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沙把汉壶药放在桌上,开口:蓝蝎子让我给你带的话,命就一条。
    知道了,啰嗦。窈娘答应着,也没急着把药收起来,又把一把摆在凳上的琵琶重新收回几上,别学那些人叫她蓝蝎子,人有名字,叫蓝百灵。
    余沙其实也是头次帮窈娘带这个东西,原只是当个借口,倒是真不知道那大夫的姓名,好奇道:那怎么喊她做蓝蝎子,我听巷口的相家说起时,还以为是个男人。
    一个既不能欺辱,也无法引起欲望的女人,不就是个男人吗。窈娘闲闲地回,开口问:早前听旬二又弹起琵琶来了,你那屋里出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余沙不想多说,倒是有一事,若是凭春坊后几日谁家传出消息多了个貌美的男人,还请窈娘告知我。
    听了这话,窈娘眉毛挑的高高的,颇不可思议地看了看余沙,奇道:你不是喜欢女娃儿的,也学那些个世家公子哥浪荡起来,要试试南风了?
    挺正经一找人的事,没想到被窈娘说成这样。余沙大窘,忙辩白起来:您想哪里去了?!是找人!还有那什么女娃儿的,平时他们乱传乱说就算了,怎么您也来说我?
    窈娘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也没说信不信余沙这番辩驳。余沙瞧她这样子,算是放弃在这人面前洗清自己了。只希望她打趣归打趣,别忘了帮他找人才好。
    就算是都是自立门户的暗娼街,其实也是有等级之说的。谁的客人是什么来头,谁的客人多些。这些细微之处的差别都可以从暗娼的气度人脉乃至屋子里用器摆设看出来。
    可就算如此,窈娘在其中也太个别了。暗娼多是年纪到了离开妓馆的人,或是不想失去良民身份,却又没有其他赚钱来路的寡妇。这样的人,再有脸面,也是万万比不过那些在楼里正值青春美貌的姑娘们的。
    唯有窈娘,就是整个凭春坊里也是算得上的人物。路子也通,哪里都能说的上几句话。
    也只有她帮忙,不管关澜被拐去了什么污糟地方,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出来。
    想到这里,余沙心里稍微安稳了些,关澜路数太胡来,偏偏又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虽然有些时候显出一种大智若愚的透彻来,在余少淼一事上又轴得惊人。谁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不过他也就是这般想,倒也没真觉得就这么会功夫能惹出什么。
    余沙和窈娘交代完,又打算着去主街上看看,出了门,却正巧遇上个挨家挨户乞讨的乞丐。看上去年岁颇小,不知是家人死绝了流亡至此的,还是被人牙子拐了之后逃了的。又或是,被人控制着,故意放出来讨饭的。
    余沙看着那小乞丐因为饥饿而凹陷下去的脸颊,心里忽然冒出了一阵没意思来。
    世人总说漓江繁华,江南巨富,天下钱财汇聚金盏阁。日日夜夜,人眼里斗鸡似的只看着那李王府金盏阁的滔天富贵,谁都没想到往身边多看一眼。
    若是看了,又怎会不知道,这天下有许多人,已经活不出来了呢。
    川上泛金盏,载得财神来,说的就是金盏阁和余少淼。
    引关澜进了妓馆后院的一间厢房,那龟公给关澜倒酒,顺便说说一些和余少淼相关的皮毛事敷衍他。
    按理来说关澜进了妓馆就该露出本来面目才对,只不过一来眼下不太忙,二来是关澜如此好的面貌,要是动手的时候折损了,岂不可惜?
    于是那龟公索性用了土法,找老鸨匀了个房间出来,要了加了料的酒。准备把人灌醉了再行处置。
    可谁知关澜酒量颇好,一二杯下肚都没什么表现。那龟公一面腹诽这老鸨怕不是给了他假酒,一面只好多说些话哄他多喝一些,自己也顺道尝了几杯解馋。
    那是有钱啊,真有钱。龟公说,虽说是敷衍,语气里却难免露出些许艳羡来:郎君白日里见到有金盏阁的弟子巡街没?那通身的气度啊,嚯,还不就是一身的绸缎皮包出来的。那纹样,那做工,一套下来,少说也要绣娘做个一旬,这可都是钱啊。更别说那阁主穿的衣服了,那衣服上面的鹤竟像是长在衣服里的,既不是绣也不是画,这都是金盏阁才有的手艺。
    原先只是用来唬关澜喝酒,说着说着那龟公自己却起了谈性,越说越多:这其实都不算什么,人钱多的都用脚踩啦!你见过金盏阁门口那块鹅卵石地没?那可都是专人养出来的!锦亭山上最好的一汪泉水,那溪里还有娃儿鱼,别说漓江,整个江南郡都不见得有几尾,全都在那溪里头了。养出来的石头还要筛出个头颜色差不离的,一块块摆出样子来。就这么一小片广场,修了得有十年,虽说看着就是块石子地,里头那个讲究劲儿啊,我看天底下也就他们家了。
    关澜默声喝酒,听着人继续夸夸其谈金盏阁的富贵,随口接话:我从外面来,也去过定州。两厢看来,漓江倒是还富裕一些。
    有人捧哏,那龟公二两黄汤下肚也有点忘了原来什么目的,开始和关澜讲古:原来漓江不过也就是个藩城,定州那边拿着个都城的款儿,望族又多,商贾也多。咱们就只有眼红的份。后来么,不是打仗了吗?就那什么蛮夷从西北打过来了。那北边的,东边的贵族害怕啊,就全到咱们漓江这地方来了。
    关澜略疑惑:可是漓江如今还是只知有李王府和金盏阁。
    那龟公一拍大腿:可不就是嘛!当年那些贵族南下来漓江,嚯,那个摆谱!嫌东嫌西,最后还不是被咱们李王爷余阁主降伏了?管你什么身份,什么世代簪缨,文坛墨客,统统都不认!要进城就要随我们南方的习俗规矩,不然凭什么我们漓江的人要保护你们这帮子外人?!
    说到这里,他好歹是想到了眼前这位也是个外人,赔笑了一声,郎君我可不是在说你啊,我是说那些仗着爹老子是个人物就耍横的二世祖,你别多心。
    我倒是无妨。关澜说,心想这龟公说的话着实无聊,看似滔滔不绝,却又全是些空而无用的见识,于是开口问:鉴安之乱也是十数年前的事了,有什么这些年的事吗?
    哦,郎君是要听余阁主的事。那龟公又喝了一杯,说:他么主要还是落到财神二字上。
    关澜问:我在外边也听说了,只是为什么这么说。
    那龟公略微买了个关子,露出一个笑来:这事郎君还真是问对人了,这事您要再外面问,凭他什么身份什么来头,都不及这凭春坊的人说的深。
    关澜便好奇:为什么?
    龟公斜睨他一眼,郎君知道这世上什么买卖最来钱吗?
    关澜想了想,说:想来还是盐铁或者漕运吧。
    错了!那龟公握着酒杯往桌上一砸,颇为神神秘秘地看了关澜一眼,在开口时,语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如今天底下,最来钱的行当,当然是逼良为娼的买卖啊。
    第十六章
    你住哪?
    云柳巷的街边,余沙蹲下来问那小叫花。
    那小叫花看他一眼,有点害怕。被驱赶打骂的多了,竟然碰上个问他来历的,有些新鲜,也有些防备。
    余沙自然是看出来了,摸了枚钱出来,朝那小叫花眼前晃了晃:想要么?
    那小叫花看到钱眼都直了,这年头讨饭就是真的讨饭,一点米,半个馒头。没什么人财大气粗直接给钱。
    他咽咽口水,说话都磕巴:东东边街上,有个桥,住桥洞下面。
    余沙听了地址,大概知道了对方的来历。把钱币塞那小叫花手里,开口:回去跟你们的人说,以后讨饭不要来这里了。找个认识路的,这个时间往主街旁边的小巷走,这几日外客多,妓馆不愿生事,说不定会多打发你们一些。
    那小叫花拿到了钱币,攥地紧紧地,点了点头,就跑开了。
    余沙自觉这个插曲已经过去,想往主街走。没走两步,那小叫花又回来了,手里还是攥着那枚钱。
    余沙疑惑,问他:怎么?
    大人,你给我些吃的吧。我不要钱。那小孩刚才还有些激动,这下忽然又萎靡了起来:钱留不住还是要挨饿。
    余沙一惊,问:你们不是按讨来的东西分饭食吗?这一枚你可以几日都不出来讨了。
    那小叫花哭丧着脸:交上去,他们就不认了。大人我不要钱,你舍我些吃的吧。
    余沙这就犯了难,他眼下身上也没什么吃的。
    窈娘听到他们的对话,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看了一眼那小叫花,开口:要么拿着钱走,要么便一个子也不叫你拿着。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余沙回头看窈娘,不知她为何这么说。
    他这边还没理出个头绪,倒是那小叫花见窈娘出来,真的不再纠缠,拿着钱就走了。
    余沙有些糊涂:怎又走了?
    窈娘看他一眼,说:你是真的离开这太久了,也变得好骗了。
    余沙问:他一个孩子,能骗什么?
    窈娘回:这街巷干干净净的,怎么就他来了。那都是背地里商量好的,这条巷子什么人来,几时来。
    余沙说:既是如此,又有什么骗不骗的呢?
    窈娘看他一眼,颇有点无奈:一个子的大钱买什么吃食不好,返回来跟你要,就是念着你心好,能多讨些。
    余沙疑惑:他不是说不要钱?
    窈娘都被他这番单纯气着了:一个伸手就给一枚钱的人,怎么会再给口吃食就把钱拿走了。那是看你心善,框你呢。
    啊。余沙说,总算有点回过味来,小时候倒是没有这样的事。
    那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窈娘说,秀眉一皱,算了算时间:也有十几年了。
    余沙想到前尘,便不欲多说,只是又遇上这孩子,便多说了一嘴:现在这样的孩子,倒是比从前还多。
    窈娘说:多不多的,也就那样,你不是还有事?还有心在这管这些?
    余沙沉默片刻,说:习惯了,看到这种无处可去的孤儿,总想多问问。
    他垂下眼睛,不知想到哪里了:若当时牡丹书院,没有出事,说不定就不会这样。
    另一边,那龟公拐着关澜喝酒的妓馆房间里,不过眨眼的时间,便变得一片狼藉。
    满桌的东西被全部扫到了地上,杯碟砸了个稀碎。关澜一只手掐着那龟公的脖子抵在墙上,声音发冷。
    为什么这么说。
    关澜真的气急,手渐渐缩紧,那龟公拼命挣扎,原有些醉意全都散了。口齿不清地叫饶。
    郎咳!郎君!你!你先放手,有有话好好说!
    关澜冷眼看他一会儿,终于还是松了力气,把他扔在地上。
    那龟公得了自由,便开始疯狂的咳嗽,待舒缓了一些就想往门口逃。被关澜一脚踩到背上,喉头一甜,险些咳出血来。
    说清楚。关澜言简意赅,你说逼人为娼,是什么意思。
    那龟公内心惊惧无比,他只道是拐骗个美人,却不知道这美人是个有毒的,这下受了这么一番折磨,早前那点心思全部烟消云散,只想着怎么让关澜放过他。
    郎郎君,不,英英雄!你行行好,我就是个最下贱没眼色的货色,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啊?
    关澜神色未变,只是脚上用力:我让你说。
    那人胸口疼得不行,被他又这么用力踩着,真真觉得自己要死了。半晌脑子里才回过味儿来关澜在问什么,忙说:就就是那金盏阁!那原先不过也就是个破落贵族,顶多有点江湖人脉,凭什么他能攀上李家啊?!还不是他余少淼,懂得奇货可居,知道那些妓院里的妓女这些达官贵人都玩腻了,没滋味。编了个理由把那牡丹书院的墨书害死,再把那些读过书的落难闺秀送去给人做妾侍玩物,这才搭上了李家!那牡丹书院原来在漓江出了名的,有个什么个大儒墨书,那架子端到天上去了,连个洒水的侍女都能读书识字,还不让人碰,以为自己是什么良家女子呢。就这么一盘好菜,尽数让他给弄成妓女了,专门供给那些达官贵族享受。他这么能专营,他金盏阁能不攀上权贵日进斗金?!
    关澜越听脸上寒气越盛,脚上失了控制,那龟公被压地喘不过气,口中发出嚯嚯的声音,到底还是咳了口血出来。
    英英雄!那龟公再迟钝也回过味儿来了,连连告饶:这这都是那余少淼做的孽!您,您看不过这这眼下他不是都死了吗?!您您消消气,放过小的吧。后续:追更23(069239}6
    他以为这话是讨饶,却字字戳在关澜的心尖上。关澜没收住力气,直接把人踹开。那龟公一头撞到墙壁上,头一歪,昏死了过去。
    关澜踹了人还犹觉不够,内心仿佛点着了一团怒火。
    他这些年都在外面,只是偶尔听到一些漓江的金盏阁的消息。都是些溢美之词,说起余少淼也只说是青年才俊。怎么能想到漓江本地的人会把他形容的如此不堪?
    关澜心思颇乱,一时不知要怎么办。发了片刻的呆,看了看那龟公一眼,竟又想起余沙来。
    他那般的做派见识,应该是知道内情的。
    他想定了主意,就开门往外走,想要去回客栈去找人。
    门弗一打开,外面却围了一圈的人。打头的是个穿着艳色衣服的男人,神态趋于女态,散着头发,手里还拿着个烧着细烟的烟管。
    他看关澜出现,扬了扬眉:哟~这位郎君总算是露了面了,动静可不小啊。
    他细细抽了一口,笑的下流:莫不是我这的下人太粗陋,入不得郎君的眼,慢待郎君了?郎君看看,我这里身强力壮的男丁也有好些,必然让你舒爽。
    关澜看周围被围起来的形式,自然知道是发生了什么,目光冷然,随时准备动手。
    彼时,主街旁边的巷道中,余沙辞别了窈娘,顺着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关澜的行迹。
    若是有鞋印倒是能找,如今下过雨,地面不是泥泞不堪就都是石板铺就。实在是踪迹难寻,余沙就这么沿路找,不过也就是碰碰运气,图个心安。
    只是没想到,刚走到某一处,就听见嘈杂喧哗之声。顺路过去看,也不知是哪处妓馆,竟然围了一圈的人。
    余沙心下犹疑,却也觉得不会这么凑巧,于是便找了个外围的汉子,问说怎么都围过来了。
    那汉子眼里全凑在前面,没理他,随口说:春熙馆的花垂碧过来了,说是这馆里来了个绝世美人,这不都来看热闹了。
    余沙听到花垂碧的名字心里头就咯噔一下,再听到绝世美人四个字更是觉得天要垮了,于是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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