也什么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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